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可紧要处也就那么几步,由其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路遥

母亲把捏的小巧又饱满的饺子一个一个整齐地码在高粱杆儿盘成的小盖儿上。自言自语,“你爸咋还不回来,天都黑了。”

八点多的时候门外有汽车的响动。母亲说:“你爸回来了,快去开门再把院里灯打开。”

父亲把车开进了院子。下车走进了屋里,边从身上摘下垮包边同母亲说:“文禄死了!”

母亲下饺子的手停了一下,抬头望着父亲,“那个文禄?”

父亲接过我递过来的脸盆,边洗手边说:“老五的亲家。今早上修电线被电打了,当场人就没了。”

母亲蹲下身子往灶里塞了把柴禾,又站起来用笊篱翻动锅里的饺子。“唉,他这都是命!”

文禄是我五爸的亲家,他儿子的老丈人。当年我五妈听说我堂弟和文禄的女儿谈恋爱,气的直骂堂弟。“你脑子有毛病啊,世上这么多女娃娃你不要就挑个家风不好的。他爸那名声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五妈生气是有道理的,他家有钱又住在街上,儿子长的白净帅气,在农村怎么也能找个家世清白的姑娘。

可堂弟死啊活啊地非要那女孩,不然就打光棍。五爸五妈就一个宝贝儿子,最后拗不过勉强同意了。结婚后,也不怎么待见亲家文禄。文禄也是明白人,为了自己女儿好,能不踏五爸家门尽量不踏。

文禄十八岁当兵去了部队。其间回来和家里介绍的媳妇结了婚,婚后又陆陆续续地生了一女一儿两个孩子。媳妇在家安心带两个孩子,文禄在部队心无旁骛地干着工作。

想媳妇孩子了就拿出一家四口的照片看看,摸摸媳妇,摸摸孩子,叹口气继续工作。部队不忙的时候可以休一个月假。回到家里,文禄便不让媳妇下地干活了。洗衣服,做饭,给庄稼锄草,给果树上肥、喷药,他都一人干。媳妇心疼他要搭把手,可文禄说了,只要我在家的时候活都是我的。我不在家时只好辛苦你了。在部队的日子里,能给他动力的便是这个由妻子撑起的家。家里有他两个可爱的儿女,有温柔的妻子,还有一个大大的院子。总有一天,他是要回来的,回来和他们永远地生活在一起,感受四季的轮回,日月的温暖。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的太快,一个月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文禄背着包依依不舍地告别妻儿,心里期盼下一次的重聚。他们都已习惯了这样两地分居却又深深牵挂的日子。回到部队后,文禄整理好情绪,把一颗炙热的心又投入到工作中。

那是个闷热得夏天。清一色橄榄绿的军营里来了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女孩子,就像绿色丛林里飞来了一只花蝴蝶。官兵们不淡定了,纷纷把头探出窗外想一睹女孩芳容。女孩子知道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瞅着自己,便挺起傲人的胸脯,扭着纤细的腰肢,踩着优雅的步伐迈入了领导办公室。

文禄正窝在床上看书,没有关注门外这爆炸性的新闻。不一会儿有战友在窗外喊了他一声,说连长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文禄放下书,迅速地小跑去了连长办公室。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位年轻姑娘睁着明亮的眼睛打量着他。除了媳妇外,他还从没被陌生女人这样盯着看过,脸不禁窘的红了。

连长看他来了,拿出一份报纸说:“这个张文禄是你吗?听同志们说你平时喜欢看书写文章,这首诗是是你写的?”

文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写的。写着玩呢,连长见笑了!”

连长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行啊,挺有才。给咱们连长脸了!”

连长和文禄说话的时候,年轻女孩一直面含微笑地望着文禄,眼神里有崇拜也有欣喜。连长看着微笑的女孩对文禄说女孩是他妹妹刘莹,大学生刚毕业,来部队看他。

文禄“哦”了一声,抬头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孩。不是很漂亮,但年轻,灵动,身上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那便是所谓的气质吧!

刘莹歪着头伸出手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喜欢看书写文章,以后可以向你请教吗?”

文禄赶紧也把手伸了出去,轻轻地握了下刘莹柔弱无骨的纤手。“请教不敢当,你是大学生我应该向你请教呀!”

刘莹掩嘴笑了。文禄也笑了。

刘莹没事常去宿舍找文禄聊天。刘莹跟文禄说她上大学的趣事。那是一个文禄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他觉的新奇,眼睛里满是痴迷和向往。刘莹的每一次到来就像给他单调的,千篇一律的日子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也会和刘莹说说部队里的事,说说家乡那条河。河里的鱼,河边的人,河边地里的种的玉米棒子、红苹果。还有街上烂赌的王二,卖豆腐的刘明家漂亮的小媳妇……刘莹听的很认真。当然,那也是刘莹一个城里姑娘所没有经历过的新奇。最后说到老婆孩子时刘莹一怔,便问:“你结婚了?”

文禄也一愣,接着说:“结了,都有两个孩子了。”

“为什么那么着急结婚?你爱她吗?”刘莹目光咄咄逼人。

“……是别人介绍的,她也挺好的,对我好,对我爸妈好。”

“你爱她吗?”

……

刘莹望着不说话的文禄,转身离开了。

连长说刘莹的单位通知她上班去了。文禄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似的。他一直在想刘莹问他的那句话,他爱他媳妇吗?没有答案!别人介绍了她,他觉得挺好的,性格温和,通情达理,和她过日子很踏实。他不在家的日子,她从不抱怨,总是让他安心在部队上班,不要操心家里。结婚六七年了,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他大概是敬重她的吧!

刘莹的到来,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你像一只蝴蝶,飞进了我的窗口……”是啊,蝴蝶翅膀呼啦啦地撩拨着他那颗本该波澜不惊的心。

可是又能怎样呢?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他是父亲、丈夫,是那个千里之外叫做家的地方的建巢人。而她是美好的,自由的,青春蓬勃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不是路人,最终是要各奔前程的。文禄苦笑了下,跑进洗漱间打开笼头,把头埋了进去。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文禄终于冷静了下来。可是刘莹的信却来了。文禄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信纸:

          亲爱的文禄,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刚到单位比较忙,但是当我躺在床上时,满脑子都是你。你可能不知道,你已深深地印在我心里了。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迷人。你不知道我多喜欢听你说话。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男人。

悄悄告诉你,我爱上你了!怎么办?我想拥有你,怎么办?

……

  文禄看着这热辣辣的来信,心里忐忑不安,却又有几分欣喜。握着这字里行间透着滾烫气息的情书躺在床上,双目瞪着天花板痴痴发呆。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信给刘莹。写了几个字,觉的不合适一把撕掉双手揉搓成一个圆团丢在地上,爬在桌子上再次沉思迟迟不能下笔。一晚上,他揉了一地的纸团,就像老天神奇的单单在他屋里下了一地的乒乓球。

他最终没有回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刘莹并没有放弃,一个月一封信,准时的寄到他手里。一年后刘莹通过关系,调到了文禄部队扎驻的城市。几乎每个休息天都会来部队以看望哥哥的名义来看他。

文禄慌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不想耽误了她。当刘莹再次来找文禄的时候,文禄明确的告诉她,“刘莹,我有老婆孩子,我不值的你爱。你找个适合你的人谈恋爱吧,咱俩不行!”

刘莹笑了笑说:“你是我二十三年生涯中唯一爱上的男人,怎么能放弃呢?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爱你媳妇,只是因为她给你生了孩子,你怕伤害了她。可是没有爱情的人生是痛苦的,我不想你过的痛苦,我也不想我自己过的痛苦。”

文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心里动了那么一下。可瞬间又恢复了理智,生活有时候不能由着性子来。“我媳妇是个好女人,她活着一天我是不会爱上别人的。”

刘莹的目光变得冷冽,“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入秋了,天气还是燥热。文禄一早起来心里总是慌慌的,老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他打算去值班室给媳妇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有啥事没?刚打算出门有人在窗外喊他,说连长找他。

文禄看到班长脸色凝重地盯着他足足看了有十秒。看的他心里发虚,头上直冒汗。“张文禄,你媳妇来了,死在了部队招待所。”

文禄一下子懵了,“不可能!我媳妇在老家呢,她什么时候来部队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都别说,留着对警察解释吧!走,跟我去值班室。”

接下来文禄在懵怔中接受调查。警察拿出一封信说你从她媳妇身上找到的,问是他写的吗?

文禄拿起信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可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写信给她媳妇的是刘莹,还是以他的口吻写的。信里写到,他想媳妇了部队又忙回不去,希望媳妇几号几号来部队招待所某某房间等他,房间他提前定好了。到招待所后等着他,不要冒然去部队里找他,也不要打电话给他,怕影响不好。刘莹给他写了那么多信,她的字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她为什么要给他媳妇写信,难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媳妇?

尸检结果出来了,文禄媳妇是中毒身亡。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文禄被定为第一嫌疑人。

文禄快要崩溃了,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么聪慧骄傲的刘莹怎么会蠢到想要杀了自己的媳妇?她没有想到后果吗?可是媳妇是无辜的,他怎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呢?

他抱着头痛苦地想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他引起的,如果他不和刘莹纠缠不清,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媳妇是无辜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他把他和刘莹的事,以及刘莹写给媳妇的那封信主动说给了警察,他只想让九泉下的媳妇能够安心。刘莹是自私的不可原谅的,他恨死她了。

经过警察的调查,结和文禄的口供,刘莹被逮捕了。她泪眼婆娑地对警察说:“我爱张文禄,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可他说他媳妇活着一天他就不会爱我,我―我只有让他媳妇死了,他就会爱我!”

文禄知道后流下了痛苦又悔恨的泪水,他害了两个女人。刘莹以故意杀人罪,破坏军婚罪被判了死刑。整个事情影响面太坏,文禄被部队要求提前退伍了。

文禄回到了家乡。媳妇的娘家人那里肯放过他,要他一命换一命,要他去媳妇的坟前下跪赔罪。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来到了媳妇的坟前长跪不起,没脸活着,真想一头撞死在媳妇坟前。可是他不能,上有父母下有年幼的孩子,他一死百了,他们怎么活?

他没有死,他得活着,为了亲人孩子。心灵的煎熬远比身体的劳累更让人痛不欲生。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军人消失了,世间多了一个颓废沉默的单身男人。

时光荏苒,衰老慢慢爬上他的额头,鬓角,眼梢。父母陆陆续续走了,孩子也慢慢长大了,他还是人们眼里那个害死妻子的坏男人,一生带着污点。

女儿出嫁了,儿子结婚了,他成了孤独的男人。

晌午时分,停电了。

邻居来她家问他家有电没有?他开灯,灯没亮。他自告奋勇说,我去看看。然后就踩着院墙旁边的木梯爬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打算把被风吹断的电线给连接上。可他因为极力想做好这件事而忽略了要带保护工具或者把电闸先关掉。

电的威力是不能随便尝试的。结果他被电倒在地,浑身抽搐,心賍骤停来不急抢救便停止了呼吸。

他死了。人们一阵骚动后又都沉默了。公鸡开始打鸣,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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