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我不爱你

刚好遇见你

by 槿砚

1

恩笙发觉自己喜欢上苏谌的时候,是一个素净的午后。

她洗了澡,对着浴室镜子换衣服时偶然发现锁骨偏开点儿的地方缀着一小抹红,像朵半开时干燥的雪花。拍了照给苏谌,他讪笑:下次一定注意。愧疚,羞赧,又洋洋自得。

恩笙觉得好笑,人没睡成,却落了罪证。

空气略有湿润,窗口飘进似春的冬风。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色隐隐透出灰迹的辽远的蓝。等了一冬的寒意,恩笙确定,自己终于看到了一场隐秘的大雪。

冷。恩笙发微信给苏谌。

上来,门没关。苏谌回道。

恩笙噔噔跑上楼,蹑着手脚进了门。

棕色窗帘严丝合缝的垂在窗前,光的灿烂和戾气被一同吸走,只剩柔软旖旎的昏暗。

苏谌躺在床上,蒙着被子。

恩笙掀开被角,苏谌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往旁边挪了挪,上来。

脱掉鞋子,恩笙钻进苏谌怀里。

冷吗?苏谌抱紧她问。不冷了。恩笙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

苏谌顺了顺她额前的碎发:工作累了吧,睡一会。恩笙将睫毛靠在苏谌脸颊上,眨了几下眼睛,就睡去了。

恍惚间仿佛回到初次到苏谌房间的那个晚上。


2

除夕,岁寒。

同事们纷纷裹着节日带来的盛大的从众般的喜悦逃离了公寓,只剩恩笙一人。意外收到苏谌的微信,他也在。

跟在苏谌身后踏进房间,打眼望去,屋内东西不多,摆放错落但有致,还算整洁。洁白的被单被随意折起一角,恩笙被带到床边坐下。床头柜放着一罐蜂蜜,旁边是好看的黑色马克杯。

恩笙一直觉得检验一段缘分,何需从头至尾,从始到终。看一个人,第一个五分钟,你便知道是否会接近这个陌生人。看一个房间,概略扫一眼,便知道它的气味对不对,是否正中下怀。

恩笙捧着马克杯,喝了整夜的蜂蜜水,两人竟像澄澈少年,看了大半场春晚。

跨了年,午夜离开时,恩笙在楼梯拐角处点了颗烟,烟火忽明忽暗的跳跃,她觉得这个节日,这一年,这段生命,被分成了一个一个的段落,清冷又清晰。苏谌像一株绿色植物,在她手心里投下一片虚影。

刚打开房间门,微信跳出信息,苏谌发来一首应时应景的歌《刚好遇见你》,并说,我会一直陪你到工作结束。

那时的恩笙并不知道,以后岁月里,时间久到她都忘了苏谌的模样,可再听到这首歌,不论恩笙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是怎样的心情,都会瞬间想起苏谌,并隐隐作痛,无法平息。它带着绿色的纹路,烙在恩笙心上,痕迹是苏谌二字,郑重而激烈。


3

恩笙睁开眼,抬头看苏谌竟在看自己。睡着了,恩笙笑笑说。

苏谌没说话,低头吻在恩笙唇边,一点一点,细细碎碎的蹭,温柔殷切。

一直以来恩笙认为自己是病态的。只要一个人在旁边陪着,但那个人是谁其实根本不重要。

其实那人是谁还是重要的,不相干不喜悦的人的想念和身体接触会让人沉默,躲避,厌恶。

她不懂苏谌是否给予了喜欢和情谊,尽管他后来的决绝像场苍凉的风,但恩笙相信,苏谌在吻她的时刻,心是干净的,勇敢的,宽悯的。

恩笙将一根手指放在苏谌眉心,轻抚过他的鼻尖,下巴,喉结。她喜欢透过皮肤而触及他的心灵,起伏间沉潜。精细,冷静,狂热又阴暗,它暗暗说服恩笙放弃彼此较量。她望着苏谌的眼睛,火山,雷声一起出现,互相映衬。

恩笙觉得自己看到了窗外那场盛大的雪,大片荒芜的田野和道路,雪迹里藏着洁白的真相和黑暗的阴影。

喘息着,恩笙逃开。

她打量着苏谌半开的衣柜,手指一件白色外套道,这件特别好看。苏谌的声线里堵着半分不满和克制,好看拿走。恩笙又爬起来看着他,我觉得你也好看。苏谌终于带了笑说,也拿走。

苏谌手机传来微信消息声,一遍,又一遍。

你有信息呀!恩笙捏着苏谌的指尖。不看!讨厌!苏谌拿起手机扔到一旁。

恩笙笑笑,拿起苏谌的手来玩。手掌宽大,手指细长,线条舒朗分明,指腹是圆润的红色,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是一双好看的手。

终于来电铃声响起,苏谌无奈接起电话,挂断后起身穿衣。恩笙从背后抱住苏谌,头靠在他背上,撒娇道,不许走。

苏谌的手覆在恩笙手背上,乖,来,我看看能不能抱动你。他扶起恩笙,将她举了起来又放下,嗯…太瘦了,以后得多吃一点。

恩笙看着苏谌,分不清悲喜。

两人又抱在一起,静默无声。

4

到底是过于年轻,等的人来了,便再也控制不住,不再装得像一棵稳稳当当的树。

对于苏谌,恩笙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也就放肆了些。她的小情绪敏感而脆弱,细腻而旺盛,如此反复便显得有些不可理喻。

直到有一天,恩笙为了求证某件事而借了苏谌的手机翻看。能这样理直气壮,是因为恩笙确信或者说期望她求证而来的是让彼此喜悦的幸事,她带着火种般微小的憧憬。只不过,恩笙得到的是场空欢喜。

而苏谌面色寡淡冰冷,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的扔在恩笙面前:还没人能随意看我手机。

恩笙愣住,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渐渐,恩笙看到了苏谌的另一面,或者说是本来的面目。疏离,冷漠,坏脾气。

恩笙抛下自尊攒齐勇气,一次次出现在苏谌面前,可他总一副未曾亲近的生疏模样,重复着无情、多余和没有意义。

恩笙喊他到沙发坐,苏谌说我要玩游戏,那儿信号不好;恩笙要说些什么,苏谌放开手机音乐;恩笙走到他身边,苏谌却起身坐到沙发处……

恩笙执拗地装作若无其事,握紧的拳藏在袖管里,指节惨白。

果然,失望无可回避。

恩笙推门离开,给苏谌发了信息,你好像讨厌我,对不起,不会再打扰你了。恩笙还没来得及抹掉两行清泪,苏谌就回了信儿:你想多了,我玩游戏不喜欢被任何人,我爸妈都不行。

令人生疑的感情必定是不好的,像粘稠的将要过期的牛奶。恩笙在恋爱中虽一贯糊涂,却也看透了些许人性。恐怕是掉入幻觉中,翻江倒海,可最后能爬上岸,回头看不过是趟了池塘里的混水。

手机扔在一旁,恩笙洗了把脸,决定像成年人一样,默契的相互疏远。

5

一段时间,恩笙像个演员,戏本里写着她与苏谌从未亲近。恩笙学着演,但总演不好,眼睛会泄露真相。

半夜,她经常会突然感到软弱,独自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苏谌房间的方向,垂着眉抽烟。

月光在白色墙壁上投下影子,遗忘和记得一样长久。

手机竟传来苏谌微信。

还没睡?

睡不着。

睡不着怎么不找我聊天。

你不是一向早睡。

情人节没出去玩?

没有,要工作。

那…明天忙完来找我玩吧。

好。

恩笙搓了搓双手,指尖微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睡去的,又醒来的。时间像被圆铁盒子装着的小颗小颗的糖,咬碎后偶尔也是猝不及防的甜涩,它散发出热量以及芬芳气息,令恩笙翻来覆去。

从未真正放手,所以以为拥抱会漫长。

阳光洒进来,一束一束地倾泻在恩笙的头发上。她昂着骄傲的脸,满目闪耀。

越接近苏谌房间,恩笙越想哭,来势汹汹,身不由己。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窝囊得不行。说要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头,实际就算醉到黄昏独自愁,如果那人伸出手,还是会跟他走。

男人接近一个喜欢的女人,总是想要得到她。衣衫褪尽的时候,恩笙不是不明白。她以不奢望的姿态,心里无盘算地对着苏谌打开心扉,像守护着一团火焰,沾染温暖俗气,小心翼翼。

苏谌的手在恩笙颤栗的身体上游走,无可预料。恩笙觉得苏谌是美的,眼睛是美的,鼻尖是美的,胡茬是美的,呼吸是美的,所有抚摸和亲吻都是美的。

但恩笙更喜欢黑夜,夜幕寂静四合,树叶唏唰作响,匍匐在爱的人的身体上,默默观望一个男子的一场欢歌,暴戾又温顺,观望一处睡眠,孤僻又天真。感情显得有重量。

于是,恩笙在那个午后总在拒绝苏谌,以种柔软的姿态。

晚上好不好,现在的场合太没安全感,会有人。恩笙握住苏谌的手告饶。

苏谌扯过被子将两人蒙起,哪有人,只有我们。

恩笙还是拒绝了。

苏谌带了些怒气,声音却还温柔,好了不闹了,过来躺好,看你,都出了两身汗了。他轻拍着恩笙的腰。

人间春色,分明却也偏执。

因为临时有事,恩笙先得离开。穿好衣服再看向苏谌时,恩笙突然有些后悔。生命中的很多时分是一种怜悯的馈赠,稀少且珍贵,擦身而过,便永远都寻不到了。

恩笙扑在苏谌身上抱住他,你还玩狼人杀呢。苏谌强装淡定:这个猎人是干嘛的?恩笙乱答,杀人的。苏谌笑着白了恩笙一眼,快走开。

恩笙离开时以为苏谌会在夜晚,像月光一样走进她的房间。几晚过去,苏谌都没有去。而恩笙感到苏谌好像重新拿起了二人未曾亲近的戏本,入木三分的演绎着。

6

工作即将结束,夜里,恩笙在苏谌曾好几次对她脉脉温情的时刻拿起手机,写了一行字,我喜欢你。删掉,又写一行,我想你。又删掉,再写,我想见你一面。再删掉,接着写,都不跟我告个别吗?

终于按了发送。

意外,苏谌竟很快回信:你拒绝了我那么多次,没心情跟你告别了。

但不过一两秒钟,苏谌就撤回了信息,再无他话。

恩笙很想告诉苏谌,她从未拒绝。只是,恩笙知道,她永远不会讲出口的。

越想靠近,却越逃离。

次日,恩笙在走廊偶遇苏谌,喊住他,隔着几米的距离,小声说了句:我走了。苏谌只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恩笙将除夕晚上苏谌推荐给她的歌《刚好遇见你》循环了七个小时,到站时,她穿好衣服拿起行李,在踏出列车的那一刻,删除了那首歌。

一些优秀骄傲的男人或女子,不愿意俯下来靠近,怕被拒绝。他们过分自重,没有耐心。只愿索取不肯付出。

毕竟,谁有勇气,不顾一切付出真心。

或许,恩笙和苏谌都是一类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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