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京东三环，亮马桥附近的一个高端会所里，正在举行一场聚会，苏梅与合唱团的一些朋友被肖阿姨夫妇邀请过来。苏梅环顾四周，每位来宾都是衣冠楚楚，苏梅庆幸媳妇想得周到，来之前特地陪她去买了一件晚礼服。这种场合苏梅是不会怯场的，从政这么多年，各种会议，各种聚会苏梅都游刃有余。

当钢琴声嘎然而止时，主持人推上来一个多层的蛋糕，他说今天有个朋友十岁生日，在切蛋糕之前，他要给大家讲个故事：

十年前，有位女士患了尿毒症，一边在做透析，一边在等肾源换肾，病魔的折磨与肾源的一次次失望让她痛苦不堪，丈夫照顾了她一年之后弃她而去。在遭遇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下，她几乎绝望。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把她接回了家，为她治疗，通过各种途径为她寻求肾源，当配型一次次失败后，男人独自郁闷发愁，独自承担失败的打击，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径直找到医生，要求给他做配型，他说他要捐肾，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医生给他做了配型。然而令医生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发生了，配型成功，各项指标均达到合格，但是医生最后告诉他，要三思。要慎重，男人兴奋的手舞足蹈，跑回家告诉女人，女人听说是他要捐肾，坚决不要，她说：我对不住你，我亏欠你的太多，我不能再拖累你，搭上你的身体。女人态度很坚决，男人找来了亲朋好友做女人的思想工作，听说他要捐肾几乎所有的亲朋都反对，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有病，忘了当初怎么伤害他。

这个男人是女人的前夫，他俩打小是邻居，从小青梅竹马，一块进的工厂，后来工厂改制，男人自己开了个修车厂，早年生意好做，赚了不少钱，后来又开了几家4S店，女人和他结婚后就没有再去上班，做起了全职太太，家里请了保姆，女人啥事不用愁，只负责花钱。顺风顺水的日子，连老天都会嫉妒，有一天，女人突然和男人提出要离婚。原来女人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和女友逛街、购物，美容就是约人打麻将。经常和她打对家的那个男人时间一长，两人日久生情。那年女人45岁，都说中年是多事之秋，孩子大了，生活稳定了，反而婚姻要解体了。男人实在想不通，自己对老婆有求必应，而且上海男人是”既能挣钱养家，还能施肥护花”。什么情调呀、惊喜呀、体贴呀样样具备。男人实在无法理解女人到底要什么。

男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汽车，不时会参加一些越野赛。有一次在参赛竞技讨论中，朋友的一席话打开了他的心结：车的性能好不好，只有在这里自由驰骋，经历了磨炼磨合，什么是好车，一看便知，你4S店展厅里的车价值再高，放在车库里体现不了价值，爱车就要让它上路，让他奔跑。

男人琢磨着这话有道理，人不是也一样吗，爱她就给她自由吧。想明白了，他和女人办了离婚手续，带着女儿过日子，一如既往的经营着他的车行，20年的积累，在上海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家底殷实。很多人给他提亲说媒，他都拒绝了。工作之余所有的精力都投在车上，每年都要去参加各种汽车赛事。当女儿告诉他，她母亲病重被人抛弃时，男人考虑了三天，他决定要把女人接回来，这些年参加各种赛事，让他对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对困难，对未来让他更有信心去面对。医生告诉他，如果坚持捐肾意味着今后将不能再参加比赛。

“下面给大家隆重介绍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主持人话音未落，肖阿姨与三胖携手走到舞池中间，肖阿姨接过话筒，今天是我十岁生日，十年前是三胖捐肾让我重获了新生。换肾病人能存活十年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三胖和我约好：不说曾经的亏欠和感激，唯有爱不可辜负，陪伴是我们俩最长情的告白。我们希望每天都快乐的相伴，我们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

三胖接过话筒：祝愿大家和我一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要她开心，我就快乐! 呵呵呵

掌声一阵阵比一阵热烈，底下很多人都在抹泪，叫好。苏梅早已热泪盈眶，每个看似风光的背后都有心酸的过往。

主持人接过话筒：今天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肖阿姨夫妇通过了在上海红十字会志愿捐献器官的申请，他们两已经拿到捐献卡。这是他们大爱的无私奉献精神。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个规划·····

又是一阵掌声·····

苏梅惊讶于肖阿姨和三胖的迖观与豁达，更为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感动，为之前自己对三胖狭隘的推测而羞愧。

02

那天晚上回来，苏梅心绪难平，想了很多；官场几十年，她和袁青都走得很顺，没有宦海沉浮，他们两都属于洁身自爱，负责担当的好官，但工作之余也是围绕着升迁、政绩等走门路、拉关系、建人脉，互相利用、算计拆台、勾心斗角成了官场的通病。这么多年她夫妻两经历了官场的各种波涛汹涌和暗流涌动。每一次换届选举、每一次组织部找他们谈话，都胆战心惊，都有无数个不眠之夜。他们所有的精力与注意力，都在官位和一己私利上大做文章。似乎官位越高就越能体现自身的价值。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他们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回到家身心疲惫，常常回家倒头就睡，夫妻的那点温存日渐减少，后来两人各自的政见不同，生活习惯、以及性格差异，导致他们一见面就争执。袁青的清高和大男子主义随着官位的升迁愈发的严重。袁青习惯了他母亲那种传统的居家女人打点生活一切的习惯，在生活上他从不体贴苏梅工作的压力和艰难，他认为家务就该是女人的本份。为此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都各自回避对方，有时候半个月都碰不上面，渐渐的两人形成了默契，在家分居，已经十几年了。即便是到北京儿子这里，两人都不会同来，一个走了一个再来。

苏梅拿自己和肖阿姨去比，感觉自己作为女人太失败了。对整天乐呵呵的三胖，心里油然升起敬佩之意。真男人呀！那晚苏梅梦见自己回了N市，回了家。

有一天苏梅和肖阿姨去逛商场，她们在鞋店试了很多鞋之后，肖阿姨意味深长的感慨：

婚姻如鞋，你看这么多鞋子有的漂亮，有的舒服，年轻女孩买鞋大都喜欢买漂亮的，时尚的，到了一定岁数，就知道，走路脚很重要，不能委屈了脚，所以常常选择舒服的鞋子。我的鞋柜里有一双黑色凉鞋，双带交叉，高跟，性感。当时买的时候，就看到穿起来漂亮，好搭衣服，却忽略了鞋的舒适和材质，第一次穿，脚后跟起了两血泡，过了一周去穿又起了两血泡。后来我不敢再穿了，就像我的第二段婚姻。三胖是我脚上这双旅游鞋，耐用、质量好，穿着舒服，还能风雨兼程。

肖阿姨关切的对苏梅说：都五年了，都是你一人在北京，孩子他爸很少来，你也这个岁数了，不要苦了自己，老了老了，要有个说话的人。

苏梅被肖阿姨看穿了心事：半天说不出话，那是她埋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从未对人说过。

03

20年前，流行BB机，一天袁青去洗澡了，BB机响起来，只有几个字：袁老师，我很崇拜你，能拜你为师吗？请回电。当袁青从浴室出来，苏梅和他开玩笑，要收弟子了？袁青看了BB机，解释道：文化馆的一个小姑娘，这次书法协会的展览承办人之一。袁青酷爱书法，几十年书法一直没丢，在市书法协会还兼了个理事。

后来小姑娘的爱慕变成了追求，袁青也曾动过心，但袁青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很在乎自己的政治前途，从未给女孩有过半点机会，每次都不理不睬。但苏梅感觉到袁青情感上的变化，他时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写就是整晚。这20年里，姑娘一直没嫁人，起初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她就说要按袁青的标准来找，大家知道她挑剔，也就没人再给她介绍了。现在他们两都在书法协会，他们的交流都倾注在书法里，变成了一种心交与神交。

苏梅知道，他和袁青的感情是年深日久彼此淡漠了，加之彼此性格及生活背景的不同，造成了他们很多的矛盾，再者两人都在领导岗位，彼此多年形成的自我意识难以相互调和与包容。即使没有文化馆的那个女人，他们的问题依旧存在。

自从那次聚会之后，每天晚上苏梅都会想起肖阿姨的那句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袁青他们两个人早已经入驻了对方的心灵，在情感和精神上已经彼此陪伴。而她拥有婚姻的形式，却没有婚姻的内容。回顾过去，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失去的太多，遗憾的太多，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要为懂自己，喜欢自己的人而活，不要在不喜欢的人那里丢掉了快乐。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一天夜里，翻来覆去的苏梅，终于和儿子长谈了一次，她把离婚的决定告诉了儿子。

儿子并不意外，只是告诉母亲慎重考虑，他说他早就觉察到了父母的婚姻出现了问题。

当苏梅回家与袁青谈离婚时，袁青一百个不同意：都这个年龄了，就这样过吧，传出去，不被人笑死了。不行、不离。

苏梅做起了袁青的思想工作：人家等了你20年，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了。我们夫妻做不成可以做朋友，说不定做朋友反而会更轻松。

袁青是个极爱惜自己名誉的人，工作上雷厉风行，遇上个人感情问题却瞻前顾后，苏梅突然提出离婚，让他感到意外又内疚。他感觉自己亏欠苏梅的太多。曾经他们是众人眼中般配的夫妻，他对苏梅也曾经那么热烈，怎么过着过着，就把初心给弄没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两都不约而同的回忆从前生活的点点滴滴，两人心平气和的讨论着每次发生争执的焦点，当经历了岁月重新回头去审视过去的时候，各自都为当初自己的行为和执念自责。他们这一个月的交流，超过了五年来他们所有交流的总和。就像是一对多年熟悉的老朋友久别重逢在一起叙旧。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十年之前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书房里陈奕迅的《十年》一遍又一遍的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