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不管正史野史还是小说家言，赵飞燕姐妹都被描绘成淫娃荡妇。然而，仔细推敲下来，她们的“淫荡事实”，颇有些不靠谱。再联想到夏桀之妹喜、商纣之妲己、周幽王之褒姒，似乎文人儒士都跟好看的女子有仇似的，极尽污化之能事。仿佛没有这些美女，夏商就不会亡，西周就不会被犬戎暴（卒瓦）（北京话，cei，去声）似的。文人就真那么仇恨美人吗？今天借飞燕探讨一下。
《汉书·外戚传》载，曾有童谣影射飞燕：
燕燕，尾涏涏，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张公子指的是成帝刘骜，因为他喜欢微服自驾游，基本上每次都和富平侯张放一道，自称富平侯家人，故称为张公子；“涏涏”（涏读如挺）是有光泽的意思；“仓琅根”指的是宫门铜环；“皇孙”当指元帝刘奭的孙子，即成帝刘骜的儿子；“矢”就是屎。
童谣的意思是，燕子啊燕子，尾巴光闪闪，张公子啊，时常相见。门上铜环咣咣响，燕子飞来啄皇孙。皇孙被啄死，燕子去啄屎。
衣赐履说：按《汉书》的记载，“啄皇孙”的是昭仪赵合德，但童谣全都扣在了皇后赵飞燕头上，可能作者觉得污昭仪没有污皇后来得过瘾吧。
燕子为什么不是身上光闪闪，而是尾巴光闪闪？“尾涏涏”似乎暗示飞燕通过下半身来诱惑皇上，这种句子，怎么可能是童子所作？
一般说，谣言止于智者。最近看到一个截然相反的观点：谣言举于智者。仔细想想，也颇有道理。哪一个谣言不是起于聪明人？“陈胜王”“高祖斩白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这首燕子歌，也逃不出这个调调儿。
文人们为什么对赵飞燕姐妹口诛笔伐？我想来想去，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成帝刘骜暴毙，找不到说得过去的理由，得要有人背锅；再一个是，我猜，姐俩可能真的是长得太好看了——据说七十老翁姜子牙要斩妲己，得用布蒙住脸，才下得去手。
好看的女子，一直被冠以“祸水”之名。虽然每个皇帝身边都美女如云，但圣主的文治武功是由于君明臣能，与美女们无缘；而末帝的暴行劣迹也得找个理由，找来找去，原因大多落在美女误国上，妹喜、妲己、褒姒，以及飞燕姐妹，于是光荣上榜。
既然上榜，就得有人准备“事迹材料”，这当然是文人的事，经过文人的加工，美女事迹立即活泼起来，淫声浪色，呼之欲出。然而，人人都喜欢美女，偏偏文人不喜欢？非也非也，文人也喜欢！但喜不喜欢，与批不批判，没有必然的联系。
突然想起另外一个“淫荡”的女子——春秋时的夏姬。我们先看一下她的故事。
夏姬是郑国的公主，嫁给陈国司马夏御叔为妻，被称为夏姬。御叔跟夏姬育有一子，名叫夏徵舒。夏徵舒十二岁时，御叔因病去世。
夏姬长得太好看了，以致于老公去世后，陈灵公和两个大臣组团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有一天，哥儿仨又聚在夏姬家喝酒扯淡，陈灵公突然喷出一口酒，大笑不止。那两个问老大笑什么？陈灵公说，我看夏徵舒那小子长得像你俩。两个大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夏徵舒明明长得跟灵公一模一样。于是，三个浪汉哈哈大笑，不曾想却惹恼了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夏同志。小夏二话不说，拈弓搭箭，一箭射杀陈灵公，吓得两个大臣屁滚尿流逃出陈国。
前599年，楚庄王讨伐陈国，把夏徵舒杀了，于是，夏姬成了楚军的战利品。此时，夏姬可能已逾四旬，然而依然美艳如花，庄王看得眼直口干，一把拉住就要进卧室。大臣巫臣挺身拦住，正色说，不可，大王你召集大家讨伐罪行，本来是个正义的事儿，如果你霸占了这个妖女，那别人就会说你发动战争只是为了抢个女人，满足自己的淫欲，以后你这霸主还咋当啊？
庄王不愧是一代明君，听了巫臣的话，硬生生咽下涎水，压住了通通乱跳的小心脏，叹了口气，没再骚扰夏姬。
庄王退了，楚国的司马子反来劲了，指天画地要娶夏姬，也被巫臣正义凛然地Hold住了。后来，庄王把夏姬赏给一个叫襄老的家伙。结果没过多久，襄老出征战死沙场，尸体被晋国取得。襄老的儿子黑腰听说老爹死了，大喜，立即把小妈夏姬抱到了自己床上。
此时，那位正义的化身——坚决反对庄王和子反娶夏姬的巫臣——做了一件妙事，他派人悄悄告诉夏姬说，你回郑国娘家吧，我一准儿娶你！随后，巫臣力劝庄王，放夏姬回郑国去了。
一晃过了十年，前589年，晋国攻打齐国，齐国大败，向楚国求援。此时庄王已死，共王在位，派巫臣到齐国出访，巫臣就乘机把家室财产全部带走了。把齐国的事儿料理完，巫臣让副使回楚国复命，自己撒丫子一路狂奔到郑国，正式娶夏姬为妻，然后带着夏姬逃到晋国，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据说，俩人还生了个闺女。
整个过程大体如此，此时，夏姬可能已经五十岁上下了，巫臣前后准备了十多年，抛弃名誉、地位，甚至所有的一切，也要跟夏姬在一起，我不知道是因为夏姬太美，还是巫臣和夏姬之间有真的爱情，呵呵。
但历代文人，都把夏姬归为淫娃荡妇，把那些觊觎夏姬美色的王八蛋们的遭遇，都推到夏姬身上，似乎有所不公。陈灵公的三人团也好，霸占小妈的黑腰也好，都是可以位列“四大淫侠”的主儿，然而，被人记住的，恰恰是淫娃夏姬。
西方也有一个美女，叫海伦。海伦本来是斯巴达国王墨涅俄斯的妻子，恰巧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出使希腊，两人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夏姬并没有婚内出轨，而海伦同学却是丢掉老公跟人私奔了，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特洛伊城被希腊人摧毁，特洛伊的英雄被希腊人屠杀，但并没有人说海伦是荡妇淫娃，也没人骂海伦是红颜祸水。
话说回来，飞燕姐妹，并没有太大的恶行，为什么被文人写得如此不堪？其实，文人虽然未（甚）必（至）讨（喜）厌（欢）飞燕这样的尤物，但那是背着人的。一旦拿上桌面，或者要留诸文字，则一定显得大义凛然，对她们口诛笔伐，与她们划清界限，就如他们骂妓女为婊子非常用力，好像他们不喜欢逛青楼一样。
文人对待权力和美女的态度非常相似，都是心里想得要死，嘴上绝不承认，越渴望权力，越标榜“淡泊名利”；越渴望美女，越……呵呵。
其实，文人与美人没仇，文人与得不到的美人有仇，呵呵。
比较而言，巫臣还真是率真可爱。
哦，顺便提一下。文人还有个特点很有趣，经常是死都不承认既成的事实。比如大儒欧阳修，人家武则天当了皇帝，全宇宙都知道，然而老先生在他编的《新唐书》里，一定要把则天大帝称为武后，好像这么一来，武媚娘就没当过皇帝似的。
这种绝不实事求是的态度，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发展下去，就不能正视历史，不能正视缺点，不能正视现实，实在是非常可笑，其实也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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