馓饭人家

(一)

写下馓饭这两个字之前,我刚刚接完母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母亲说他和父亲也才吃完饭,而晚饭正是馓饭,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面突然袭来丝丝暖意,于是便和母亲多聊了几句。

父亲吃完已经舒服地坐在热炕上,靠着母亲叠好的被子,看着电视里面的抗日神剧,开始吞云吐雾。虽然我和母亲不止一次劝过父亲把烟戒掉,可父亲说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爱好,还要被我们娘俩给扼杀掉,这让他怎么活,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顽皮”地给我们吐个烟圈,以展示他技艺的高超。

可是转而细想父亲的这大半生,十多岁从师学艺,到和母亲组成家庭,生下我们弟兄,就一直背着自己的两个木匣子走南闯北,推椽刨檩为这个家操劳,也只是在深夜把最隐忍的疼痛交给香烟(深夜烟民必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和母亲还有什么权利去剥夺他仅有的喜好呢,即便吸烟有害健康。父亲说了句玩笑话,可还是好像触动了什么,我和母亲都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况且父亲抽的还是最便宜的兰州,就这也经常缺货,嘴上劝说,暗地里母亲总是在集市的几个门市部提前给父亲预定。

听母亲说,父亲目不转精的盯着电视屏幕,嘴上鼓了很大的劲,那眼神绝对能杀死好几个日本鬼子。而她最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画面,母亲和我的口味大致相同,平时就看一些唱唱歌跳跳舞之类的综艺节目,可能是母亲这样的性格造就了我和他一样的爱好。炉子里早先烤的洋芋这会也熟了,馓饭没吃饱,母亲也还意犹未尽,就着一盘咸菜,几根辣椒,她说她正在吃热腾腾的洋芋,我能想象的到母亲烤的洋芋有多散活,就跟豆沙一样,那酥脆的感觉简直不敢往下再想,尤其是那似焦未焦,似湖未糊的“焦疤”。在寒冷的冬夜,点缀些许的泡菜或者咸菜,来上几个,堪称人间美味。

(二)

馓饭是家乡的一道小吃,大多在冬天才会搬上各家各户的餐桌,就跟浆水面在夏天吃是一个道理,浆水面三伏天清凉解暑,馓饭三九天暖胃热身。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弟弟是非常挑剔吃馓饭的,尤以弟弟为甚,不吃就是不吃,母亲也拿他没有办法。有一次,母亲说这么好吃的饭竟然不吃,真是糟蹋粮食,可是弟弟的一句话差点让全家人把吃到嘴里的饭笑出来,他一本正经地说,那既然这么好吃,为啥饭店没有卖的,说的我们也是哑口无言。确实,那会还真没有见过哪家饭店专门卖馓饭的,这句话也一度成为了弟弟拒绝吃馓饭的理由,而且被我们引用来说服邻居们不要逼着家里的小孩吃馓饭。

小时候,总觉得饭店里的饭才是最好的,暂且不管做法如何,干净与否,只要是饭店里没有卖的一定不会登上大雅之堂。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脚步离家越来越远,就越来越怀念这股乡味,有时候连想吃一碗馓饭也会变成一种奢望。长大后,奔波劳碌,四海为家,吃够了城市里的油腻荤腥,到头来才发现人间至味是清芳,而最好的餐厅就是母亲经营的那一片厨房,最美的身影就是母亲给你做馓饭的瞬间转身,然后微笑着问你饿了没。

适逢寒假回家,都会提前给母亲报一声时间,让她做好馓饭等我回来了吃。车是在山集梁下的,迎着凛冽的寒风(俗语有云:山集梁,冻死狼),每次踏进家门,总是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馓饭,那感觉就像喝了二两二锅头,老村长带着老干妈来助兴,身体倍感热乎。吃完之后,躺在热炕上,随即和家人聊起这半年来的生活见闻。

(三)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一说馓饭的做法了,馓饭不仅用料极为简单,用玉米面或杂面即可,同时制作也十分方便。锅里的水开了,放些许大牙土豆,接着一手将玉米面均匀洒向锅中,一手顺势搅动,自觉稀稠合适,再用木勺用力搅拌数十圈后,盖上锅盖用温火熬煮三五分钟,待结成团状即成馓饭,食用时再配以咸菜之类的佐菜即可。馓饭的种类繁多,最具代表性的大致有以下这么几种,玉米面馓饭,莜麦面馓饭,大米馓饭。

玉米面馓饭,色泽金黄,味道甘甜,食用时能略尝到玉米胚芽的淡淡清香;莜麦面馓饭,颜色暗灰,更显沉稳,但是顺滑丝毫不输玉米面馓饭,食用时更为舒畅,一气呵成;大米馓饭,香气浓郁,粒粒白净,颗颗缠绕,难舍难分,再调之以刚熟透的葱花胡麻油,鲜美至极。

尽管馓饭的用料和制作非常平常和简单,但佐菜和火候却大意不得,这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好的馓饭在此一举。家乡有语:吃馓饭凭菜,打官司凭赖(口才好),能吃到一顿好的馓饭,关键在于佐菜。酸菜,咸菜,萝卜干,辣椒这些全部都是自家地里采摘的原料制作而成,一者由于离集市远,二者三九寒天赶集太冷,勤劳的人们早就把过冬的蔬菜种在地里,等到了冬天储存起来已备过冬之用。我曾去过母亲的菜地,里面萝卜白菜,韭菜大葱,茄子西红柿,辣椒白菜相间而生,足够从夏天吃到秋天,最难得的是这些蔬菜没有丝毫的农药残留,顺手摘下,衣服上随便蹭一下就可以入口。

酸菜,咸菜(包括泡菜)都是经过腌制而成的,而腌制的最好工具还得是七八十年代的那种大缸,腌好之后在最顶层放上一块大石头,俗称压菜石,然后密闭封存个把天,待

时机成熟,就可以启缸食用了,这样腌制的菜才最地道,年代感十足。现在农村生活条件也好了,几乎家家都有电冰箱,大多数人家都会把春末夏初采摘得苦苣菜,蒲公英(两种野菜)冻在冰箱里面待冬天没菜时食用。母亲也没有放过这个绝好机会,在冰箱的最底层冻了好几十块,我在今年国庆回家时只吃到了一小部分,再想享用时却被母亲一口回绝。母亲看着冰箱里面她的战利品(春夏之交家家户户都在采摘,就连城里人也悉数到乡下去买,那是她和无数个黎明争夺的结果,怎能不与家人在团圆时刻就分享掉呢),默默地对我说,“你弟弟已经一年没回来了,等到他回来时咱们一起吃。”听到母亲这样说,我也就再没有同她争辩。在冰箱里我还看到了母亲为弟弟冻得玉米,我说现在玉米不分季节,集市上随便都可以买到,放着万一坏了,可她据理力争,“你弟弟就爱吃咱家自己种的玉米,等他放寒假回来了尝尝。”话虽这么说,可我多想玉米能一直好好的躺在冰箱里面,让母亲看看弟弟吃玉米的样子,以不至于“坏”了她那份心。

说到吃馓饭,在老家,“吃”还不足以形容食用馓饭的美味和气势,唯有咧字才能显示此种境界。撩一拨咸菜,盖在馓饭上,一手抓紧筷子,一手将碗固定在手中,使劲一夹,说时迟那时快,连菜带饭就一筷子咧到嘴里了,这样咧才有感觉才有味儿。吃完门口闲浪,若邻里相问,定言咧了两碗馓饭,那这肯定是吃美了。

(四)

另外一个要说的就是制作馓饭的火候,上乘的馓饭需要用火熬制,先用大火催熟,再用温火慢慢润色,这样做出来的才是佳品,而现在各家各户都有的电锅是做不出来的,虽然方便,但是比到炭火和柴火,要逊色得多。到了冬天,老家人几乎家家都会买炭,除了作取暖之用,便是烧火做饭,所以炭火不缺,馓饭也水到渠成。

每年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开动他的刨床,吼上一板他已放下很多年的秦腔,把家里许久不用的乱木头截成均匀的小段段,然后劈成木柴。冬天做饭,过年煎油饼就靠这些木柴了。母亲的工作则是把它们整整齐齐的摞在后院的房檐下,横着一排,竖着一排,错落有致,远远看去就像一座摩天大楼的框架,甚是好看。母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认为贫穷不是脏乱差的理由。她的人生就信奉这一条,任何东西只要你用心就能收拾干净,就算粗布麻衣,洗干净了照样能穿的干干散散出门见人。这无不影响着我和弟弟两人,无论以后去向何方,都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五)

自打我记事起,爷爷就跟我说起过这样一件事,说一般人过岁(老家人管过生日叫过岁)是不能吃馓饭的,原因是过岁那天吃馓饭就把心糊了,人也就变笨了,所以不会在生日那天吃。全家人也就我的生日在冬月,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可是这种说法在我心里早已潜移默化了。

一家人吃完馓饭,我通常会看到这样一种景象,由于馓饭是糊状的,吃完碗底不免会有一些残留,父母亲也都会舔碗。仔细一琢磨,父辈们都是从穷苦日子过过来的,他们都特别爱惜粮食,看不得我们这代人的浪费,用舌头舔碗就无可厚非了。每当这时我都会惊叹他们舌头的柔软,可是谁又会想到这背后的辛酸,为了生活下去,他们身上的棱角早已被苦痛磨平。在我们这代人当做笑话的舔碗,在他们那个年代又是多么的奢侈,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碗边都够不着,何谈舔碗呢。

现如今,各种农家乐方兴未艾,也许馓饭搅团不久之后也会出现在餐桌上。可是魂牵梦绕的还是母亲炊烟袅袅里的那一碗馓饭,外面大雪纷飞,一家人围桌而坐,有说有笑,咧上几碗馓饭。有时候感觉是走远了,可又觉得没走远,好像是出去了,可是感觉又回来了,身在异地他乡,我们怎么能不说,有时候,乡愁,就是那一碗热乎乎的馓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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