虓是一只马，曾日行千里，曾受过伤，也曾遇到过它的伯乐。但如今，它已是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了。
若是一个年近耳顺的老人。而立之年离家讨生活，如今已有三十余载。年轻时他仰慕长卿与曼倩的风流意气，不惑之年他以杜子美为隔世的知音，如今他以太史公为楷模。
三秋之季，落木萧萧。十里村的乡人忙着割麦。三生酒馆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饮酒的老客。客栈外光秃秃的老树下拴着一只迎风流泪的老马。
这是若客居在这里的第九个秋天，他早已做好客死他乡的准备。“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休说若只有一匹又瘦又老的马，到如今江山易主，朝代更迭。故国尚且不保，何谈故乡。
三十年前，若别了妻儿，来到京都，想成就一番事业。他文章自比司马相如，东方朔。勇武自比卫青，李广。无奈家世败落，又生不逢时。他在宦海的门外一徘徊，便是二十年。他以卖文为生，以酒为伴。即便回家的盘缠勉强能攒够，但知识分子的面子始终没攒够。直到二十年前，家乡遭到战乱。辗转中，若得到了消息，全家无一人免于战乱。自此，若便彻底消沉了。也就在这时，若遇到了虓。
那天，得知全家都死于战乱的若，心情是复杂的。悲痛、无奈、懊悔……他漫无目的地飘荡，走进了一家叫三生的酒馆。酒过数杯后，又有些许的释然。他在酒馆门外的老树下睡着了，他又回到了记忆的杏花，烟雨中。老屋外，溪水缓缓流过，木桥上孩子们欢快的跑着，夕阳下，妻子羞红的脸……接着，古道边，妻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土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刻在了妻的心上。一滴眼泪，落在了若的眼睑。惊醒，心如刀绞……
当若抬起头，却看见一只流泪的骨瘦如柴的老马。已是黄昏，树上的乌鸦四起，惊飞。自此，虓便成了若的一部分。
在若来到这里的九个年头里，你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在酒馆里买醉的若，酒馆外老树下，老马虓总是那么安详的在那里等待，只是它迎风流泪的毛病，一直没改掉。
年轻时的虓，是骄傲的。天赋异禀的它，生来有日行千里的能力。而战将军就是它的伯乐，虓之于战将军，如同乌骓之于项羽。他们一起身经百战，虓几次把战将军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但虓却没有乌骓那么幸运……
那是最后一次战役，关乎国家命运的战役。战将军败了，他的军队全军覆没。虓被敌人当作战利品带回另一个国度。马的一生，只忠实于懂它的主人。经历过无数次逃亡的虓，终于从敌人的手中逃了出来，而它已从一只骄傲的战马变成一只又瘦又老的的马。是逃亡的信念支撑它活了这么久。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迎着凛冽的秋风，虓留下了眼泪。
后来，虓遇到了忧郁的老人若。相同的命运把它们紧紧连在一起。
他们都曾是骄傲的，也都曾失意过。在生命的尽头，身经百战的“战士”与一生追寻的文人是殊途同归的。年轻的时候，他们总是习惯着等待，等待着“沙场秋点兵”。等待着“生前身后名”……而如今只有斑驳的记忆与残破的似水流年。
若终于决定离开十里村，回到故乡。哪怕是他年轻时的期待落空，残破成碎片。哪怕是真实的家早已不在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但心灵的家园始终召唤着他:“归来，归来……”。
长亭外的土道上，走着一人一马。他们是那么的老迈，走起路来却又是那么的有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