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江南(二)------凶狼逞恶 铁枪如龙

第二章:凶狼逞恶   铁枪如龙

“细密如丝,网罗天下”这八个字是江湖中人对情报组织“蛛网”最简短又最贴切的形容。

“蛛网”非常严谨隐秘,三十年前在江湖中崛起,逐渐发展壮大。但至今没人知道是谁创立了这个组织,也没人知道如今的“网”已经织的有多大。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秘密,有秘密就总会有人想去发现,“蛛网”由此应运而生,它帮雇主寻找想要的秘密和线索。但是“蛛网”的收费也是出名的贵,你必须得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换得你想要的情报。所以一般人也许一辈子也接触不到它,但却可能在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早已进入了它布下的网中。

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一件轰传武林的大事,也使得“蛛网”组织在江湖中声名鹊起,那便是在茶楼饭馆,街头巷尾四处传言议论的--“银枪屠狼事件”。

那是一段往事,也是一段传奇,谁也不曾想到竟在二十余年后又掀起了另一段传奇……

如今老一辈的武林中人,对于“天残五狼”并不会觉得陌生。当时“天残五狼”武功高强,残忍嗜杀,而又狡猾多计,着实令人闻风丧胆,惊惧不已。武林正派人物多次想要将其剿灭,无奈其躲藏隐匿功夫着实了得,使得多次围剿都因寻不到踪迹而草草收场。

“天残五狼”是五个人,五个一胎多胞的孪生兄弟。据传出生时他们的亲生父母见他们长得奇丑无比,心生嫌弃,更兼家境平寒,根本无力抚养五兄弟长大,熬了三年后竟在寒冬时狠心将尚在幼年的他们遗弃在浙西某处的山林之中。

也是这五兄弟命不该绝,被遗弃在山林中的当日晚上,他们的哭闹引来了山狼,饥寒交迫的五兄弟差点命丧狼吻之下。幸得当时星月上人齐北斗行经此处,无意间出手击毙山狼,救得五人性命。齐北斗行事本就介乎正邪之间,往往任性而为,但一身武功却出神入化,是为当时一代高手。当晚偶然间救得五兄弟后,见其均是眼小如豆,鼻孔朝天,脑袋尖小,更兼脸颊狭长内陷,着实獐头鼠目,丑陋不堪,齐北斗竟心生怜悯,将五幼童带回了自己的北斗宫中。

星月上人对五兄弟极为苛刻,令他们从小便与狼群为伍,在传授他们武功之外,并不教导任何为人处世的道理。齐北斗本就是个崇尚自我的人,认为率性自然才是人之至性,不该给任何人强加各种道德礼仪的约束。为了区分五兄弟,齐北斗在其额头上分别刺上“金木水火土”五字,依此取名狼金,狼木,狼水,狼火和狼土。

五兄弟虽长得丑陋,但练武却也颇有天分,加上终日与野狼相处争斗,因此在练得一身武艺外,性子也变得贪婪残暴。

待得五兄弟十五岁之时,齐北斗见其武功已成,便独自出游海外,寻他的逍遥世界去了,由得五兄弟从此行走江湖,自生自灭。

那日起,武林中出现了五匹“凶狼”,恣意妄为,残暴狡猾。

他们无名无姓,却似天生残忍,又因五人同进共退,习性如狼,江湖中人称其为--“天残五狼”。

短短几年间,五狼横行一方,结下了仇家无数。但他们喜居野外,又不与他人交往,形迹难寻,诸多仇家惊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但多行不义必自毙,“天残五狼”随性任为,终于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物,引来了杀身之祸。

那年暮秋时分,树叶萧萧,寒意渐浓。江西鹰潭白云庄连云天夫妇携着一双儿女驾车前往浙江杭州。十一月初六,杭州白马镖局当家人“银枪”萧战将于西湖之畔望月楼上大摆婚宴迎娶当地巨商之女潘紫衣,特邀天下好友。

连云天和萧战年少时便已相识,一起出生入死闯荡江湖,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均是豪迈率性的汉子,性情十分相投,交情颇深。兄弟两人均使长枪,萧战力大,一杆白银枪威震八方,凶猛如虎,人称“烈虎枪”;连云天力巧,一杆玄铁枪千变万化,矫若游龙,名为“游龙枪”。当时龙虎双枪合璧,端的犀利威猛不可抵挡。

萧战痴于武学,又忙于镖局事务,年过三十仍未婚娶。这次终于有了着落,连云天甚至比他还感到高兴愉快。这几年连云天娶妻生子,置办家业,和睦温馨的家庭生活,时常令他想到一直形单影只的萧战,总感伤怀。三天前,他收到萧战托人送来的请柬,当真是欣喜若狂,当日便打点庄内事务,收拾行装,备了辆马车携妻儿出发杭州。

谁也未曾想到,这一去,竟是踏上了不归路。

初冬的夜,来的已渐渐早了,夕阳西下,暮色开始四合,连云天亲自驾着马车行驶在前往龙游县城的路上。妻子体弱,子女尚幼,他要赶在天完全黑前到达龙游县城,找一家客栈过夜,安顿妻儿。

路旁古树参天,秋叶飘零,夕阳透过树枝洒落在古道上,也洒落在连云天黢黑健康的脸颊上。连云天左手握缰,右手握鞭,斜倚在车厢上,身材健硕,一双俊眼湛然有神,一对浓眉斜飞入鬓,一头黑发随意束在脑后,神态甚是潇洒,年近三十,正当春风得意之时。

天色渐暗,古道旁巨树参天,路上并无其他行人,寒夜寂寂,唯独车轮声声。离城镇尚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连云天内心不免也有了些焦急,挥鞭抽了一下拉车的枣红骏马。

马车又往前走了不远,突见前方路中间一团黑影,挡住了去路,也不知是人是兽。连云天放缓马车,渐渐靠近,只见一黑瘦汉子随意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正拿着个大酒壶在喝酒。

天色昏暗,连云天看不清那人面目,但见此人行为怪异,不免心生警兆,剑眉微皱,提声问道:“在下连云天,途经此地,可否劳烦阁下略移尊步?”连云天携妻带子,不愿多惹是非。

那怪人并不答话,也不起身,过了半晌突然桀桀怪笑道:“连云天?没听过。路,狼金不会让。”此人嗓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并不流畅,但却字字清晰,直入人耳。

连云天听到“狼金”之名,心中一突,这几年“天残五狼”的凶名可谓如日中天,知者甚多,但见者却少,因为见了他们真面目的人大多已成了死人。连云天伸手握住了置于身后的玄铁枪,目光凛冽,直视狼金,缓缓问道:“阁下于此拦路,究竟所为何事?路,如何才能让?”

狼金还是随意躺坐在地上,冷笑一声道:“我生平只给两种人让路。”说了半句后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斜着眼接着道:“一种,是能杀了我的人。”

连云天此时已知来者不善,寒声道:“还有一种呢?”

狼金放下酒壶,缓缓站起,沉声道:“死人。”

话音刚落,突听一阵破风声响起,只见两道人影出现在狼金身旁,又有两道人影站在了马车之后。来的四人均是体型黑瘦,衣衫邋遢,手中各是反握一柄形如狼牙的长刃匕首,此时这五人三前两后将马车堵住,五双眼睛盯着连云天,并不说话。

但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能表达意思。

连云天懂得这意思,也知道这其余四人必是五狼中的另外四狼,心中一阵狂跳,脑门上不禁出了一层冷汗。车厢内并无声响,原来路途颠簸,连云天的一双儿女此时早已熟睡,而连夫人毕竟只是寻常妇人,偷眼望着窗外,吓得不敢做声。

若是心无旁骛的和这五狼拼斗,连云天倒也无所畏惧,反觉酣畅淋漓,江湖中人,早已将生死看得很淡,何况连云天这类豪爽不羁的侠士。但是今日不比往昔,妻儿在侧,他已没了那份锐气,因为他已有了家。

自古名侠多浪子,因为他们无牵无挂。浪子有了家,便有了羁绊,有了牵挂,心中便不再自在无畏,有了千丝万缕的牵绊和患得患失的担忧。

连云天此时的担忧便是多于畏惧,不能如以往一般手中有枪,心中便无他物。

只见他腾空跃起,轻轻飘下马车,持枪立于车厢之旁,收摄心神,一头漆黑长发随风而动,一杆七尺玄铁枪单手而握,枪尖斜指地面,一张俊朗黢黑的脸庞无悲无喜,不怒而威。连云天纳气吐声,手中玄铁枪以内劲一振,只见地面上枯叶如麦浪般成圈向外卷去。

“天残五狼”此时心中也是惊异,他们五人见此马车装饰华丽,便起了劫财之心,远远的缀在马车之后一路尾随至此地。待得天色见黑,便赶至马车之前,由老大狼金坐于路中故弄玄虚,阻拦去路,其余兄弟成合围之势隐于路旁密林之中。他们自小便是与狼为伍,习得一身狼性,惯于黑夜行动,更擅于围猎群攻之术。但不曾想到竟遇上了高手,只见对方身手矫健,神光内敛,一杆玄铁枪凛凛生威,见着他们五人一起出现也不见多少慌张。

但这五狼狡黠非常,看到连云天护着马车车厢,料想车厢内人物对于连云天必是十分重要,也由此看出了他的弱点。攻其必救,便能牵制于他,牵制住后便有了格杀的机会!

最简单最直接的策略往往是最有效的。

于是对峙片刻后,五狼便开始了“围猎”行动。五狼本就是孪生兄弟,天生心灵相通,更因从小便一起长大从未分离,彼此间的配合可谓自然天成。狼金、狼木、狼土三兄弟手握狼牙匕首,怪叫一声后,从左中右三路攻向持枪而立的连云天,身形迅如奔狼,三把匕首分别刺向连云天脑顶百会穴,胸口檀中穴和后背命门穴三大要穴。招式简单,但是既快且猛,狠辣无比。

三狼逼近,连云天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目,这三狼均是尖脑鼠目,唇厚无腮,端的丑陋无比。但功夫确也了得,轻功一展,身形竟也煞是好看。待得三狼奔至其身前一丈远处,连云天俊目怒张,神光四射,怒斥一声,手中玄铁枪自下而上绕身急转,一招“黑龙游身”,似缓实快,只听“叮、叮、叮”三声,竟准确无比的荡开了三狼手中的三柄狼牙刃。顺势一招“惊龙九闪”,迅疾无比的从不同方位向着三狼接连刺出九枪。三狼一击不中,早就准备先行后退,这次进攻本就出于探敌虚实之意,此时见枪尖团如繁花般刺来,均是脚尖点地,身形凌空急转后退,虽略显狼狈,但却毫发无伤。

连云天正待趁机抢攻,突听一声马儿的悲嘶和车厢内妻子的惊呼声传来。原来狼火和狼水二人趁连云天应付其余三狼之时,悄悄掩近马车,一人屠马,一人袭击车厢,这样一来可以将连云天一家困于此地,二来又可以扰乱连云天的心神,使得其余三狼进攻时有机可乘。

连云天怒极,身形如电,挺枪一招“黑龙穿云”如雷般击向正待破窗进入车厢的狼水。狼水方待转身逃逸,却见枪尖寒光四射已至身前,不及细想便用手中狼牙刃去格挡。此时其余四狼均在数丈之外,相救不及,只听一声惨呼,狼水执刃之手被枪尖齐腕削去。连云天一招得手,枪身横扫,如鞭般击向狼水,狼水被击飞,重伤倒入路旁草丛之中。

连云天枪尖染血,转身直视其余四狼,坚毅俊朗的面容犹如铁铸。

一轮圆月已经升起,车厢内,连云天一双儿女此时早已惊醒,见到方才狼水欲破窗而入的一幕,再也忍耐不住,失声啼哭起来。连夫人也是脸色苍白,紧紧抱着儿女缩成一团。

其余四狼见老三狼水重伤倒在路旁,尽皆惊怒,这五人虽生性残暴,但兄弟间竟也情义颇深。狼金如野兽般狂吼了一声,嘶声道:“杀!杀!杀!”只见四狼均是双眼通红,咧嘴而嘶,双手双腿弯曲着地,将狼牙刃反手而握贴于地面,形如狼,状似狂,狼金在前,狼木,狼火和狼土略靠后,也是毫无顾忌的直视连云天。

连云天虽已重伤一狼,但实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心中的担忧并未消退,对阵四狼实无多大把握,大丈夫何畏战死,只是妻儿如何能放下!见四狼匍匐在地,形态奇特,不敢有任何懈怠,提气凝神,横枪以待。

一阵晚风吹过,路旁的落叶随风卷起。四匹“凶狼”动了,狼金带头,三狼在后,借着月色形如鬼魅般奔向连云天,四把利刃犹如四条银线般划过。连云天见其来势迅猛,不及深思,便是一招“龙盘月”,枪如游龙,盘旋周身,打算先防住冲在首位的狼金的进攻,再去应付紧随其后的另外三狼。

狼金如箭飞来,通红的眼睛泛着妖异的光芒,掠至连云天玄铁枪将及未及之处时,突将反握的狼牙刃举至身前,确有奔狼露獠牙,择人而噬之态。连云天更不犹豫,内力催动,一杆玄铁枪黑光闪闪。但狼金作为“天残五狼”之首,一身武功确实了得,只见他单手抓地竟将身形强行顿住,坚硬的地面竟也破碎凹陷,身形急转竟往车厢射去。

连云天万没想到狼金竟会在倏忽间变向攻往车厢,其后三狼又已将攻至,脸上不禁现出了惶急之态。眼看月光下三颗狼牙画着银线飞来,而狼金又已将破窗而入,连云天怒吼一声,竟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强行变招“黑龙奔月”,玄铁枪灵动如蛇,迅如闪电般直击掠向车厢的狼金。

却听狼金桀桀怪笑,空中一个翻身,双脚撑住车厢,身躯急速旋转,竟再次变向,双手握住狼牙刃置于头顶,头前身后的旋转着迎向连云天的枪尖。

原来狼金袭向车厢既是攻其必救,又是诱敌之策,虽然看似故技重施,但细微处却又天壤地别,连云天实未想到盛怒之下的狼金竟仍有如此心机,身形变化又是出乎意料的迅捷。

只见枪尖与刀刃轰然相击,月色下迸出闪亮的火花,连云天虽然功力淳厚胜于众狼,但是出招在前,又是强行变招,枪势本已弱了三分,而狼金却是以逸待劳全力迎击,这次交锋竟是平分秋色,不分高下。两人都是后撤数步,气血翻腾,一时动弹不得。

但是连云天却感满嘴苦涩,一丝绝望的神情从眼底渗出。

因为他已经感到了另外三颗狼牙均已飞至,他甚至能感觉到狼牙刃上的寒气,而他的手臂酸麻,身形也已迟缓。

血花绽放在秋月下,秋风中,美丽而又残忍,花儿愈发鲜艳,生命却在凋谢……

三把狼牙刃几乎同时刺入了连云天的后背,连云天耳中听到的是年幼子女的啼哭声,娇弱妻子的悲泣声,还有众狼刺耳的怪笑声,想到自己年华正茂,竟将殒命于此,多少壮志均将幻灭,此生亦再不能见兄弟萧战一面,心中的不忿与愤怒如熊熊烈火在燃烧。竟奋起神勇之力,收紧背部肌肉,向前跃至半空后急转回身,玄铁枪形如半玄之月,枪尖迅似流星,顺势横扫。

狼木,狼火,狼土三人见已得手,心神已懈,突感手中兵刃竟被夹住,便奋力抽出,不想连云天竟能回身反击,且甚是迅疾,也是三狼反应极快,忙将身子后仰,血光乍现,三狼额头均被枪尖扫到,鲜血直流,恰好划在星月上人刻字之处,虽然伤口深可见骨,但总算保住了性命,急往后退。

连云天自半空落下后并不停歇,脚踏奇步,犹如龙游玄冥般向硬拼之后尚在喘息的狼金欺近。当与狼金距离只有一丈距离时,连云天忽的右足顿地,左足猛的踏向地面,额头青筋尽显,地面裂如蛛网,右手玄铁枪幻化成万道黑色枪影,枪啸如龙吟,向狼金击去。

此时狼金见连云天嘴角血迹犹然,原本俊俏明朗的脸庞因为愤怒和痛苦变得扭曲狰狞,又见枪势如龙,凌厉异常,自身气血尚在翻腾,手中刀刃亦难握紧,心中竟升起平生未有的怯意,双足用力拼尽全力往后倒退。

但此时的连云天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尽展生平绝学,龙吟尚在,但万千枪影立消,一招“万龙归一”,手中铁枪竟以不能目测的速度追向狼金,闪电般刺入狼金左腹。狼金退势犹在,倒退三丈后,惨呼倒地。

连云天收枪回身,缓步踱至车厢旁,虎躯挺立,枪尖斜指地面,依然面如铁铸,目光睥睨众狼,但背后血流不止,衣衫尽被染透。

五狼尽皆重伤,狼金、狼水尤其严重,性命堪忧。狼木、狼火和狼土伤势略轻,心中激怒,缓缓围向连云天,但见其依旧气势逼人,血染全身,犹如战神,竟不敢靠近,垂首低吼数声后转而奔至狼金、狼水处,架起两人闪入路旁林中,负伤远遁。

连云天犹自站立不动,见众狼离去,心中略宽,但其背后伤处实是严重非常,此时真气一泄,再难坚持,自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万幸妻儿无伤。

连夫人和一双儿女此时已哭着下了马车,见连云天满身血迹,面色苍白如雪,更是哭的凄厉。

但连云天已没了力气像往常一般将他们搂入怀中,手中握了一辈子的铁枪也渐渐变的沉重。

秋夜渐浓,秋风萧萧,今年江南的寒冬会否有雪花飘洒?西湖之畔,何人能再与君痛饮三百杯……

萧战啊,此生已无望,来世再来赴你的喜宴,愿君珍重!

长声叹息中,“游龙枪”连云天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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