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的进步

“我总是管不住嘴。难道是潜意识的孤独表现?不知道。我想着自己快速的蜕变,给别人全新的精神面貌,以成熟稳重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但每天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其中废话占八成。我不说我难受呀,控制不住呀。瘾的滋味。其实有些话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也换不来快乐,充实的感觉,反而是退步的消极的。我真的要好好改变了。大脑一定要保持清醒。加油!”

这是我外甥写的。他20岁。在打工,不是在上大学。他写出这样简洁有力的文字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没有上过高中。但他写了,而且写的很深刻有力,比好多矫揉造作的大学生好多了。

这是他第二次写。第一次写的话我也记得,是这样的:

“追求开心的时候往往不开心,不追求开心的时候却又能获得开心,真奇怪。想获得开心的时候,人的欲望很大,不会轻易满足,这种开心不是来自内心,并不会真正的快乐,所带来更多的是孤独感。当自己沉浸在一个事情中时,会忘却孤独,忘却欲望,深陷其中,有无穷的力量。一个人的时候,是最能使自己进步的时候,因为有空隙去反思,可做的事情有很多。想偷懒的时候就推卸给了孤独。”

简洁而有力度,就像身边的朋友在倾诉内心的感受。

他一个人在内蒙古做贫困人口调查,租住在县城一个小房子里,白天到草原深处走访贫困户,晚上回到住处独自打发时间。我问他苦不苦,他说做事的时候没感到苦,不做事的时候才感到苦。我说你一个人独处时太无聊,不如看看书,我就给他推荐了《爱比克泰德论文集》。爱比克泰德是斯多葛派的代表人物,说过这样的话:

“我必须死,可是难道我必须呻吟着死去吗?我必须锒铛入狱,可是难道我一定要哭泣着入狱吗?我必须遭流放,可是谁又能阻止我面带微笑、欢愉平静地离去呢?”

我让他看爱比克泰德,是想让他有强大的内心,不要为外界的困苦所阻,不要怕苦怕累。

我觉得他做到了,不仅没有怕苦,还从艰难生活中感知到了人间冷暖,认识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有次走访调查结束,他给我讲了他遇到的真实故事。他这样说:

“上星期到牧区入户的时候,遇到一个40岁的蒙古汉子,长的又高又壮。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他抱着一只小羊羔在放羊,这个小羊羔很白。我们进到他屋里,问问他的情况,他就把小羊羔放到院子里。我们说要看看他的离婚证,他说在哥哥家里,哥哥家离这里很远,他就开着我们的车去拿。小羊羔看他开车走了,就去追他,我们也没注意。过一会儿他回来了,神情很着急的样子,还带着哭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听懂他说的话,翻译告诉我,他把他的小羊羔压死了。他一直哽咽着。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把小羊羔的尸体抱着放到自家院子里,一直站在旁边盯着看,我们走了很久了,透过车窗玻璃,我还能看到他仍站在那里看。这弄的我心里很不好受。”

我根据这个故事写了一篇文章,叫《洁白的羊羔》,发表在简书散文随笔上。

没有经历过生活的困难,就难以体会到什么叫贫穷;没有经历过心灵的煎熬,就不懂得什么是孤独;没有看到过人性的卑劣,就不知道是否该给予同情。我知道他是有生活的,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他的经历让他的生命更饱满、更有意义,他也自觉地让自己的生活更有意义。他比很多大学生做得好。

笛卡尔说过,“我下定决心,除了那种可以在自己心里或者在世界这本大书里找到的学问以外,不再研究别的学问”。书本是一本小书,世界是一本大书,向大书学习才能学到真本领。希望他好好地坚持向世界这本大书学习,使他的生活更饱满充实、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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