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命案】
读到那则新闻时,马立正在地铁的车厢里。
已经是最后一班地铁了,车厢空荡荡的没什么人。马立看到坐在门边背书包的小女孩一直打瞌睡,头有节奏地一点一点,好象脖子被刀斧手砍掉一半似的,对同学、对老师、对这世界都充满了畏惧和抱歉。她身边的母亲跟她长得如同孪生姐妹,但没她那么耐烦,所以满脸的皱纹和悲愤。她俩虽然有意思,可是看久了马立也觉得很无聊。
他把花儿顺手扯来给他包钱的报纸打开,那里面裹着他所有的存款。他小心留意不惊动自己的财产,扯出报纸的一角来细读。那是几天前的报纸,在社会新闻版的小小一角马立看到这则新闻:
昨日,在我市幸福小区一单元房里发生一起命案。死者名叫杨木,被一把利刃割断喉管。与死者同居的女友也身受重伤,现正在医院抢救。据警方透露,发生命案的房屋并无门锁被撬或强行进入的痕迹,也无财产损失。警方希望知情者提供破案线索。
地底流动的风在城市最大的中转站交错汇集,浩浩荡荡地穿越空洞的车厢和马立。地铁飞速驶过站台,将他带向不知名的地狱。
【十二 海陵】
有很多年,我没有再回来过这座城市。我甚至对它毫无思念之情。更确切地说,我对它充满了畏惧,就像现在,虽然它已经遥遥在望,只需二十分钟车程就能到达,但我始终感觉并没有到达它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忍受花儿无休止地表演她的所谓“乡愁”,我想我可以永远不回来。但我竟然会迁就她,这说明我确实正日渐老去。
花儿忽然大叫快在那个风景点停下来。她是个无理性的旅游爱好者,如果不是怕被抓住示众,她会在满世界都写上“温小花到此一游”。
走近风景点,花儿惊叹说这里多美呀。她很陶醉,因为她总是善于自我陶醉。但我忽然发现这就是当年那只猫整日眺望的远郊公园。我的心跳陡然加剧,不错,一定是这地方。
从公路到大门有一段非常长的石阶。走完石阶,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森林。森林浓密如发,隐约显现林深处那面湖水,淹润寥廓,不知为何,弥漫出一种忧伤的气息。
大门旁边有个老太婆叫卖着油灯盏。她告诉游客们只要把油灯盏点燃献给大门右边的“陵”字,就能向神灵祈求一生的平安与幸福。这是花儿最喜欢干的事了。她立即像小麻雀一样扑进摊子里挑挑拣拣。
那老太婆话多,很乐意充当义务讲解员,絮絮叨叨地说:你们是外地人吧?知不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公园,这是古代一个皇后的陵墓呢,跟北京的十三陵一样出名。当时的皇帝非常爱这个皇后,她死了皇帝伤心得一夜白了头,为了寄托哀思专门为皇后修了这座陵。后来皇帝也死了就跟皇后一起合葬在这里。
花儿惊叹,哇,这么浪漫啊!
是呀,天下这么多陵墓里只有这一座是为了纪念爱情而修建的。因为这里环绕着湖水,像海一样美丽,所以就叫作海陵。
海陵。
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向我袭来,就象有一只冰冻的手,在我心上摸了一下。我一把拽起花儿,不由分说地往回疾走。
花儿尖叫干什么?我说闭嘴!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量快、尽量快地离开此地。
我拉着她跑上阶梯,逃命似地向停车场飞奔而去。跑到车门边,我的心才略微安定。
花儿还在尖叫你疯啦!我怒喝闭嘴!如果不是因为你这蠢货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现在我们马上回家。花儿像个坏掉的唱机一样重复说着你疯啦?我也重复说我现在就回家,你想探亲访友自己去。上车,快!
然而,晚了。一群警察突然天兵似的出现,围住了我们。警察出示了逮捕证,他们说我是谋杀犯,他们说已经找了我整整十年。
手铐砸在我手上,又冷又重。我惊恐至崩溃。
我没杀过人!十年前我是在这城市住过,可我没杀人!我杀过一只猫,这我承认,可是杀猫也犯法吗?
杀猫也犯法!这一点不容怀疑,手铐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公园奇遇记,当年的我是无论如何也编造不出来的。我没有这样的想象力,又看了太多的春上村树,陷入了唯美主义的迷潭。更主要的是,我从来没有猫咪那样敢于正视命运的勇气。
是的。它总是比我有智慧。它了解生命中所有的界限、尺度、禁区、进与退的分寸。它知道,再怎样向往,终其一生,也不要与这座公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