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背起行囊的时候

海子把刘海扎在头顶,她憋了一口气,然后把笨重的行囊背在肩膀上,七月的广州格外的闷热,粉红色的衬衫开始出现点点的汗斑。

毕业之后,她是宿舍里最后走的那位,如若不是宿管阿姨逼得急,她还会逗留几天的,因为找不到租住的房子,大学毕业了,她也跟着没了落脚处。

我跟海子相识是在图书馆,简单并且俗套的情节,我看王小波,我也看王小波,她喜欢萧红,我喜欢王二,读书有时是沉闷的,但遇到可以聊天的,总觉得时间流逝的飞快,快的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完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就要到来了。

海子很瘦,整个人就如同清瘦的竹竿,她喜欢微笑,随后大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笑成一对弯月,她笑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她的。

她出生在偏北方的小山村,她说她之前没有见过盘延几里的大山,和绕山而行的大河,她读沈从文的时候,她说,她一定要来南方,体会惊雷下的暴雨和水墨般的山河。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安静的,看山看水的时候都是沉默不言,她用力搓着手掌,站在预想中的水墨山河旁,她说,她应该能够说出一句豪言壮语来抒发自己的情怀,但没有,因为大山是沉默的,所以她也是沉默的,即使波涛汹涌的情绪在心口不断的奔腾,她还是沉默,她对大山是这样,对生活也是这样。

她说,她家里人从来不要求她在学习上会有多好的成绩,往往相反,每当她考了很好的成绩,家里人都很无奈。

她考上大学的时候,她不敢对家里人说,她拿着入学通知单,在学校的操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她跑了很久,她蹲在操场旁就是哭,等她哭累了,她在学校的厕所里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家了。

回到家,她把通知书放在桌面上,不知是汗水将其打湿了,还是泪水将其打湿,通知书上几处被水滴沾湿的地方,凸起一处处纸丘。

"我要上学。"她很平静,因为她消耗了太多的能量。

她申请了助学贷款,也不要家里人去借,她买了一张火车票,手里攥的紧紧的,她说:"上火车的时候,我都不敢回头看我妈,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远门,我多想我妈陪着我,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那么的渺小和脆弱,所以我义无反顾的头也没回。"

她笑着将她的往事说了一遍,大学四年,她只回家一趟,暑假寒假全部都留在广州做兼职。"寒假特别容易找工作,因为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她笑着说道:" 我特别喜欢24小时都开门的快餐店,我可以值夜班,白天睡一天,时间过的就很快。"她停顿了好久,我看到她不大的双眼里布满了透明的水珠,她一开口说话,可能就会崩塌。

后来毕业了,她留在了实习的单位,继续留在广州,但她家里都让她回家。

"我妈哭着跟我说,让我回去,我不从,所以我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她说道:"我不能怪他们, 他们生活的年代就是那个样子,所以我要从他们的世界里跳出来,我妈觉得我应该像很多家里同龄的女孩一样,上不上学没关系,结婚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女人总要结婚,我妈没有出过那个小村子,她以为外面的世界混乱而又复杂,所以她要我回家,她想保护我,没想到我既然逃离她,我心里虽然内疚,但我觉得我没有错。"

因为我来的时候一无所有,我不能回去的时候,也一无所有。

海子毕业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再次联系的时候,她要结婚了,比她大十岁,是她单位的一个部门经理,听说离过婚,我去参加婚礼的时候,看着她笑的幸福的样子,我觉得她应该找到她的生活,外在的评论,她听了太多了,她不避开,也不收纳。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我看到海子的父母,黝黑的脸庞写满了沧桑和慈祥,我看到海子母亲时不时的开怀大笑,有点腼腆,有些拿捏。

我突然明白,海子的善良是从哪里来的,质朴的善良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沉淀传承在海子身上,她只会轻声笑着说自己的生活有时候会很艰难,但她永远都不会说自己贫穷,因为贫穷是自己的事情,努力改变也是自己的事情。

之后,我们就又成了平行线,故事的扉页和落款处都显得很单调苍白,但她成了我很多年后,我看到一批又一批毕业的学生,我就会觉得那群充满青春的孩子里面,应该有一个就是海子吧。

七月,广州格外的闷热,一天之内会有几场大雨,随后天晴的就像不曾下过雨一般,只有留在地面上的水滩,还曾记得蔚蓝的天空上,曾经飘过一层厚厚的乌云,它就是从那个乌云上落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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