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天，徐丽丽怀孕了。在生殖中心医生的帮助下，而且被告知是双胞胎，一男一女。王萌又羡慕又嫉妒，我们鼓励她再生一个，家里孩子多热闹。王萌妈妈也极力撺掇。

我哥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好，嫂子也辞掉工作回家帮忙。爸妈专职照顾两个孙子，接送上下学，接送辅导班。哥哥在家翻盖了旧房子，按照欧洲的风格做了前庭后院，平台阳台，花房书房，还给我们留了房间。但是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见到彭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早晨婆婆总是早起给他做早餐，六点半他就走了。从南六环到北五环，足足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晚上即使不开会不加班，也得九点回来，十一点回来的时候都是正常，再加上周末几乎没有休息。

他到家就躺在床上睡觉，每天都出于身体透支的状态。我们大多说不上什么话。有时候想要抱怨，他答应着早已经睡着了。

贾晓萌每天焦虑孩子的学习，失去了她一惯的从容不迫。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忙碌，谁也帮不了谁。有时候我会想问问她褚夕云的事情，但总也问不出。

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在期待什么。

五月的一天夜里，我从星星月亮的房间下来，听见婆婆在自己屋里咳嗽，忍不住过去敲门:“你咳嗽呢？妈。”

“哦。”我推门进去，看见她抚着胸口说:“嗓子痒痒。”

“喝点水吧。”我说，见她点头要起身，制止她说，“别起来了，我拿给你。”

我取了水给她，她喝了几口。然后躺下。

“小佳，”她说，“我要突然死了，来不及跟你们说话，我那包袱里有个盒子，里面有张卡，密码是740312。里面的钱是给星星月亮的。”

我一愣，接着笑着说:“有多少钱值得这么嘱咐？”

“有多少钱，我死了你就知道了。”她翻身过去，不看我，“睡觉去吧。”

“那您好好的多活几年，让彭浩彭宇多给你几年钱，我好多收点。”我笑着说。

“我争取，我做个老不死！”她说。

我们一起呵呵笑了。我关门出来，客厅里静悄悄的，白色窗帘外，明月如镜。我走过去凭窗而立。

“你在看啥？”彭杨从屋里出来说。

“没看啥，呆会儿。”我说。

“赶紧睡觉，那儿有啥可待的。”他说。

“我——”我扭头看他，“彭杨啊，我很寂寞。”

“寂寞？”彭杨脸上显出明显的惊讶来，“你还嫌事不够多啊，这八家的事都等着你呢，你还寂寞？”

我无话可说。

他像一个陌生人，让我绝望。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这样的晚上，我在敦煌的路上发海子的诗给他，那时候内心的充实和悸动，如今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我失去了我了！失去了正在爱中的我了。我悲从中来。

就在这样的时候，我接到了褚夕云的电话。

“你怎么了？在哭吗？”他这样问我，仿佛我们一直都在联系，只有一天未见一样。我心潮翻涌。

2018年10月，徐丽丽生下一对龙凤胎。彭浩一边报喜一边流泪。

过了几天的半夜，我接到徐丽丽的电话，她哽咽着说:“大嫂，我想回国。”

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她说:“我活的这么孤单，一直一个人，现在我有两个孩子，我不想让他们孤孤单单的长大，我想回国，这样他们有哥哥有姐姐。”徐丽丽泣不成声。

彭浩接过电话说:“丽丽有些产后抑郁症，天天担心孩子这样那样的问题。已经让心理医生干预了。”

我把这事告诉婆婆，婆婆惊喜不迭。

2018年底，彭浩回国，开始考察北京的具体细节。投资管理，生活环境，教育环境，然后写成报告发给徐丽丽。我和王萌对这对高知夫妇佩服的五体投地。王萌说:“有能力的选择生活，没有能力适应生活。”我深以为然。

2019年元旦，彭浩夫妇决定回国发展。为了适应，徐丽丽带两个孩子先回来，暂时住在我家。她请了一个做杂事的阿姨，我和婆婆都不习惯。后来发现果然省去很多麻烦，而且徐丽丽还要工作，每天业务繁忙，婆婆照顾两个孩子，我要上班。就由他去了。

寒假到了，王萌干脆也搬过来住。于是楼下成了幼儿园，楼上是徐丽丽的办公室。我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中，接到褚夕云的电话。

“我在朝林松源酒店，我等你，你来吧。”他说，没等我说去或不去，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心情很复杂，也很忐忑。带着做贼心虚的心情，跑去见他。

他在门口等我，衣履鲜洁，目光专注，深情款款。但，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笑起来缺少了阳光，多了些忧郁。

是的，他是陌生的迷人中年男人，并不是我印象中的褚夕云。

我们去喝了咖啡，聊他的生活。他毕业，创业，恋爱，结婚，生子，外遇，离婚——然后，最后提到结论:或许当初我选择了你，就不会有这些遭遇。

我心里一动。“只是或许，历史又不能推倒重来。”我说。但却为自己的话深深懊悔。我简直像个土老帽！

我们从大厅出来时，看到那里有一架非常漂亮的钢琴。褚夕云说:“我弹琴给你听吧。”我吓了一跳。他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说了自己的意愿。服务员彬彬有礼地拒绝:“很抱歉，这架钢琴只能酒店邀请的钢琴家可以弹奏。不对客人开放。”我说:“算了，走吧。”他不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从楼上匆匆走来一个经理，说着抱歉，将褚夕云让到里面。他看着我，我芒刺在背。这并不是美好的感觉。

“你原来喜欢的，梦中的婚礼。”他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他说的这个你，恐怕并不是我。流畅的钢琴曲响在大厅，我呆呆地看着他，他也深情地望着我。我却并不幸福，而是拘谨和害怕。

一曲既终，我们离开酒店，就在街上漫步，风有些冷，他摘下自己的围巾给我围上。然后跟我讲从前和我一起看星星的事情。

路过一个花店，他停下来，对我说:“我总觉得欠你一束玫瑰。我买给你。”他抬脚要进去，我拉住他:“不用。我不喜欢玫瑰。”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是该告别的时候了。“我想抱抱你。”他说。我耸耸肩膀，“好啊。”然后他伸开手臂抱住我，我手足无措，身体僵硬，这是我并不熟悉的怀抱。

原来被一个曾经喜欢的人拥抱，也并不愉快！原来别的男人的拥抱，也不会令人心旷神怡。我想起早起时迷糊中摸到彭杨的后背，温暖的后背。我笑了，等他放开我，我说:“再见。”我送他远去。

橱窗里的玫瑰盛开，美丽极了。我喜欢这花，只是不想让别人送给我。

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段文字:“我想要某个人送的玫瑰。”

然后我坐公交车回家了。到了小区外，我接到婆婆的电话:“你怎么还不回来，家里玫瑰快成灾了！”我惊喜，“彭杨回来了？”婆婆说:“不是，彭宇和彭浩买的，彭浩刚回来。彭杨还没回来……”

那么，别人买的玫瑰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