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悲剧发生

五 噩梦的开始
倘若父亲的幽灵没有出来叮嘱哈姆雷特替自己报仇雪恨,那王子是不是也许可以永远享受着内心的一片安宁。假如阿明那个周六没有在家加班,而是在中午阳光明媚的时候出去游玩,下午的时候坐在窗前读读书,喝喝茶,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对父子,也就不会捡到那颗弹珠,继而也就不会再次念念不忘的被那个已经很多年不再做的噩梦给搞得狼狈不堪。

如果……我们都知道类似如果这种假设被提出来之前,不好的事情都已成定局,就好像男女朋友任何一方把分手两字提出来之前,感情破裂的事实早就发生了一样。

阿明坐在归乡的列车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家那边已经开通了高铁,原先需要做绿皮火车晃晃悠悠的走上13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家的距离,一下被缩短为了四个钟头,这着实让阿明吓了一跳,因为这种时间上的压缩,让他感觉到距离上的缩短,原来做出的逃离的努力其实早就在暗地里被现实腐朽掉了。

阿明的列车是早上七点多钟发车的早班车,这样的话,中午赶到家,还能来得及吃顿午饭。他并没有提前给妈妈说自己要回家待一阵子,而且呆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他做出的这个辞职归家的决定即任性又临时。车速很快,窗外弥漫着大雾,列车像穿梭在仙境里的船一样,刺破浓密的雾气,他一直看着窗外,看着铁轨两旁同样站在浓雾中的低矮的房屋和只露出尖尖的脑袋的树木,它们若隐若现又飞速向后奔去,啊,一切都充满了不现实,就和自己现在正坐在归乡的列车上一样不现实。

阿明忘记了昨晚谁的怎么样,他只记得今天早上闹铃早早的就响了,谢天谢地的是,他应该没有再做那个噩梦,因为他的床单是干燥儿温暖的,他被铃声惊醒,然后立马翻身起床,洗漱之后就背上提前收拾好的行囊出门去,尽管是大早上,火车站人依旧很多,挤挤攘攘着,他取了票,进了候车室,没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就看是检票上车了。他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也没想到要买一些吃的带上,只能把脸别向窗外,看着沿途的迷雾,分散自己对饥饿的注意力。

思绪如同一只在晨雾中迷路的蝴蝶,不知不觉中,他又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太阳当头照,他从厨屋里飞奔出去,差点把喝醉的舅舅撞了个满怀。妈妈叫喊他的名字,他充耳不闻。他沿着门前那条土路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跑到了自家的田地里,他满头大汗的站在地头儿,然后默默无声的钻进了玉米田中,他走向两座坟头,一个是未曾见面就已过世的奶奶的,一座就是他曾经恨之入骨的爸爸的。他走过去,跪倒在爸爸的坟前,眼泪刷的一下用了出来,他以前也会过来这里,不过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悼念死去的爸爸,而是过来埋怨这个英年早逝的男人,他甚至会咬牙切齿的骂他是个混蛋,这么无情的抛下他和妈妈,他对埋在这地下的这个男人丝毫没有任何父子亲情。可是现在,当他知道,他的爸爸,是因为小波的父亲贪生怕死而丧命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这么多年来他对爸爸的仇恨都是误解,他突然意识到他承受的那些屈辱原来都是另外一个人的胆小懦弱造成的,而这个男人既是他喜欢的女孩的爸爸,也是他好朋友的爸爸,曾几何时还是自己非常崇拜的男人,他心里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

阿明跪在那里很久,直到眼泪自己停住。他站起身来,腿有些发麻,他忍着麻痛,走出了玉米田,走向了村东头。远远的阿明就看到一伙小孩儿在那棵大枣树下玩弹珠。

这里有必要讲一下村东头的这片空地,这片空地上长着一个粗壮挺拔的枣树,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沉睡了一冬的枣树苏醒过来,葱绿的嫩芽争先恐后的舒展着身姿,夏天的时候满树的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绿光,枝繁叶茂的把底下的空地遮出一片阴凉,离枣树根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口一米见宽的深井,井口是圆型的,上面大多数情况下都盖着一个厚厚的木板,防止有人跌落和落进去树枝树叶之类的脏东西,每当遇到旱天的时候,这口井就是全村的灌溉的依赖,把抽水泵往里面一下,把谁家的大篷车或者拖拉机头开过来,把摇把儿摇起来,发动机突突突的发动起来,带动发电机,发电机给潜水泵供电,潜水泵从井下把彻骨凉的深井水汲上来,井水顺着水管,水管横过土路沿着庄稼地的地趟子,输送到抱着出水口的庄稼汉手中。

有时候那些塑料水管总会有几处扎破或者折得太久而裂开的小针孔,冰凉的井水从小孔里喷出来,村里的小孩们就会把这些小小的喷泉当成玩耍的天堂,跳过来,跑过去,撵着玩就能撵上一下午。几年的天时确实不好,刚刚浇过田的井口还没有来得及盖上,几个小孩经贪图阴凉,把家长们警告的话语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的小孩儿不都是这样吗?对于爸爸妈妈的警告,通常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糟糕的事情不发生,根本会可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找大人诉苦。小波和那几个小孩儿玩的热火朝天,小波今天手气不错,赢了不少弹珠,心情大好,可是几个人都说一会儿爸妈该出来喊他们回家吃午饭了,所以都说不玩了,要回家吃饭,小波有点扫兴,和几个小孩儿商量着下午吃了午饭之后,睡了午觉,等天凉快了,趁着落黑前,还能玩上几把,好让他们回回本儿。几个小孩都同意了,之后就都各自离开了。就剩下小波还沉浸在自己胜利的喜悦中,把玩着手里的弹珠,想着再在地上砸几个高难度的弹珠洞,好好练练手,争取掌握住进窑儿的诀窍,下午好赢那几个笨蛋个措手不及。小波从大枣树根下搬起他们几个大老远找回来的一块儿石头,选了一块儿平整高挺的地面儿,把弹珠稳稳的放在上面,抬起石头,轻轻一个一砸,一个半圆的弹珠窑就留在了地面上。小波随后吧石头往水井边上一扔,就趴在地上谨慎的把窑口边儿的土渣全部吹的远远地,呵,好一个弹珠窑,干净利落深浅刚刚好,一看就是一个老手砸出来的。

小波撅着腚在那练了一会儿旋转式进窑儿,手感越来越好,开心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慢慢走进来的阿明,他只感觉一个黑影慢慢的出现在身前,遮挡住了视线区域,连弹珠窑都看不清了。他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明哥。小波兴奋极了,"明哥,看,我今儿一上午赢了一大把,还有好几个奶油珠子,你要不要。"小波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和膝盖上的土,看着馒头大汗的阿明,阳光火辣辣的从头顶照射下来,小波蹲下太久,猛地起身后感到一阵目眩。阿明眼睛红红的,小波注意到了,以为是又和妈妈生气了,所以也没有敢过问阿明,只是想着要和这个大哥分享自己胜利的喜悦,好让他开心一点。

阿明看着小波,“我不要。小波。”阿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波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他现在又是他仇人的儿子,他该怎么告诉他这个事实,并且和他说以后我们都不要在一块儿玩耍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去你家了,你也不要去我家找我了,我也不喜欢你姐了……

阿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出这些话。他舅舅的注视着小波的脸,小波那张稚嫩无辜的脸,在阳光下闪烁着少年儿童特有的光芒。“小波,以后我不在跟你玩了,你也别再找我了。”阿明很诧异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轻巧的说出口的,他不知道,而且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小波算是他唯一的真心朋友了,他现在却亲口告诉这个真心朋友说,以后我们不再一起玩儿了,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这无论是对一切都无知的小波是一种伤害,对自己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小波听到这话从阿明的嘴里传出来,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可也觉得阿明不苟言笑的认真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小波有些慌了神,“为什么呀?咋了?我怎么你了?你突然说不和我玩了?因为今天上午我没去找你?还是我没有帮你给小菱传情书?”小波急忙的追问着。

“你别问了,反正就是不玩了。”阿明决绝的说,没有办法,后悔也没有办法,化已经说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扛下来。阿明转身就要走,小波看势,也顾不得弹珠,随手往地上一丢,就去拉阿明的胳膊,“别走,明哥,你把话说清楚啊,为啥不和我玩了啊,为啥呀?”小波被阿明的断交搞得莫名其妙,一股委屈袭上心头,眼圈里忍不住的泛着泪花,阿明停下脚步,把小波的手甩掉,“别问了,行不行,就是不想跟你玩了!”阿明以为自己表现的严酷一些,小波也就害怕了,也就不再纠缠自己了,可是没想到小波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他上前拉住阿明的胳膊,“不行,你今天不说清楚为啥,就是不能走。”

一辆摩托车从远处开过来,一个穿着黑色T恤带着墨镜的男人在旁边停下车来,用脚支着地,“哎,小孩儿,去小唐庄是不是从这条路穿过去?”他朝着两个看势要打架但是实力有殊的小家伙问路。小波松开了阿明的胳膊,两人都看着这个男人,他们都注意到他摩托车的后面绑着两个筐子,筐子外边使用生了锈的小拇指粗细的钢筋焊制而成,里面套了一层化肥袋子缝制的里子,上面盖着盖子,又用绳子系的紧紧的。筐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但是很微弱,但是化肥袋子是不是的会被里面的东西戳起一个鼓包。阿明不知道他里面装了什么,兴许是贩羊的羊贩子。
小波没开口,阿明答了声是,那男人笑了笑,“别打架啊,小家伙,你也打不过这个大个子。”说完就发动摩托车,一溜烟的离开了,扬起了一阵尘土。

俩人望着男人离开,阿明作势又要走,小波又在前面张开了手臂拦着他的去路,阿明有些生气,但是她不想动手打小波,因为他恨得是小波的爸爸,不是小波,所以他知道不能把气出在小波身上,但是一直被他这样纠缠也不是事儿,“小波,你真想知道为啥?”“嗯,对,想知道。”小波坚定的说。“好,那我告诉你,你爸就是个胆小鬼,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害死了我爸!所以我不跟你玩了,我不能跟一个害死我爸的人的孩子一块儿玩!”小波静静的听着阿明说完,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爸爸是阿明口中说的那种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他更不相信爸爸会见死不救,害死了阿明的爸爸,他虽然没有听爸爸讲过那段过往,但是爸爸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种都是威严而高大的,在小波眼里,爸爸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它可以一口气吹两瓶啤酒,他怎么可能是阿明说的那种小人呢。小波不信,他不仅不信,还觉得阿明根本就是在污蔑自己的爸爸。小波心里杠杠的委屈消失不见了,转而升腾起一腔那个怒火,他不知道阿明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一套,但是他肯定这些话肯定都是假的,都是对自己爸爸的抹黑,他不容许爸爸的伟岸的形象被任何人以任何一种形式在自己面前损毁,小波发疯似的突然吧阿明的胳膊报的死死地,他又是掐又是挠的,嘴里一直不停的说着,你骗人,你爸是自己似的,我爸不是胆小鬼,眼里的泪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凶光。

阿明被小波的这一闹也怒火中烧,“你松开我,你松开!你爸就是胆小鬼,是他喝醉酒自己说的,俺舅亲耳听见的!你松开我!”小波被阿明的话激的更怒了,开始用牙咬阿明的胳膊,阿明被咬的疼的难忍,使尽浑身力气的把小波甩了出去。

小波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往后趄趔了两步,说巧不巧,刚刚被自己随手一丢的那块石头又偏偏把自己绊了一跤,小波倒了下去,双手往后想要撑地,可是已经没有土地给他支撑了,小波按了个空,一个倒栽葱,跌进了深井里。事情发生的太快了,阿明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阿明听见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的声音,慌忙跑过去,趴在井沿上往里面瞧,井底又深又黑,小波没有挣扎,没有折腾,没有呼救,他只隐隐约约的看到进水在冒着着白色的泡沫,然后泡沫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破碎在井壁上,一切归于平静。他没有朝着井内呼叫小波的名字,他只是静静的趴在那看着幽深的井底恢复平静。

阿明吓傻了。他知道,他把小波推进了井里,小波一定是磕到了井壁,所以被撞晕了,以至于掉落的井里连挣扎都没有,就没了眼儿。他让自己接受这么一个事实,那就是小波死了。阿明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太阳,正午时候,阳光毒辣,他一阵恶心头晕,但是还是被理智救了回来,他环顾四周,周边一个人也没有,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家里吃午饭,看电视,摇蒲扇,谁会出来到大太阳底下晒。他第一的反应就是往家跑,刚抬起脚跑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他飞快的捡起地上的所有弹珠,一股脑儿的全部丢进了井里,把那块儿大石头又抱起来,丢到了枣树根下,他拍拍手,再次环顾四周,一切都安静极了,一阵风吹过来,玉米叶子被吹得哗啦啦的响着,头顶的枣树枝叶也左右摇晃,他再次跑走,消失在玉米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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