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谎言

薄荷薇

1

我常常会叹息韶华易逝,虽然三十岁的我看起来顶多二十六。

老公秦暮是一家大型贸易公司的老总,这些年努力打拼,总算顺风顺水,给了我衣食无忧,给了我一个让旁人羡慕到嫉妒的幸福家庭。我们是大学同班同学,当时的他家境贫困,而我出身于书香门第。我们的结合冲破了重重阻碍,我一心认准他,甚至不惜和父亲决裂。毕业没多久,我偷偷揣着户口本,花了30块就和他登记注册了。也许因着我的执着,秦暮工作倍加努力,三十岁那年有了一家注册资金达千万的公司。钱有了,秦暮便不再让我工作,叫我在家安心做全职太太。

我的生活甚是清闲自在,上午起床后侍弄花草,挥毫泼墨,下午去健身房挥汗如雨,或者美容院保养这副皮囊。如果秦暮不回家吃晚饭,我就会开车出去兜兜风。他给我买了一辆张扬的黄色保时捷,牌照挂的是我们的相识纪念日。还记得他把车钥匙放在我手心时,雀跃的我高兴得像个小孩,并且,从他眼中看见了似乎许久不曾有过的怜爱。

秦暮一直说要给我请个阿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深知自己青春即逝,自己又只认定他一个,只愿和他一生相守,唯有努力营造家庭的温馨氛围,来牵住他的心。秦暮爱吃水果羹,我买来食谱,一样一样照着做,从最简单的莲子银耳汤到甜腻的西瓜盅,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我总是煲好放在冰箱里,等他回来当宵夜吃。自从公司规模扩大,家里的存款日益增多,秦暮陪我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生性安静的我没来由地厌烦那种虚伪的商务应酬,跟他出席过几次后,便再也不去。

我已经记不清秦暮有多久没回家来吃饭,然后陪我出去散散步了。只是早上起床打开冰箱,看见没了西瓜盅,心里才稍觉安慰。

2

最近,秦暮开始早出晚归,有时我甚至一连几天也见不着他的面,给他发信息也总是寥寥数字或索性不回。我开始焦虑不安,可是又不敢胡乱猜测,也许是怕自己的推测变成现实,怕自己接受不了事实的残忍。

那天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本来说好一起去马尔代夫,因为那是秦暮欠我的蜜月旅行。我兴致勃勃,花了一个星期做攻略,早早收好了行李,却在头天晚上被告知有个重要的会见,计划只得取消。原本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无比低落,但我却只能在沉默半晌后,强作欢颜:“没关系,以后再说吧!”一心以为秦暮会满怀歉意地抱紧我,谁知他只说一句“早点睡吧”便呼呼睡去。我大睁着双眼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强迫自己不许哭,眼泪却打湿了大半边枕巾。

第二天醒来,秦暮已去公司,桌上有大束新鲜的百合和一张金卡。我苦笑着,秦暮啊秦暮,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为何当我们的身体靠近时,心却越来越远?

3

收拾妥当,百无聊赖,我开车去健身会所。在那里,我有私人教练,固定的朋友,对于陌生人的搭讪,从来不睬。但是,嘉年让我感兴趣。我一踏上跑步机,她便走过来说:“你的身材已经很棒了,你需要的恐怕不是跑步机和健身房哦。”我停下来,歪着头看她,她伸出手:“我叫嘉年。”

与嘉年很投机,她常说自己是一朵花,在等待中枯萎。嘉年很年轻,只有二十四岁,相比起来,她是初升的太阳,而我已接近黄昏。女人的青春那么有限,却无一例外地葬送在爱情中。嘉年很少提及自己的感情生活,我只知道她爱得很深,甘愿如影相随低到尘埃里。也许是很久没有倾诉,我把自己的生活悉数告诉她:我的生活规律,我的丈夫,我内心的矛盾,以及我们婚后多年没有孩子的原因。

听完后,嘉年沉默了很久,然后问我:“你老公知道你不能生育的事吗?”我握着手里的茶杯,告诉她:“结婚前他就知道。婚检后我哭得差点休克,他紧抱着我,告诉我不管怎样他都要娶我,爱我一辈子。”嘉年喃喃着:“他真是个好男人!”停顿一下,我摇摇头,苦笑着说:“婚后我努力做个好妻子,还试着领养个孩子,因为老公很喜欢小孩。刚开始他还兴致勃勃陪我去,后来慢慢的干脆找借口不去,被我逼急了就说你自己决定吧,那又不是我的孩子!”

我轻轻啜泣着,虚弱地把头靠在椅子上,嘉年举着杯子,看着里面漂浮的玫瑰花瓣,一言不发。

4

秦暮生日头天,我去商场给他买礼物,左挑右选,逛到卡地亚专柜,意外地碰见嘉年。嘉年回头看见我,笑着说:“买什么呀?”我告诉她:“老公明天生日,给他买件礼物。正发愁买什么呢,干脆,你帮忙看看?”她高兴地答应了。

把手表包好后,我才想起光顾着帮我左挑右选,嘉年还两手空空呢。她连说没事,轻笑着:“我哪有你清闲啊,我就是路过进来买杯咖啡提神,这不,还得回公司加班呢!”

当晚,秦暮没有回家。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到超市买了很多秦暮爱吃的东西,忙了一整天,做了一大桌菜,还让酒庄送来了两支上好的红酒。但是,天黑仍不见他回家来。七点……七点半……八点……好不容易熬到九点,我忍不住抓起钥匙直奔公司。

5

直到看见面前这栋大楼,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来过一次,还是公司从旧址搬迁来的那天。秦暮还不是老板的时候,我们每天在一起吃午饭,即便是最简单的便当,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而现在,我需要赶到公司来找他吃饭。

上到十九楼,看见他的办公室果然亮着灯,我轻轻呼了一口气,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当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忽然松开了。那一刻,迫切想见他的心居然平静下来。我悄悄退下来,回到车里,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老公,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西瓜盅,你回来吗?我等你。”

回到家,疲惫的身体一靠在沙发上就再不想挪动。我死死盯着墙上的钟,看它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转,眼睛开始朦胧,不知是因为眼泪太多,还是不想看见时间的流逝。

睡梦中,我看见朝思暮想的秦暮,捧着大束香水百合,微笑着向我走来。我高兴地扑上去,转眼却不见了他。我哇哇哭醒,睁眼看见了坐在地上紧握着我双手的秦暮,他眼睛布满血丝,哽咽着说:“宝贝,对不起!”我甜美地笑了,起身抱紧他:“老公,今天的西瓜盅是热的,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知道,我已经重新赢回了我亲爱的秦暮。

6

那晚,在秦暮办公室外,我听见我的好朋友嘉年和我老公的争吵。她似乎很愤怒,大声嚷道:“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明确的答复,你答应我的离婚呢?我爱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秦暮的声音嘶哑,痛苦地说:“我们那么多年夫妻感情,我怎么能无缘无故说离就离?我怎么能这样伤害她?!”只听见嘉年急切地说:“难道你就忍心伤害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吗?我已经怀孕了,我会给你生个可爱的孩子,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她把什么都告诉了我……”

我冷笑着后退,是,我是把和秦暮的细枝末节都告诉了她,包括我们不能有孩子的事实。惟一隐瞒的是,当年检出没有生育能力的,不是我,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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