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曳(1)

         云渺第一次见到符曳,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随母亲进宫拜见太上皇,当时她才刚过十岁生辰。母亲在前走得极快,她小小年纪又是第一次进宫,在内监的注视下更是不敢开口,只好一步并作两步吃力地跟随着。经过御花园的拐角,一片娇嫩的紫藤花架下,男孩安静的呆在她母亲身后,大大的眼睛低垂着,白皙的脸颊透着不健康的红润。身着一身素白的短衫,料子看起来是最廉价的粗布。款式简单,看起来是寻常百姓家小子干粗活时穿的衣衫。这样的衣服连我家丫鬟都不穿,云渺如是想着。

  云相停步给青王见礼。礼毕,抬头时见到她身后的男孩,不禁微微皱眉。即便她久居朝堂,依旧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太残忍。

  青王随着云相的目光见到符曳,即便不喜,也只得叫符曳上前拜见。

  符曳昨晚发了高烧,到了早上也没退下。跟着青王走站了一上午,正是精乏力竭之时。经过莲花池时不知为何青王看盛开的莲花入了神,符曳想着正好能松懈一会时,云相便出现了。是时,当青王叫到自己名字时,符曳呆愣了一刻,随即反应过来单膝跪下行礼。

  “曳儿见过相爷”清脆嘶哑的童音。

  “王子折煞微臣了”云相连忙扶起符曳,符曳却不肯起身。

  “云相说笑了,这里哪有什么王子,不过是贱奴一个。”青王平波无澜地笑道。

  

  云相听闻此言,暗暗心惊。民间传言符曳是青王酒醉后被男侍勾引生下的孩子。如今却是认都不愿认下了吗?

  “云相说笑了,在下不过一名粗鄙小人。”暗哑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相爷,这时候上皇大抵是起身了,莫要让上皇等得太久。”内侍尖着嗓子说道。

  云相随即躬身道,“青王,微臣先告退了。”

  “嗯,莫要让母皇久等了。”

  云渺跟着娘亲后面走着,与符曳错身之时,符曳一歪身子向云渺倒去。云渺还没反应过来便伸手扶住了他。手被符曳一碰,符曳却又像碰到什么脏物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云渺看看符曳平静无澜的面容,不禁咧开嘴笑了笑。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以至于云相和青王都未察觉。

  

  待到云云相见过了太上皇,云相留下来陪着上皇说话,云渺却偷偷跑了出来。云渺寻到御花园,只见符曳一个人立在原地。

  “喂,小子!你过来。”

  符曳闻言面露疑色,才意识到这女孩叫的是自己。

  “云姑娘,在下虽是贱奴,可也是有名字的。”符曳不喜。

  云渺收起了调笑的姿态,“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符,单名一个曳字。”

  云渺微微沉思,“是取自扶掖之意吗?”

  符曳一笑,“不,是取自浮叶之意,大约是诅咒我的人生如同漂浮的叶子般浮浮沉沉吧。”

  “看你的表情,你的名字是你父王取的?”

  “不”符曳说了这个字便再未开口。云渺了然,不由地生出一股同情之意。

  云渺从袖间掏出一个盒子,“这是我从我哥那拿的,你收着吧。”

  “这是?”符曳一挑眉。

  “只是退烧的药而已。”

  符曳略微惊讶。“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看到了,不能装作没看到而已。”云渺撇开脸。

  符曳收下了盒子,“多谢”

  “自己的身体即便别人不在意,自己也不能不爱惜。”云渺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

  “受教了”符曳神色间带了一抹讥讽。

  云渺也知自己多管闲事了,当下再不多说。告辞离去。

  符曳看着云渺离去的背影足足愣了一刻钟。这人专门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药的?然而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符曳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分辨别人的好意,因为青王已经站在他眼前。

  “你与云家大小姐有什么瓜葛吗?”

  “禀报王爷,我和云小姐初次相见。”

  青王撇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

  “是”符曳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漪涟。

  

  云渺第二次见到符曳是在华其的阵法之中。她刚进阵法就掉入了陷阱,幸亏初始的陷阱并没有致命性,她只是被粗绳制的网拢入其中被吊了起来。正当云渺犹豫着要不要大声呼救时,符曳便出现了。

  符曳从头到尾扫视了她一遍,发出一声嗤笑。“这点本事还敢来闯重阳阵法,不自量力。”

  云渺听罢脸一阵红一阵白,“说得就凭你能过一样,有本事把我放下来,我俩比比!”

  符曳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摸索着墙上的机关。待摸到墙上一块卵圆形的凸起时,从墙面深处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粗网打开,云渺重重的摔在地上。

  “啊……你接我一下会死啊!”云渺的第一反应是好痛!

  符曳伸手,“我要是接了你,你会娶我吗?”明国男女有别,要是有女子摸了男子的手是定要娶男子的,否则那位男子便只能终身不嫁了。

  云渺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的手。无所谓地递出手去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难道我高攀不上?”

  符曳听到此时倒是笑了。明知她讽刺自己,仍就是软了语气“云姑娘言重了,要论也是小人高攀不起。”

  云渺还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感粗糙,手上有许多干粗活生的痂。他一定受过很多苦,云渺想。

  “你怎么在这?”

  “你先说说你怎么会在这?”

  符曳不想再与她继续争辩,开口道“我是来求学的,先生说唯一的试验便是这重阳阵。”

  云渺隐约听过传言要拜云国第一博学先生华其为师需要独自破解重阳阵。

  “可是我来了,就算你破解了也不能算通过了吧?”

  “不,只要破解了就可以。并无人数限制。”符曳偏偏头,“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你看起来既无失宠也无志气呀。”符曳这么说是因为身为云府大小姐,云相的独女,一般是由府上请德望高的教书先生上府教导。而他身为王室之子被逼着在这破阵完全是因为他身世坎坷,在王府的身份尴尬,以至于在府中不受待见,连教书先生都未安排与他。

  云渺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府贪玩不小心误入了阵法,只好默不作声。

  符曳看着她,大约猜到了她的境况。“你小心跟着我的步子,别乱跑。”

  符曳走了几步忽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

  云渺一脸黑线,敢怒不敢言。“单名一个渺字”

  符曳也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渺姑娘,等会一定要跟紧我。”

  

  阵法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清晰的脚步声以及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云渺觉得无比尴尬又无比沮丧。她不知道怎么出阵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阵。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小心!”符曳刚说完,便回身朝云渺飞扑过去,墙上传出嗖嗖两声,两个人抱在一起向后滚了两圈才停下来。身后墙上已多出密密麻麻无数只箭。

  “你在想什么呢?!”符曳被这一变故吓出了一身冷汗。

  云渺也着实下了一跳,看着密密麻麻的箭只觉得头皮发麻。

  符曳看着怀中吓傻的人,脑海中突然冒出前路艰难这四个字。他将云渺扶了起来,察看两人身上的伤处。云渺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倒是符曳被刮破了几块皮。符曳也不在意,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草草包扎了。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云渺看着符曳渗血的伤口,内心涌出一股股愧疚。

  符曳忍不住狠狠敲了一下云渺的头,“你要再给我玩这一出,吓都得被你吓死。”

  云渺泪汪汪。

  符曳看着云渺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的眼神,顿时也有点骂不下去了,

  “仔细跟着我,再出事我可不一定还能有这样的反应。”轻叹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云渺两只脚走的酸痛不已,他们却连一点出阵的希冀都没看到。

  “符曳,你说我们还能出阵吗?”云渺有些心灰意冷。

  正在摸索机关的符曳却连头都未曾回。“府中有人知道你跑出来吗?”

  “没有,我是自己晚上偷跑出来的,要是发现估计也是明早的事了。而且我未曾留条告知他们我的去处。估计找到这不知何年何月了。”

  “如此,你只有信我一回了。”

  “符曳,等我出阵了娶你好不好?”

  符曳闻言,看了云渺一眼。没搭话。

  云渺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救我两次,又同我同处一晚。以后估计嫁不出去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说毕用脸蹭了蹭他的袖子。

  符曳摸了摸云渺已经累得快闭上眼睛的脸颊,“别说胡话,你睡会吧。”

  云渺从傍晚入阵到此时已有三四个时辰,入阵之后又是躲机关又是赶路的,早已困得不行,此时却不敢入睡。

  “你不会趁我睡着就抛下我把?”云渺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符曳皱眉,“放心,我不想惹麻烦。”

  云渺稍稍安心,却不敢松手。也不敢睡着,只好扯着话题聊天。

  “你有取字吗?”

  “有的”符曳虽然有点不悦她不信自己,但转念一想自己如遇到她这种境地也未必会轻信于人。只好耐着性子回答。

  “什么字?”云渺闭着眼睛问。

  “清辞,清净的清,辞别的辞。”

  “清辞,清辞,清辞…”

  孩童独有的糯米般的嗓音在狭隘的甬道中回荡,竟让符曳出奇地平静下来。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的字。这个女孩是第一个,也许会成为最后一个也说不定。

  “你呢?你有字吗?”

  久久未得到回答。符曳转头一看,那个女孩已经唤着自己的字睡着了。笼密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小小的圆润的鼻头,以及红润如新摘的樱桃般嘴唇。符曳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收回目光。认真研究眼前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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