“ 

很多年以后，他也许会站立在濒临大西洋的查尔斯河前，面朝他的钢琴王国，面朝臣服于他的跳跃的音符。面朝多年前的堕落、理想与孤独，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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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弹琴了。”

从武汉音乐学院附属小学到武音附属初中再到武音附属高中，胡作鹏就像音阶上的手指一样步履不停地爬着一节节音乐阶梯。高音低音，大调小调，恰似人生的起起落落，喜怒欢悲。高二高三那两年，他平均每天保持10个小时的练琴时间。

然而这样的练琴强度，也触到了他身体的高压线。在胡作鹏高二那年，由于练琴过猛和弹琴缺乏放松，导致他两条胳膊重度肌肉劳动性损伤，胳膊肘也严重发炎。刚开始疼的时候没太当回事，简单的热敷加上药，继续坚持练琴。直到整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他才不情愿地去了医院。

“再练琴你这辈子都别想弹琴了，发炎这么严重，赶紧休息。”医生说。经过一个月的理疗、休息和按摩后他的胳膊终于康复了。当时每次看到琴的时候他只能强忍着弹琴的冲动，拿着谱子听演奏家的录音来缓解自己的焦虑。

“考美国很难，所以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我才有可能成功。而且放弃高考，我没有退路。”他说。

2015年那个夏天，胡作鹏第一次踏入美利坚共和国的土地。从Eastman夏令营回来后他练琴比以前更刻苦，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被夏令营的同学对音乐的执着和热情所感动。抛弃了国籍、人种的界限，面对音乐，大家人人平等。无论自己的能力够不够，都会非常努力。

现在的胡作鹏就读于钢琴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全美最古老的独立音乐学校。这是一所全世界排名前10，全美排名前5的音乐圣地。钢琴专业录取率更是只有百分之4。入学考试只有15分钟的演奏时间，“自己多年来的努力都倾注在15分钟的演奏中”。

他清楚地记得由于前一个面试地点——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的气温非常低，再加上对时差的不适应，那一天他发了高烧。结束后回到酒店，他直接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只要你认定了一件事就去坚持，哪怕短时间看不到效果，但付出的一切都是有回报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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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的AB面

离开父母的第一年，胡作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向大洋彼岸追寻十八年被禁锢的自由。然而，生活并不总不像他所期待的。被迫与陪伴自己度过高三一年的初恋分手、意外滑倒导致右胳膊肘骨裂2个月无法练琴、与专业课老师发生专业上较大的争执……无数的怀疑、犹豫、痛苦之后，是无尽的迷茫、妥协与无所适从。

他开始试图在酒精和荷尔蒙的迷离中放纵自己。是以年轻为名的挥霍，是以真实为名的放纵，烟草裸露，灯光和酒，都是等待需要拯救的灵魂。

他似乎淡忘了大一进校时候许下的梦想——去学校最著名的音乐台Jordan Hall演出——Jordan Hall被称为美国最完美的音乐表演空间。

他的学校位于马萨诸塞大街，当地人称为“马塞街“，是贯穿整个波士顿的主干道，沿途穿过奢华富人区和商业街。顺着这条大街一直延伸至与南岸普顿街交汇处，则是波士顿著名的戒毒门诊一条街——美沙酮大道。

此时的胡作鹏没有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片被各种灯光照亮的夜幕，既收获着梦想与喜悦，也迎接着堕落与颓废。它见证着胜利者的一马平川，也冷眼旁观失败者的夜夜旌歌。

波士顿零点后，当一河之隔的麻省理工学院同级本科生在图书馆刷Python的时候——胡作鹏把自己一杯一杯灌醉——洋酒，啤酒，红酒……与此同时，他开始暴饮暴食，仅大一一年就增重了40斤。

这条河叫查尔斯河，是马萨诸塞州东部的一条长约192千米的河流。向东北方向流过23个镇、市后在波士顿注入大西洋。河流的名称来自英格兰的查理一世。

沿岸有哈佛大学、波士顿大学、布兰戴斯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等著名大学。这也是村上春树旅居波士顿时每天跑步的地方——他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什么》一书中有提及。

孤单与落寞的河，他们一天没靠岸，就一天不会停止起伏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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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离开。参加完姑妈的葬礼眼泪簌簌而下。他亲眼看到姑妈死不瞑目的样子，从未思考过死亡的他第一次感觉死亡是如此接近。“如果说生给我们希望，那么死带给我们是无尽的绝望。”胡作鹏决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和眼前来之不易的生活。

❸

忘年交：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离开人间的那一天，胡作鹏正在杭州度假。电话铃回声四溅，他双手颤抖。马上买了时间最接近的机票，坐飞机一个半小时从杭州赶到武汉。晚上6点，推开门，他发现她家的钢琴上还放着他18岁的艺术照。

他将这张艺术照换成自己的微信头像，至今从未换过。

他是她此生最好的学生。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85岁了。遇见是开始，也是离别的倒计时。

那是2010年的一个夏天，小学六年级的胡作鹏有些紧张地第一次为这个满头白发只有一米五高的老太太——谢玫瑷教授演奏第一首曲子。演奏结束后，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什么是音乐？”。

这是胡作鹏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足足愣了几秒。

“节奏是音乐的灵魂。只有发自内心的演奏，才能表达真正的音乐。“

每个周二的上午11:15，她提前把谱子准备好坐在琴凳上等他。一开始，他从头到尾弹一遍，她拿着铅笔在谱面上仔细的勾画他出现的问题。一遍结束以后她会跟他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接着会从头让他再来，她一句句对他的问题进行讲解。

有一次谢教授不小心摔倒，却仍然坚持躺在床上给他上课。她坚持说每一节对他来说都很关键。为了监督他解决上课产生的问题。她会每周课后跟踪打多个电话来提醒他上课的问题。在他十六年的学琴生涯中她是唯一一个如此负责和关心他的老师。

他不仅是她最好的学生，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谢教授的丈夫和儿子很早就去世了，孙子远在北京，大部分时间除了教学生都是一个人。因此很多生活上的事情就落在了学生们的身上。除了上课，胡作鹏还是谢教授在生活上的小助手，经常帮她买一些生活用品。每次下课后胡作鹏都会陪她聊天，出国后每次回国也都去看她。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谢教授去世前的一周。在卧室的床前她拉着他的手问他以后的职业规划，并告诉他很适合当一名钢琴老师，一定要把自己的所学倾其所有的教给学生。“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是她告诉他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得她瞳孔里的光芒。

这句话也成为他教学生以来始终如一的信念。

❹

“只弹对音是远远不够的。” 

胡作鹏在熊猫钢琴陪练的第一个学生，是一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在第一篇乐曲弹完后，他问她：“你对自己刚才的演奏满意么？你觉得自己有哪些做得好的和需要改正的地方？”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来。

这是胡作鹏认为大部分学琴的孩子都有的问题，他们只是按照主课老师的要求去弹琴，而始终没有自己去思考自己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胡作鹏的引导下，这个小女孩在之后的课程中每次演奏完都会对自己的演奏的优缺点进行总结。

他总结道，在教学中，最重要的是引导学生去思考自己的问题，和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去给学生纠正错误。

“我喜欢主动问问题沟通的学生，因为问问题证明他们在思考。作为老师不仅要传授知识，同时要知道学生有什么问题，才能更好的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在他看来，教学的本质就是互动。

经过长时间的陪练教学，他发现中国的钢琴老师都有一个通病，为了考级、参加比赛、参加音乐会等功利化的目的，让孩子弹自己能力之外的曲子。很多孩子并没有达到基本功和这首曲子的要求，这样会导致他们养成许多坏习惯。

而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不会仔细看乐谱。只会注意弹对音，分句、乐句、强弱都不看。“我始终觉得细节决定成败，谱面上作曲家提供给我们的每一个信息，是我们打开一扇神秘大门的钥匙，很多孩子有着不仔细、马虎的习惯，往往这个时候我会非常耐心的去跟他们讲解每一个细节，分析乐曲和引导他们进行思考和练习。”

“要知道，养成一个好习惯是很难的，但养成一个坏习惯是非常非常容易的。”

❺

11901千米的瞭望与孤独 

胡作鹏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回家过春节了。

在美国狭窄的出租屋里，在Mac上打开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他看着六位主持人和观众一起倒数新年的到来，此时在远离武汉11901千米——大约有地球直径这么长的——波士顿。

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和同学边吃饺子边回忆小时候去爷爷家吃年夜饭放烟花的快乐。吃完后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仿佛那就是家的方向。他透过深黑色的窗帘看着窗外的月亮，又看着家里灰暗的灯光和只有自己的房间。

而拿起手机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去给朋友圈里大家晒的年夜饭和团圆照点赞。“内心特别不是滋味，也会想起远在中国的家人也忍着对自己的思念和担忧。希望自己能在美国学有所成，这些暂时的分别也不算什么。”他安慰着自己。

而在平常的日子里，每天清晨6点半，胡作鹏一个人起床。房间里很安静，简单洗漱后匆匆出门走路15分钟到琴房。在学校对面的早餐店随便吃两块面包当早餐就去琴房练琴。吃过早饭后，7点半到9点给熊猫陪练的孩子们上课。9点半去排练厅参加合唱排练直到11点45。

去学校附近的餐厅吃点午饭后继续回琴房练琴。下午3点去教室上历史课到四点回琴房继续练琴，5点到6点20返回教室上另外一门音乐史课程。下课后去学校隔壁的健身房健身1个小时到7点半，然后走路回家吃个简单的晚饭。晚饭后洗漱一下，开始写作业和复习考试到10点半。11点准时休息保证第二天能够6点半起床。

尽管将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他也无法逃避大多数时间只能一人一琴的孤独。

“其实每个弹琴者都是孤独的。不过这种感觉对我们来说是幸福的。音乐中的悲欢离合只有我们自己能体会到。在外人眼里我们是神经病，但其实这是一种幸福的感觉，一种情感的表达方式。”

胡作鹏自制甜点

他自觉落寞的时候，还经常通过做饭来排解自己的无处安放的灵魂。尤其擅长黑椒牛排和各式甜点。

在他看来，音乐和美食是相通的。艺术源于生活，音乐和美食都要用心去感受。

结语

刚开学的一个下午，胡作鹏和朋友从码头出发划着小皮划艇去查尔斯河。水天一色，湛蓝得漫漫无垠.沿路的植物渐渐转红，一路深深浅浅，有如莫奈画中朦胧美好的景致。

划到河中间的时候他们停下来，远眺着河面对岸的麻省理工大学，呼吸着波士顿市浓厚的学术气息。感慨自己是多么幸运能来到这一座百年的历史名城和这些学霸们为伍，在这座充满魅力的城市生活。胡作鹏思考接下来的路自己应该怎么走，自己如何去面对这些事情，决定去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在这样一个周围都是名校的城市，如果你不去做出点什么，就对不起自己曾经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