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桃子多体毛

1.

劳动节的午后,艳阳下的街道,早几天就有水果贩挑着水嫩果子卖了,卖得最多的是本地樱桃和枇杷。

其实抬头一看,沿路的枇杷树早都挂了果,只是都没小贩卖的果子大,颜色也还青灰。不过就事论事,这几年时兴的蛋大的枇杷我不爱吃,特别淡,没有枇杷的酸甜和拖沓。说枇杷拖沓,是说它缠舌挂手的“鼻涕”,这些鼻涕裹着枇杷核,像它们的胎衣。好容易从嘴里滤出来,却牵出两尺长的粘液,从嘴里吊出一根湿滑的钟摆;想用手揪出来,却怎么也甩不掉,变成鼻涕悠悠球,还怕砸到旁人。

但这样恶心人的枇杷是好吃的。

小时候爱和同学去摘,可我印象里我从没成功摘到过一颗新鲜成熟的枇杷,因为我不会爬树。我跟儿时玩伴在周末的时光主要是看鬼片、看明星,爬树不是我们的专长,它不占据我们的童年太多时光。能去爬树,多半都是被邀请,然后站在树底下看,别人就一串串地往头上砸下来,我就去捡……然而也没有一颗熟的。

小孩子心太急,才泛黄的枇杷都没度过它完整的发育期,被这些也还没度过自己发育期的孩子一把把扯下来,明明酸得咬嘴,还一个个闭着眼睛说好甜好甜,好像这样多说几次它就真的甜了。

一开始这些怀抱一书包枇杷的人还吝啬,生怕别人多吃他几颗。可能是真被酸怕了,到后来就烫手山芋似的全扔给你,还美名其曰请客。

枇杷还有更可恶的一面,它染色。

我能罗列几大“染指”元凶:枇杷、莲子、石榴。其它还有,只是这几位必须严打。

因为他们仨必须都必须徒手剥的关系,很折腾人。你一层层撕掉半斤枇杷,右手拇指的指甲就能嵌满灰汁黄泥;石榴也是,以前的水果没改良,总是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剥。剥柚子像打架,剥石榴更是,总是让大人剥,结果他们呲着牙咬着腮帮,双手拇指都把石榴籽掐烂了,最后喘着粗气递给你滴汤漏水的两瓣……还不红,都粉白参半的。重点是你的指甲,石榴皮的涩汁才扑了空气,就寻仇一般化成甲缝里的黑泥;而莲子是其中最凶猛,因为它的解剖工序更复杂,是两道。你得先把莲蓬撕开,再把莲子种皮剥开,怕苦还得再剥,把芽芯剔出来。这几道下来你忽然瞥向自己的指甲,痛心疾首!

我的家乡连荷花都没有,没有荷花便没有藕、没有莲子。但后来在武汉见了,也是盛夏的路边,有人挑着莲蓬论捆卖,我买了几只,觉得真是好看,重点是别人告诉我可以吃。

莲蓬没我想象中的扎实,是空心又蓬松的,撕开听见噗地一声,像一个闷屁。而莲子缀在表面,一颗颗摘下来再剥去绿色种皮,就有两瓣“花生”,颜色味道都差不多。只是吃起来感觉胸闷,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个人这样,但它有中医疗效,能降火,我更喜欢它盛在莲子汤里的口感,更温和。

同样热火的暑天下,这样清凉降燥的果子有比莲子更爽口的。一个是菱角,一个是荸荠,还有一个最丑,是地萝卜。

我不确定地萝卜就叫“地萝卜”,因为那是我们的方言,且以前在武汉被同校学姐当面质疑过,她说他们叫“地瓜”。我更懵了,因为地瓜在我们那儿指的是无花果。几番困惑之后一查,看来“地萝卜”才是准确的。

地萝卜太低级了,光样子都不上台面,而且它永远裹着泥,它的生长都是不见光的,卖它的人也不会再卖之前对它多加处理,让它在外表上增值。不,它就只值那个钱,你甚至都不会为了它讨价还价。它和番薯应该算亲戚,只是一个产自夏天,一个产自冬天,时候一到就被人挖出来。

但地萝卜真配得上清爽二字。没那么甜那么腻,能掰出水,根据经验一定要买那种皮不好剥的,这样才嫩。反之皮能一片片撕下来的就太老了,老得长出经络,挂在齿缝里像一把年老的胡子,这样就不清脆了。

地萝卜的烦人在于它不是最优的选择,特别是儿时,它不过是大人们最不动脑子后择出最差选项,是即时的、代价最小的,所以我看到就烦。我想吃冰镇西瓜的时候你给我拿来一捆地萝卜,甚至都没人拿它冰镇,可能是它太脏了,它只配放在墙角的暗处,真的是墙角,每家大人都会说“墙角角有地萝卜。”意思是想吃自己去拿,它都配不上正经招待人的意义,就像塑料袋,需要的时候自己去取一个。

这一点上,荸荠的待遇就好得多。荸荠这俩字怎么念?我们方言是念“pú jī”的,而真相差很远,却更戏剧,与“bitch”同音。

现实是荸荠一点儿都不bitch,是人见人爱的。它身上也覆着泥,可想也是钻地生长,更是淤泥稀泥里,跟藕一样。同样是脆嫩多汁,它却小巧,在体积上就迫使人优雅起来。只是它矫情,根本无法下刀,小时候根本搞不定,一定要大人削。还因它表皮深紫,看着光滑健康,说不定削开就见磕伤的黄褐瘀痕。这样带伤的荸荠,肯定是变味的,像含了酒精的过期奶油,不小心一口咬下味道却当头一棒,感觉脑子都是闷的。

所以现在小贩们削着卖,雪白一堆见不见伤一目了然,更方便了。只是我却不爱买了,总觉得它们死了,浸在水里的菠萝是、切开插签的哈密瓜也是,这些横尸摊铺的水果,被蒸发、被氧化、被污气和烈日侵蚀,心都死了,恐怕也不会好吃了。还是独个买回家自己“宰杀”最好吃。

至于菱角,就更爽脆了。外表上来说它已然独占鳌头,本身就极具观赏性,两头翘得高高的,像独门暗器,也想清宫后妃顶的二把头,但比那个更飞扬跋扈,质地是石头一样坚硬。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是怎么剥开菱角的,后来吃的菱角都蒸过,壳很容易起开。可小时候我记得完全吃生的,多半是其他同学用石头砸开的,或者用窗棱挤碎。总之生的比熟的要好吃多了。这些水里长的东西就是清脆,趁着夏天烦躁,这些七零八落的无论什么抓手上一把都感觉清风四起,很舒心。

2.

但这些东西深究起来,都不是我的家乡的本地特产。现在好了,什么都能买,只是以前,酷热难当的童年,除了地萝卜,见得最多的就是甘蔗。

这也是胡搅蛮缠的祸首之一!

甘蔗有多难啃,没好好吃过的真不能体会。那种青黄皮的还好,

就着它的骨节处死死咬住,下巴使劲出力往下一扯,一张甘蔗长皮就扯下来了,围着扯个七八次,能独自剔出一根整洁的甘蔗。就怕那种紫皮的,特别韧,骨节也是硬到磕牙,一根扯下来双颚都散了,像狗一样喘着上下不接的大气。这还没玩,甘蔗两个骨节间隙长的还算人道,最起码能嚼一段时间的汁。要是哪个甘蔗摊子卖那种骨节短的我会觉得老板不怀好意在整人。

甘蔗难啃,又有一定危险性(撕甘蔗皮的时候可能会顺带被甘蔗皮撕了嘴巴),还脏。

其一是甘蔗表皮有一层糖霜似的屑,平时覆着,等你撕开的时候连带它们一起飞得漫天,像没来由的头皮屑,沾到脸上掉进眼睛里。其二是吐出来的渣污染环境,增加环卫负担。想想二十年前的我的家乡,一入夏人手一根甘蔗,坐着的走着的都在嚼,像一群群有组织的老鼠,身后堆满嚼干的甘蔗渣。如果要找另一种能和甘蔗抗衡污染强度的食物的话,那就是瓜子,一样的头痛和烦人。

可以前哪会想那么多,我真是爱死吃甘蔗了。甘蔗汁的温柔能抵一碗高汤。

以前看电视见人家做红糖,就是把甘蔗一根根插进机器里,手工压出汁水。我就想怎么没人这么做,因为甘蔗嚼起来实在累。后来就真见有人这么弄,一块五一杯,像喝着冲淡的红糖水,还自带一股植物的生机。

还有用来蒸的,蒸的甘蔗吃起来跟新鲜的完全不同,我们那儿的人贪凉,所以没有。但是外婆家那边有,那些人卖蒸的甘蔗跟卖馒头一样,三轮车拉着,蒸锅冒着气,取出来一根根规规整整,也没了表面的白屑,更干净了,闻起来有一股蒸红薯的味道,吃起来也像。但我不是很能接受,觉得没有新鲜的甘甜。

吃甘蔗的人总是能围着甘蔗摊子现场就嚼起来,围起来就成了社会,社会就会含杂暴力,加诸暑热的助攻,厮杀一触即发。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见过,以前就在路边,有一个男人(现在看来应该算男生,十八九岁二十岁)坐在甘蔗摊旁的小凳上津津有味啃起来,正尽兴时另一男生也嚼着甘蔗从他身后潜伏逼近,接着一手斧劈在对方脖子上,那人突然吃痛呲着牙一转身抡起手上的甘蔗就雷劈过去。如果要挑出一种能伤人的食物,那甘蔗绝对是最好的武器。主动袭击人的男生敏捷一闪没被打到,但猝不及防对方武功高强动作飞快,接着从太阳穴斜到嘴角被结结实实挨了一棒子,都能听见甘蔗扇到他脸骨的水脆的闷响,劈得他连连后退。

我猜他俩都是熟人,袭击的人本意也是开玩笑。我这么猜是因为我爸以前也说过,他说对面国税局的谁谁老是在他吃午饭的时候从背后袭击他,我爸吃午饭不喝酒,所以吃速飞快,而往往他都吃炒饭,不拖泥带水,正是这种状态下如果被人猛劈后脑勺,是有要命的危险。不过我爸算稳,也只是鼓着眼睛往后看,那人之后再也没这么做了。但换做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当然以牙还牙,不管江湖人情。

那个年代的夏天,狂躁期的男人都光着膀子,穿着夹脚拖鞋,我小时候特别想穿夹脚拖鞋,可我妈不让我穿,夹脚拖鞋在那个年代总是被贴上二流子和不务正业的混混的道德标签。但眼前情景却与之相悖,因为穿上夹脚拖鞋,是很难打架的,它突然成了累赘,是闯荡江湖的一个绊脚石……不,还是一对。我还清楚记得一双是橙色的,一双是蓝色的,此时都散掉在地上。而最实用的还是甘蔗,那两个男生对准敌方连环狠劈,力道大得能听见甘蔗砍进空气的飒飒声,且不说当时这两个男生有厮杀的经验,但绝对有蛮劲,甘蔗虽砍不出血,但绝对能打出内伤。形势焦灼之下最后他俩被众人拉开,这些众人也是男人,且更有经验,他们脚上的夹脚拖鞋也显得稳重和老练,他们干脆有力地拉开俩人,安抚、调和,一切顺理成章又井然有序。俩人最后都含恨地各自朝对方望一眼,像两只蓄势待发的公猫……最后还是算了,转身找到各自掉落的拖鞋,又拿起甘蔗啃起来,把怒气一口口嚼下,然后呸,又把渣吐出来——你看,滋生暴力的同时又污染了环境。

要说家乡还产什么本土水果,那就是黄果。

没人知道黄果,别人都只知道黄果树瀑布,最后联想到黄果树牌的香烟,东拉西扯一大堆想不到黄果只是柑橘科的一种,跟柠檬、柚子是一家。硬要找个对比,那就是西柚、葡萄柚一类的,只是不管或酸或甜都更野性,也更刺鼻。

严格来说黄果应该算秋冬季作物,跟夏天没多少关系。只是一说夏天就必然想到它,它的气味太夏天了,才指甲划过一点儿就被酸苦的清香窜通鼻孔,再说我们那一年四季都见,也淡化了它本身才是冷天作物的属性。

我有一个观察,延伸出一个疑惑,就是人在遇到这种表皮不能徒手硬剥的柑橘科水果的时候都分两派:一派是按圈削皮,削成长长的一条龙;而另一派是我这种,直接剖成四瓣。甚至几次遇见人们对这个问题的争执,我就被我舅奶说过,她质疑我剖成四瓣没有耐心地花时间削皮的好吃,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反正这样好吃。

黄果谈不上好不好吃,而且如果像我这样切成四瓣来吃的话会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你切第一刀的时候多半都拿不准,导致两瓣不平均,而宽的那一瓣会含着果肉中心的那根粗粗的白茎,那根麻绳一样的茎会是接下来你的舌头碰到的第一件东西,它无味、难嚼,混在果肉里膈应着你,最后还不得不连同它一起吞掉。

本身那个年代农作物科技就不发达,长出来的黄果已经不算可口香甜了,再掺着这些果实附带的鸡肋,它最终只剩下勉强解暑的功能,完全没有享受食物的妙趣。

但农科还是迎来了发达的时光,我们种出了脐橙!黄果随之被抛诸脑后。

脐橙连名字都是可爱惹人的,胖胖的身子在底部长了一个肚脐,以肚脐的大小还能分辨它的性别,先天就带着人性的色彩。不对,这么一说肚脐长在底部,那应该算肛门,不过命名的人应该考虑透了——肛门不美好,肚脐才可爱。

一个品质好的脐橙,像灌满水的气球,切开都是水,特别称手。我后来发现那些摸起来皮薄的,表面没有太多凹凸纹理的,甚至还泛着不光滑的黑褐胎记的最多汁最甜。它连那根烦人的白茎都省了,就算有,也是象征性的毛毛雨一根,代表它的归属,但也仅此而已,无论宽的窄的哪一瓣,还是你愿意花时间慢慢削,它都保证鲜美多汁。

以前我一个干爹老家的乡下,长出来的脐橙皮球一样,每一个都是炸弹。因为汁多,所以重,捧着它都感觉它在笑,而且它肉质好,化渣,嚼到最后都是果汁没有残渣。鉴定这类水果的第一准则就是看能不能化渣,要咬到嘴里都是一包水,且芳香浓郁,像灌了一口腔可实用香水,前、中、后调稳稳滑过,一气呵成,留香时间还长,魂牵梦绕再来一个。

后来还有新品种叫纽荷尔,好像乡下的姑娘熬了多年终于取了一个洋气的网名。我不喜欢。纽荷尔是长卵形的,这样的长卵形导致它前段突起的地方有一层白色的“棉絮”,这层棉絮只要是柑橘科水果都有,只是纽荷尔的这层棉絮会导致链接它的顶端的果肉水分降低,味道还淡,所以干嘛要吃?这是可预见的既定的事实,是不乐观的。所以纽荷尔也只是洋气,比不上正统脐橙。

要说洋气的还有西柚,西柚好多了。是少女的洋红色,气味迷人。我对这类比较刺鼻的柑橘科水果有一种执迷,但其实光吃它们是没那么适口的,这样的味道必须做成饮料,还要在烈日下的空调房里,鲜榨加冰一口半杯喝下,无论西柚还是柠檬,都能一下把燥热的人拉至冰点,最后还不过瘾,解恨一样把柠檬片嚼烂吞掉。

3.

不过最最迷人还是血橙。

如果西柚是洋红少女的青春读物,那血橙就是连环女杀手的汹涌史诗。它一撮撮鲜红的内伤像癌变,要到病入膏肓才最香甜。血橙是同族异类,它不知为何打破了生长的规则,长出了恨意。

血橙个子算小的,却很浑圆。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切开的血橙就惊呆了,那是看得见的痛和真实的血,导致我一度以为是切水果的大人切到了手指染到了果肉,他却忙于招待忘了自己的割伤。那些乌红的血来自静脉,一滴滴渗进去。儿时的我初尝害怕吃出肉市的血肉腥气,可是没有,那些血也是甜美的,甚至比别的水果都甜。

我爸在家里种了一株血橙,第一年结果我没吃上,他们形容因为养分太好,果子没熟就自己炸开了,爆了一地果汁,今年一定要好好护养,争取吃到完整的。

柑橘科说不完,又因太衬夏天,所以还要说柚子。

柚子是这一类最管饱的,这几年网上还大卖白色、黄色、粉红和大红四色的柚子套装,每一样剥开都是新鲜浓艳的惊喜。而且这些柚子还主打“糯”,不仅多汁甜美,还糯,像糯米团一样扎实。只怪现在人的口味太先进了,要求那么高。对于柚子,我其实不要糯,甚至不需要它甜,它最好酸、涩、苦。

有没有吃过那种路边的乡下的酸柚子?它因为味道老土、滞后,所以早就淘汰了,很难买到。看起来不大却极其难剥,即便费十成功力把皮都扒了,剩下的肉球也瓣瓣相互粘得死紧。你再用力掰开“pia”地一声,那股刺鼻如风油精般涌动的酸涩直冲鼻腔,我就要这个味。

我喜欢吃这样的柚子是被我妈影响,而且是从小。小时候赶集日,很容易从农民手里买到这种柚子,我们方言把柚子叫橙子,其实哪里是橙子,我们那时候没见过橙子。

我妈吃柚子那种耐不住激动的神情被我爸嫌弃地看在眼里。她热爱一切富含天然果酸味的水果,除了这种土柚子,知道还有什么水果酸吗?不,都不算水果,是鸭梨的核。鸭梨或是苹果吃到最后你准备扔掉的那棵核,用嘴使劲咀嚼和吸允,最酸。我妈吃到这个部位最兴奋,那个时刻她就像一头发现了蚁窝的母食蚁兽,贪婪地吸允,嘴里发出啮齿类动物啃食木料的疯狂响声,她还手把手教育懵懂无知还是小兽的我,说这个部位最好吃,我也学着吃起来,一不小心也爱上了水果的核。

而土柚子避免了这种麻烦,它本身就是这种味道,不用经过长时间无趣地啃食果肉才等到最终的酸,它就是酸本身。它不仅酸,还兼具涩和苦,这些讨人嫌的味道和谐统一地交融在一起,一样样在嘴里翻滚,这样的味道才是饱含生命力的,它是阴暗面,但魅力无穷。旁人看着我和我妈这般吃直打冷战,我爸摇着头给那时的我妈剥柚子,而我叔叔在一旁捧着肚子笑,说没见过人吃水果像她嫂子这样另类,我奶奶更是付诸行动,她去吃喜酒,吃到一个酸的黄果,大老远给我妈捧来,只是那瓣黄果经历从酒席到家里的一路烈日下曝晒,再有我奶奶双手蕴含的对媳妇强烈的关爱,变得混沌潮湿还带体温,早与它本身的酸爽天差地远……奶奶激动地递到妈妈手里,妈妈说一会再吃,转身就把它扔了。

所以可见我妈虽爱吃酸,可也还是理智的。

但她后来又发现一种柚子,就又不理智了,是胡柚。

我对胡柚的热爱也是被我妈带起来的,是大约我9岁的一天,她提着一提胡柚来家,也不懂那个时候的胡柚怎么都用网套起来卖,五个一装,累成柱状。她让我快来吃,我说我都刷牙了,她说不怕。

撕掉瓤皮的胡柚特别嫩,这颠覆我所见过的吃柑橘科水果的传统方式,它更小心翼翼也更矫情,它不像橘子,那层瓤皮于橘子只是隔离。胡柚的瓤皮是苦涩的,要剥掉,像河豚的皮,实在危险留不得。而它果肉的酸甜是最适中的,我觉得口感很像橘子罐头,但又没橘子罐头那么甜腻。

我妈疯魔得似的每晚必提一提胡柚回来,只是后来我发现她也只是喜欢吃,完全没鉴别优劣的技能。连年幼的我都总结出来,不能买那种一摸就感觉皮厚的,有的胡柚肥得果皮都起了凹凸不平的组织,还有顶端挂树的部分也突成了乳头,那样的胡柚空心、缺水、味苦。一定要买光滑厚重的,那样的味道才好。

胡柚对于其他同族水果的优势是它“折中”,它不比橘子甜腻上火,也不像柚子个大撑人,他是瞻前顾后之后的完美选项,是贪食又没太大肚量的中“馋”阶级的最优配对。没有人不喜欢胡柚,我到现在还爱吃,甚至在小时候看语文书见关于中秋的课文配上应景插画,有月饼、花生、柿子再配一只圆圆的月亮,顿时觉得课本编辑太主观太刻板,我们中秋吃什么柿子啊,我们也没柿子,就应该是胡柚。

4.

不扯中秋了,继续说夏天。

夏天要吃西瓜吧,我憋着不想说西瓜是因为我不爱吃。但其实我们那儿以前的一个乡镇产西瓜,且闻名百里。我不爱西瓜是因为水分太重,吃两口就饱了,但我喜欢以前买卖西瓜的仪式。

以前的人可能是太穷所以太计较,西瓜摊子前前后后都在上演老板和客人相互质疑的戏码。西瓜不像其他水果,西瓜的买卖充满了赌博性质,于是你便看到两人抬着西瓜相互敲验,像宝石野市的赌石,你这坨东西里面装的到底是泥石还是翡翠?所以最有趣的一幕出现了——老板们纷纷用小刀往瓜身刻一个三角,轻轻起开,这便成了验货的天窗,是不是东西一看便知。不红老板自己吃,红如见血的客人必买,这成了潜规则,人人遵守。

小时候自己跑出去野玩,最爱看人家开瓜验货,觉得场面刺激也极具趣味性。每每开出红的老板们都满意得哈哈大笑,望子成龙一般得到了爱的回报,接着麻利上秤装袋,等着顾客掏钱;一不小心开出白的老板们都满脸堆汗,拉着客人不让走,说再开一个再开一个,这个肯定好。现在看不见这样的场景了,因为科技已经不允许培植出劣质的西瓜,它们都肯定红肯定甜,脸皮还薄一磕就爆。这套戏码已经转移到榴莲身上,我选榴莲的时候也是谨慎地前后验身:弹它的刺、闻它的味,不过也只是独角戏,再不会有人上前跟你搭戏,自己选好,亏盈自负。

不过西瓜对于我的吸引力也止于此,我还是不太爱吃。更让我不解的是对于西瓜,还有一套关乎其是否极品的法则——它的瓤,它的瓤只要是一团脱水的沙,就是至尊。

什么?!

事到如今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那团所谓的“沙瓤”,像谁恶作剧趁人不注意塞了一团旧丝袜,切开摇摇坠坠既不美观口感也差,咬嘴里像含了一嘴沙滩、像嚼了谁的流沙许愿瓶,它不是水果它分明是病变。

我一好友对此沙瓤西瓜谜一样的热爱,问他好吃在哪他也答不上来。而且沙瓤的西瓜吃掉之后会留在嘴围一圈湿疹一样的沙泡,体验实在差。好友想了半天说沙瓤的比较甜,拜托西瓜本来就很甜了你还要把它逼到什么地步?不过想来可能也对,它脱了水分自然留下糖分,甜度更集中更饱满。可这套逻辑在我这还是行不通,那直接含一把白糖岂不是更甜?

好友这时回击:“哎呀你不要逼话多!”

算了,同样是夏天的瓜,哈密瓜就惹人疼爱多了。

我们一开始没有哈密瓜,只有香瓜,应该算哈密瓜同宗,但比哈密瓜难吃很多。西瓜上市的时候它们也上市了,是淡黄色的,表皮光滑,不像哈密瓜表皮自带纹理蕾丝。我说它难吃其实是冤枉它了,它还算是可口的。香瓜不是很脆,果肉像打湿的海绵,不过真的挺香。真正好吃的部位是它的瓤,惊艳度盖过了果肉本身,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

那些瓜瓤结构复杂,是半水、半胶、半纤维和一堆籽组成的稠粥一样的物质,很软滑,味道清奇。小时候都争着那个瓤吃,其实谁会和你争啊,大人都正经地吃瓜肉,只有我自己惦记着它。后来跟好友聊过起,原来不止我一人猎奇,他们都喜欢,香瓜瓜肉太无聊也太清淡,只有瓜瓤才最具食欲。

我一度主观地推测哈密瓜也有这样的瓤,但我错了。从我第一次见哈密瓜就发现它的瓜瓤干枯到垂死,连瓜籽都老得锋利扎手。开始还以为这是个案,后来发现每一个哈密瓜的瓤都让我死心失望,它跟香瓜是反着来的,它的瓤只能扣除扔掉,它的肉才是好戏。

现在说来这些东西都平淡无奇,但我必须挖掘记忆,因为初尝的第一口都是宝贵的,东西合不合胃口早在久远的第一次就打了分结了案,爱或恨都是见面的那一刻就站了队。

而我是举双手站队哈密瓜的。首先它脆,能充分体验咀嚼的乐趣;然后它水分适中,不像西瓜热情拥抱、举国欢庆,每一口都是喜悦的泪水;最重要的,它充盈着一股源远流长的奶油味,能吃出来吗?是鲜活的奶油味,它就是靠光合作用就能自我生长的活体糕点。有新疆的朋友说要吃他们本地的,什么奶油味都有,吃得你满脑子金星四冒。

我都是一个或半个买回家,冰镇再切片,吃得干净利落,它捏在手上不会自发的流水,也干净,眼前的电影都才播了10分钟,这就把半个干掉了。

5.

说这些夏日小果,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切换现今与童年。因为这些水果在这段长达20年的光阴的两头呈现出很不一致的状态。都不说外形了,就说味道,有的以前好吃,现在突然难吃了,有的则相反。比如杨梅,以前绝对是难吃的,极酸,酸到烧破上颚。我妈有次叫不醒熟睡的我,就用我舅公早前送来的杨梅递到我嘴边把我生生酸醒,而我那时只有三岁。后来杨梅变种,变大了黑了也更甜了,嚼破血浆袋一样染得手红嘴红。但是这样的杨梅做酸梅汤不好喝(我们的酸梅汤都是杨梅煮的,或者应该叫杨梅汤),这种酸梅汤更像保守的甜汤。酸梅汤还是得以前那种酸歪嘴的品种煮出来味道才正,这样才真正配得上“解暑”。

也有一样果子能把手和嘴染色,是桑葚。这个是以前好吃,现在难吃。

自然熟透落入地面的桑葚看起来像有毒的蠕虫,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捡过,认真地一颗颗捡起来过。以前我们那的县政府石阶两旁有两棵参天的桑葚,巨大无比,一个儿童抬头一看唯有神圣二字映入眼帘,而且它们不仅神圣,还务实地施予恩惠,每年季节一到,成把的桑树落雨一样砸下来,颗颗鲜活乌黑,地下的黄土被砸出团团紫色的果汁。我一边贪心地捡又因为太心急而踩烂那些没捡到的,遂又心痛,这样的激动与自省的情绪相互交杂,最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在原地蹲下,手尽力伸长,像一只年幼的松鼠克制而又贪婪地扩张自己的采集网。

可即便如此我能收集的桑葚也不多,我的手太小,而且因为激动会不小心捏破那些已经被我拿到手的。这时候我就想向树上爬,我盘算带一只塑料袋上去,把最新鲜的采下来,这样一次性就能吃很多。

当然眼前这两棵我根本爬不上去,我爬的是同学家后门的。

当时她家后院是我们上学的小路,一条水沟一侧是农田,一侧就是那棵弯着腰长的桑葚。如果有人有心,是可以顺着树爬进她家偷东西的。我们到了她家里就顺着树爬,那棵树如此好爬,像一个逆来顺受又饱含爱意的老人任凭我们攀折,越到顶它就越往下弯。小孩子手虽然小,但灵巧,我爬到顶兴奋地一颗颗摘下熟透的桑葚,也不管它此时已经被我们压成已经诡异到难受的角度,这时我才发现,应该说是闻到了,我的眼前是一片黄绿冒泡的粪坑,如果再被施力,我的鼻尖将会首次体验接触大粪的感觉,我不想没吃到桑葚就先吃到屎。而这时挂在我脑侧树枝上的塑料袋因为倾斜而滑出了几颗桑葚,那是我刚摘的最大颗的。它们起初只是轻轻粘在粪坑表面,然后慢慢下陷……粪坑如沼泽一般吞掉了我的桑葚。我往后大喊不要上来都下去,我要掉粪坑啦!

好在我没有掉,我安全下来了。同学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粪坑上,既嫌弃又抱怨,好像即便粪坑一直在那,可它也应该能智能地预测什么时候会有客人来游玩,当有人游玩的时候它就必须设法让自己消失,不能扫了别人的兴。都是粪坑的错。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把桑葚洗一下就能吃了……算了干嘛要洗。我说以前的桑葚好吃是因为吃起来是紧实的,即便熟透,还有酸味,是它基因的味道。现在的桑葚吃起来像白糖水,太甜太疲软太小气。而且往往浆果类的小贩特别警醒,生怕你翻坏他的资本,草莓、蓝莓、杨梅、桑葚……你才走近他马上大叫不要动不要动,让你从一开始在交涉上就处于被动。

当然也有让你随便翻的,真的是随意,你开心就好。你吃过芭蕉吗?

我跟我妈都是极度不喜欢香蕉的人,我们都觉得香蕉哗众取宠,香蕉太香又太干,它更像摆设。但我妈有次居然说芭蕉好吃多了,她宁愿吃芭蕉。首先我要重复的是我吃水果从小就是我妈带起来的,是她贯彻了我一切吃水果的原则和底线,我认为在这条道路上我们母子的观念是一致的,但她突然说芭蕉好吃,我当时感受到了她的背叛。

她为什么背着我喜欢芭蕉?芭蕉那时候也只有在赶集日,那些乡下老头拎来街上卖,甚至都不会铺一块塑料布垫着,就让它摆在地上。而且那些摆着的芭蕉,五大三粗从不水嫩,干涸得像宿便,还长着大块黑斑。如果一群水果突发奇想要来个大合照,那芭蕉肯定是站在一边等大家都站好了位、摆好了Pose它才会悄悄挨到最后一排的边上只露出半张脸的类型,事后洗出照片又发现只有它一个人是闭着眼睛的,打乱了整张照片的氛围。

芭蕉的味道说实话是比香蕉吸引人的,它独带一种不修边幅的酸味,悄悄弥漫在整根果肉的中心。我觉得是那个年代物资单一和交通不便沉积出来的无奈,那个贫瘠的舞台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芭蕉推出来表演,让我厌恶它了。

芭蕉也有搭档,“惹人烦”排行榜前三——拐枣。

你光看着拐枣都觉得它是难吃的。它像缩小的肾脏,也想放大的病毒图形,突然立体地长到了树枝上。我小学三年级的教学楼侧面就有一丛拐枣树,居然还有同学去摘!

小学的同学摘摘枇杷、葡萄就算了,尽管他们都因为嘴馋在水果成熟期前摘下,尽管都是酸的涩的,但它再沉淀之后的未来是乐观的,它的水灵香甜是能预见的。可是摘拐枣?确定吗?

我觉得拐枣是造物主实在没辙,又已经触到交稿的Deadline的时候,没办法破罐子破摔把煮熟的番薯捏成一团,再随手搓成不规则的线条,趁同事不注意悄悄沾到树枝上假装是一种水果。最后,他蒙混过关了。

而且拐枣对于我的童年还一则商业丑闻的黑料。我一好友说以前有个老太婆趁我们上课的时候到教学楼下捡那些掉在地上的拐枣扎成小捆摆到自己摊子上卖。老太婆太天真了,综合各种因由,我们是不会掏钱买的。

6.

不是说不值得掏钱的东西不好,有一样就很好,还极富趣味。

我有一个小阿姨,但只比我大几岁。她非常执迷于自己“长辈”的身份。单从日常礼仪的形式上来讲,她9岁我5岁的时候,她同学问她这是谁啊(指我)?她会特别自豪的说我侄子。在同龄人还只有弟妹的普遍状态下,她特别享受自己有侄子的优越感。我记得有次她一个女同学戏谑还带着嘲笑地反问“你侄子?”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回击似的做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回答:“嗯。”然后再不言其他,拉着我就走了。

直到现在她依然保持着那种很老土的做派,看到我首先会说:“怎么不叫我?”我当着全家其他岁数都比她大出几轮的她的同辈喊了她一声“嬢”之后,她就满意地走了。我实在不解这么一个年轻的女人怎么就着魔一般沉浸于自己的家庭身份,我面对她就像面对那些陈旧的声控灯,必须大声咳出来或者用力跺脚它才会亮一下。

我扯远了,我想说她是称职的。

她称职到遥远的童年的炎炎午后,她带着我去树林里山坡上“历险”。

她天生自带那种照顾人的基因,我懂这种人,就跟我爸一样,只有到照顾人的时候、别人明确的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行动力和热情就会如热气球一般飞升。但她带我玩的路线又是生猛的,跟她的性别和年龄严重不符,而且她玩的东西、她的趣味都基于那些特别务实、特别靠近生活的东西。比如我们在一堆松针里,我想陷在里面感受大自然的包围,她就非得教我们怎么用松针和树枝搭一座房子,而且最后肯定能搭成一做房子,可以在里面安静睡觉那种。如果我搭腻了她就让我到旁边玩,还保证给我搭出一个家,这时她让我摘一些野果回来当饭吃。我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她具体地指出了一种果子,一种等下我们真的可以借以它做到“吃饭”这件事的果子。

与其说“摘”不如说“拔”,那是一种蕨类植物,我后来查了查,叫肾蕨。我实在很困惑为什么当时一个9岁的女孩会知道这种植物根部有果实,她指着说“对,就是那个,你拔起来。”我用力一扯——那些蕨叶的根,挂满了珠子一样的小果,像谁的胡子挂满了吊饰,摇摇晃晃。

这些果子长着泛光的黄毛,独个像缩小很多倍的猕猴桃,只是比较硬,是坚实的。我一颗颗都摘下来捧到阿姨面前,她教我用手搓搓,把泥和毛搓掉,然后直接吃。果子是脆的,微甜偏苦,还有凉意,像走偏的冬瓜糖。

“这叫清凉果!”她眉飞色舞地说。

即便当时她在年幼的我心目中多么万能,我也确定这名字是她瞎编的,她不想在我面前表露哪怕一样她稍微不太了解的东西。她嫌不够,拉着我说一起去拔,谁知道才拔了一会儿她突然惊叫着扔掉手上的肾蕨,我才看到那上面有条肥大的千足虫,油亮黑红,顺着地面爬进石缝里。她说我不摘了,你们摘,要不等下没房子住,重要的事情还是我来干。说完就跑了。

我当时一下就觉得我和阿姨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我再也不是那个整天都要靠她的小孩子,原来她也有怕的东西,她同样弱小。

而那个果子叫石黄皮,并且它作为中药更正确。

我不是只在野外或者别人家才这样亲手摘过水果,在家里有丰富采摘经验的是百香果。

对,始作俑者还是我妈。她突然发现百香果包涵了一个合格水果味酸汁多的要素。它合格到让我妈意识到有必要在楼顶自己栽一些自己吃。接着我在网上买果苗,我爸负责培植。

简直大获全胜!

碰巧我们那儿有超适合百香果的气候,结果我们家果子像不要钱一样挂满整片楼顶。我要表扬百香果天生自带讲求时效的基因,它一边长藤叶一边开花,生长、孕育两不误。最后藤枝爬满的时候花也开好了,是紫白参半的花,很惹人,对了,更惹昆虫。那时候总是招来一种巨大的黑色的蜂子,它不像其他蝴蝶、蜜蜂、蛾子一般讲求互助互利,它夺取的同时进行毁坏,钻到花蕊里折腾捣乱,但是它肥重迟缓,我爸跟在身后用筷子悄悄把它夹起来毙掉。但除了这个,家里的百香果几乎发展得一帆风顺。

百香果的汁更似浆,浓香四溢。它像石榴一样是浆孢群阵的集合,门外汉多拿百香果调蜂蜜水,我觉得索然无味,一定要勺子挖着生吃,一口口诡异的酸甜,但是振奋提神。关键是百香果汁能成为任何果汁的基底,复合的果汁酒水不管怎么调配,加一勺进去就迅速升华,它是万能配件。家里的百香果收货无数,最后拿来分人,论你怎么弄都是新奇好吃的。

一些水果拿来再倒腾一下更好吃。不是香甜熟透的,是那种青涩含生的。因为青涩,所以添上人为手工的炮制更契合。不是有的地方用醋来泡杨桃吗?我们也有,不过是李子,也没有泡。它有专属工具,是两片厚厚的木板中间有个球槽,把一颗青李子放进去,木板一压就扁了。我觉得这跟北方的拍黄瓜同理,或“压”或“拍”图的都是人为地把果肉缝隙增多,这样一来更入味。入什么味?我查了一下,基本都是南方人在吃,味道也千差万别。光说贵州,这个味是一盆带酱油醋辣椒面的汁,这种汁贵州人都懂。而里面更有一味什么植物的本体,我爸还跟我说过,我忘了(好像是紫苏?)。总是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人手一碗。那一碗,乘着烈日,扑着苍蝇,还没有餐具给我们,都用手抓,它酸、甜、辣,贵州的人从小就用自己的身体证明小孩的口舌再娇嫩也能对抗辣椒,即便不久你就看到这群小学生辣得张嘴哈呲哈呲,也停不下一直进食的手。

有了李子就有杏子和桃子。我觉得杏子的酸是诱人的,即便它没有太多水分,但它很香,每一颗都齿颊留香。而桃子我则恐惧,它身上的毛只要我接触过,就会全身发痒。但我又执着于吃带毛的桃子,那种土桃子,比没毛的桃子好吃多了。

之前看电视无意间调到一个中老年养生节目,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中老年人处事战战兢兢,可这几样在我眼里都是青春涌动的,它们由躁动的夏日托盘出世,不是酸涩就是带毛,像少男少女的冲动和嫉妒,从不遮掩。这样高温的街道旁,你放眼一看,那些滑着汗珠而烦躁的年轻的身体,既清凉又灼热,拼成了一幅夏日的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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