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一顿客人饭

        这顿客人饭在记忆里已经很遥远了,每每忆起,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还是上个世纪生产队时期的七十年代,忘记了具体年份,亦忘记了自己这年几岁。那年我还在上小学,而两个弟弟都还没有上学。再就是父亲那一年在生产队当队长。

        这一天,队里来了三个联系业务的人。那时候社会生产还以农业为主,人们正拼命地向土地要粮食,但是上级还是有号召,号召村村搞副业,在农业基础上发展经济。然而由于底子薄弱,大部分村子搞副业很难。这三个人究竟是推销产品,还是寻找原料来源,我不知道,恍惚记得业务暂时没有谈成。

        业务没有谈成,三个人就应该走了。然而已近中午,三人又饿又渴,他们便央求父亲:能不能留我们吃顿饭?我们又饿又渴,实在走不动了。

        父亲很为难,生产队倒是有伙房,但伙房一般在有重大生产活动时才用,比如,麦秋时节割麦子、打场,生产队要吃伙饭,部分社员生产需要加班加夜时队上管饭。再就是上边来了常住工作组吃饭等等,吃饭时需要提前准备米面菜油。而平时伙房就空着,屋里除了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如果突然有人要吃饭,现准备根本就来不及,再说这种情况大队也未必批准。

        看着三个人乞求的目光,父亲实在无法拒绝。作为生产队长,父亲就说:要不你们跟我吃去吧,就是没有好吃的。

        三个人同时说:我们怎么还想好吃的?能吃点东西保持不饿就行。

        几个人千恩万谢,跟着父亲就到了我家。父亲放上炕桌,沏了一壶茶,几个人或坐在炕上,或坐在旁边椅子上,喝茶说话。

        父亲向母亲简单地说了说情况,母亲转身就到了灶间。

        母亲是个非常要好的人,眼见家里来了客人,虽然不是什么亲戚,也算不得朋友,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但毕竟要在我家里吃饭,总不能把窝头咸菜往桌上端吧?

        母亲看看面缸,缸里还有点白面,母亲决定把白面全和上,给客人烙几张饼。菜呢,菜篓里还有几个土豆和几个蔫吧吧胡萝卜。

        母亲把土豆、胡萝卜分别洗净,先准备了一盘子炒土豆菜。然后把胡萝卜去掉朽烂的部分,将好的部分切成丝,拌上面糊,用菜籽油炸了一盘胡萝卜丝。其它的,家里还有十几个鸡蛋,母亲把鸡蛋一分为二,摊了一半,煮了一半。母亲把煮熟了的鸡蛋剥开,用缝衣细线将每个鸡蛋断成四瓣,被断成瓣的鸡蛋,白边黄心儿,像花瓣儿一样好看。母亲将“花瓣儿”在盘子里呈圆形排列,极像一朵盛开的莲花。母亲在“莲花”上洒些细盐、姜末、酱油,再倒上点适量香油,这是那个年代的一道美味。

        这样,母亲就精心地做了四盘菜。

        中午,我放学了,领着弟弟们就进了屋。刚到灶间,就见母亲在面板上擀饼,又闻见屋子里弥漫着香味,满心欢喜地对弟弟们说:咱晌午(中午)又吃好吃的喽!弟弟们更高兴:今儿个(今天)多吃点!

        母亲则说,今天咱家来了客人,这顿饭是给客人做的。客人要吃剩下,你们就吃,要是剩不下,你们就吃点别的吧。

        我往里屋一看,果然看见屋里有三个陌生的壮年男客人。可再往面板上看,母亲擀了只有五张饼(个倒是不算小)。

        那时候,好吃的紧缺不说,人们饭量普遍出奇得大。许是重体力劳动的缘故,一般成年男人吃玉米饼子,一顿两三个,饭量稍大的,三四个,再大的,五六个。这还不是饭量最大的,听说饭量最大的,窝头一吃吃半锅,如果赶上好吃的饭食,比如稻米干饭炖豆腐,一吃七八大碗。要按这个饭量标准,看这几张里外是油的纯白面烙饼,弄不好一个人敢包圆儿。哪里剩的下。

        母亲看出我的疑虑,无可奈何地说,咱家就剩这么些白面了。让客人吃吧。等有了白面,妈再给你们烙。……

        饼、菜端上了桌,客人们开始吃饭。母亲让我们到外面去玩,她在屋里照应着。父亲从柜里拿出多半瓶酒,父亲从不喝酒,家里的酒都是给客人留着。这瓶酒也不知存放了多长时间,今天正好用上了。

        我领着弟弟们就在院子里玩。客人们吃饭往往时间长些,为了消磨点时光,我在两棵树之间拴了一条绳子,兄弟三人轮流荡秋千。

        我们在外面玩着,心中还是有种祈盼,祈盼客人给我们剩点饭菜,哪怕剩点菜汤儿也行。隔着窗户能看到点屋内的情况,客人盘腿坐在饭桌里侧靠近窗户的位置,父亲坐在炕边上,给客人让酒让饭。我发现几个客人吃着饭,时不时地扭头朝窗外看我们,一会儿扭扭头,一会儿扭扭头,看我们玩耍?还是看别的?

        ……

        客人们吃完饭,在生产队敲钟之前就离开了。我清楚地记得,三个客人在走出屋子时连连叫母亲嫂子!嫂子!“嫂子,我们什么也不说了!”

        送走了客人,母亲就喊我们:吃饭吧。

        我们迫不及待地回到屋里,往桌上一看,没有以往的饭后狼藉,杯盘还整齐的放在桌上,五张饼还剩四张,酒倒是喝光了,四盘菜,每盘吃了还不到一半……

        我看着母亲,说:咱家今天的客人怎吃得这么少?

        母亲眼里略过一丝阴郁:人喝了酒吃饭就吃不多了。

        对,母亲的话有道理,因为经常看见有人喝多了酒就不吃饭了。不过这些对我们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顿饭没有白盼,于是我兄弟三个上桌美餐了一顿……

        这顿饭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多年以后,我长大了,再回忆起这件事,方觉出这顿饭才真有故事,不是客人喝了酒吃饭就吃不多了,而是为了“喝了酒吃饭就吃不多了”客人故意多喝了酒。但我更加坚信的是,客人发现主人家还有几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而他们从主家待人接物的态度上,已判断出为招待客人主人已倾尽家中所有,为了给孩子省下点饭,客人根本就没有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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