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汉》17、运筹帷幄

韩信在北方大获全胜的同时,刘邦派去南方的使者也成功策反了张良选定的三个重要人物之一:九江王英布。

英布早年也因犯法,当了去骊山服役的刑徒,但他心有不甘,领了一群人逃亡在长江一带为盗贼。直到陈胜起事,英布便率军投靠项梁,自此之后,常为楚军先锋,英勇剽悍,果敢狠毒。巨鹿之战中,是他首先渡河攻打秦军,坑杀二十万降卒也有他的份,刘邦派人把守函谷关,为项羽一马当先攻下关卡的又是他,除此之外,项羽还派英布暗杀了已经被虚尊为义帝的楚怀王。

因为劳苦功高,英布被封为九江王,看上去似乎他是项羽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只不过英布的野心和私心令他和项羽之间无法不生嫌隙。项羽在平定齐国新田氏动乱时,曾希望英布派兵援助,英布犹豫了。他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来损耗自己的实力,于是他推说自己生病了没法亲自去,随便支了几千人应付一下。这就算了,项羽在攻打齐国时,刘邦趁机把他大本营彭城攻了下来,英布也没有任何动作。这下可把项羽激怒了,你作为我的老部下和盟友,就如此坐山观虎斗?

英布这种狡猾的态度同时让刘邦和张良肯定了一件事:这个人是可以争取的,这才把他和韩信、彭越作为捐地收买的三个重要目标。

刘邦的使者向英布讲了三件事。第一,九江王您现在算是上了项王的黑名单了,在他危难的时候您按兵不动,您就不怕他将来秋后算账吗?

英布心中咯噔一下。

第二,您别看项王刚刚在彭城击败了汉王,但汉军实力雄厚,如今正蓄势待发,而项王则四面树敌,人人忌恨,只不过逞一时之勇,早晚必败。

第三,您若是愿意助汉王一臂之力,汉王必割地封赏,您看您是选择汉王这里必有的封赏呢,还是选择项王那里的不测之祸呢?

这一番话很难不让英布心动,虽然他知道汉军的实力未必有使者所夸耀的那么强大,但割地封赏和秋后算账这两笔,他还是懂得计算的。更何况英布自恃骁勇,或许心里存着这样的侥幸:只要我以兵助汉,汉军或许真能战胜项羽也未必。

英布遂暗暗调兵遣将,突然对楚军发起袭击。

英布还是高估了自己,项羽分兵项声和龙且两员大将,几个月的时间就击败了九江军。不仅如此,英布还丢失了自己的领地,只好仓皇逃至刘邦处。

看上去刘邦南方的攻略似乎一败涂地,并没有达到韩信在北方战场的效果,但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英布的反叛,给中路新败的刘邦主力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令他可以从容地从汉中、周边补充兵员和粮草。另一方面,英布不甘丢失故土,自然将更卖力地对楚军发起复仇,一场失败,得到了一个更为坚决的盟友,不失为另一种收获。

第三位盟友彭越按照刘邦的计划,也开始了对项羽的骚扰。韩信、彭越、英布这上中下三路,令项羽头疼不已,更何况后方还有一个趁他无法兼顾时统一的齐国,他始终无法全力在中原腹地和刘邦进行一次决定性的大决战。

但项羽毕竟是项羽,尽管腹背受敌令他不得不东奔西走,南征北战,但凡是他亲征的地方,战无不胜。

所以刘邦在中路的主力军喘息过后,短时间里日子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他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的盟友还不够多,不足以消耗项羽的实力。

于是谋士郦食其向他提了个建议:不如我们再找出六国的后人,立他们为王,使六国遗民百姓对汉王您感恩戴德,自然愿意为您效命。如此项羽必更无暇自顾。

刘邦想都没想,一拍大腿就说:好,这就为你刻六国使者的印章,重任就交给你了。

熟悉先秦历史的人可能会想起一个类似的人:张仪。当年他也是这样为秦国游说各国,令他们以秦国为马首是瞻,威风八面。

与张仪不同的是:郦食其的计划还未开始就宣告破灭。

阻止刘邦的人是张良。

张良从外面回来拜见,刘邦正在进食,见到他就喜滋滋地边吃边说:子房,你来得正好,有人给我献了一条妙计。

张良听完脸色一沉,问道:这是谁出的主意,果真如此,陛下大事去矣!

刘邦大吃一惊,忙问为何。

张良道:割地分赏韩信、彭越、英布三人就已足够。若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将纷纷各归旧主,还有谁愿意帮陛下谋天下?况且如今楚强我弱,一旦六国复立,迫于项羽淫威反面助楚军击汉,届时又该如何自救?

几个问题问得刘邦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气得把嘴里的肉都吐了出来,跳脚骂道:差点被那该死的迂腐儒生坏我大事!

这是个很有意思,也很值得探讨的策略。

如果你还有印象,当初陈胜起事后,陈余和张耳曾劝他立六国之后,甚至张良也劝项梁要立六国之后。到了此时,张良又极力阻止刘邦这样做。究竟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陈胜和项梁起兵时,天下仍是秦的天下,而人人欲灭秦。陈胜和项梁立六国之后,相当于拿着秦的地盘进行封赏,自己不损失分毫却赢得实实在在的恩情。而刘邦却不一样,函谷关往东的地,已经许诺给了韩信、彭越和英布,再立六国之后,只能割让自己已有的土地,且天下形势未定,不少人仍处于观望之态,未必一心希望汉胜楚败。这是拿实实在在的土地去换不可测的恩义。形势不同,所以前后张良的计策也不同。

这正是张良作为战略家,胜出他人之处。

有张良在,这也是刘邦始终能于逆境中扭转乾坤,最终成事的原因。

当然,救刘邦于水火的,除了张良,还有陈平。

刘邦和项羽在中路相持,实力悬殊,屡战屡败,一度被围困在荥阳一个月,陈平令二千多女子穿军装夜出东城门,引楚军追击,又以将军纪信扮成刘邦的模样出城投降,成功吸引了项羽的注意力,刘邦才从西门悄悄遁逃而去。

在这一个月期间,陈平还成功离间了项羽和范增的关系,范增忿恨不平,告老还乡,死于道中。

不过这件事是值得怀疑的,《史记》记载,陈平离间计是这样进行的。先拿出好东西来招待项羽使者,继而又换成次等的规格,并扔下一句: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呢,原来是项王派来的。项羽因此就怀疑亚父和刘邦暗中有通。

这种伎俩,读来就觉得儿戏了,如同小说家之言。为什么我说值得怀疑,是因为范增前后一直是最主张严惩刘邦的,鸿门宴时坚持要杀,包括这次所谓的离间计时他也是坚持劝项羽全力攻打荥阳的。而项羽之所以不用范增,并非因为陈平,而是一贯如此。自从发生楚怀王夺权兵变事件后,项羽就一直不太信任其他人,“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这句话正是陈平所说的。这也解释了鸿门宴上为何项羽和范增的态度截然相反,同时也一定程度说明了为何范增作为知名谋士,却几乎没有什么计策流传下来。项羽历来就不信任范增,根本不需要陈平再费手脚去离间。

刚愎自用,疑人不信,很难说这样的性格不是决定胜负的潜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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