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6年前。时间过得可真快。
看她的照片，我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脾性可以从眼睛里散发出来。那双眼睛，倔强，韧劲，略带防备，格格不入，不屑一顾……诸如这样的词汇，都很适合。她有一张娃娃脸，发质看着也很柔和，刚到肩头。
但那双向你投射带着点敌意的目光的眼，还有照片的黑白光影的处理，让我有种在高中读到《心是孤独的猎手》时满脑子想象的场景色调：粘稠的孤独和不可靠近，超出我年龄和阅历之外的不被理解。
那时她透过文字给我的感觉，像是漫无边际的荒原，随处可以捕捉的孤独，像杂草一样遍地丛生。她执拗决绝，独处写字，并因此漂泊潦倒。我被她的眼神和文字吸引，她用文字疗伤，而我只在远处默默看着。
我同样固执，但却没有她那么勇敢和坚韧。也许正因自己做不到却又向往，所以也更想看看她如何走下去。
两年多前也许正是她最煎熬的时候，几乎与人群隔绝，到处在寻找安静的租房，在黑暗中工作，吃最简单的食物，写很无奈又有力的文字。像她本身一样，虚弱又一点不服输，仿佛她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而她的文字依旧可以锋利伤人。
我在那年新年的时候告诉她我一直在看她写的文字，她告诉我烦躁茫然的时候写字可以帮助我整理思绪。各自“有病”的人没法相互抚慰。这之后我们似乎都开始有些沉默。
时光可以改变一切，不知道是谁最先说了这话。这么无理，又这么简明。
两年多了，她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娃娃脸，还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坚定有力。而她已经开始融入，或者说和解吧，跟自己。开始为了生活做些事，不过根本算不上妥协，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不会妥协。依旧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写字，街拍，但是她开始选择更多样的方式去安顿自己。她拒绝被现实吞吃，拒绝被安抚，而年岁的增加，让她不再那么锋利和急切。
我并不觉得我曾经心中的勇士在面向现实的一次次冲锋后，终于败下阵来。曾经我也希望她能“赢”，而现在我想我根本不知道要去“赢”什么。或许只是希望她的坚持能有一个好结果，或许只是因为我想做而没有做的，叛逆，孤绝，勇敢，她都做了，并且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
然而现在，我为她欣喜，她内心的那团火不曾熄灭，时光没有消磨掉她的锐气和才华，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燃烧。
以前看顾城写，如果你是一棵苹果树，你憧憬结橘子，但是你还是会诚实地结出苹果。我只知道不该强迫自己去结出橘子，可一方面我不知道该如何勇敢并且自然而然地结出苹果，一方面却又像里尔克那样，我可能什么都想要。既想要橘子，还想要苹果。
我想我即便写下这段话，我还是没有真正明白。年轻的时候跌跌撞撞，表面装得满不在乎，其实不过是心里面那点青春残留的自命不凡在作祟。周围的人周遭的事拉扯着你，哪怕你睡眼惺忪，依旧忙不迭地拼命往前，不知道哪个方向地往前。哪怕最终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似乎不随着大家“往前”走这一遭，你的人生就是不完满的。
生怕了遗漏了些什么似的，在大梦初醒的时候才反观自身，也不过拾起来一些鸡汤三两碗一股脑灌进肚子里，在浑浑噩噩中继续随波逐流。
我大概是那种后天成长和骨子里带着的性子有点格格不入的人，磨合了二十多年，依旧是个矛盾体，还没蔫儿了的矛盾体。换句话说，是看到跟骨子里相契合的那些人和文字时，心里还会有东西在蠢蠢欲动，霸占了原来的思想开始作祟。
用大师兄的话说，我心中的火也还没灭。这都是说的好听的。说白了，就是一直纠结。看我文风就知道了。这些年一直写写删删，就是讨厌自己每次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个调调。后来索性不发，不写。这就又走了极端。
完美主义者的弊病：不允许有瑕疵；做不好宁愿不做，或者破罐破摔；纠结；在意形式。再加上不自信，觉得自己做不好宁愿不开始。
许多话一直在说，可是说出来并不代表进入了心里。我说这些也不代表我就能以后避免。
前段时间太想做好一件事，最后却并不如人意。但我仍感激那段时间的纠结和煎熬。人渐渐长大，渐渐就会明白很多事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美好，也并不是自己所一直以为的那样，只要足够努力，就非我莫能为。
慢慢丢掉异想天开和自命不凡，更清楚地认识自己，理解自己，相信自己，而非怯懦或是盲目。
知道这世间很多事会是徒劳无功，但还是要为了心中的那点光一意孤行，尝试了，努力了，坦然接受，承担后果和责任。
我很害怕写任何有点鸡汤味道的话，因为我自己都这么LOW，有什么资格灌给大家喝。但也实在厌倦了总写些疲惫不堪的话，煽情和矫情还是在有病的时候再呻吟吧。现在想做个发光发热的少年。
我也想看到黑色的鸟儿在月亮里，想在春天来的时候有知更鸟衔来一枚秘密花园的钥匙。想一回头就有风清扬站在身后。
那些一瞬间就成长的故事涂有荧光一样的魔法，在黑暗和迷茫里闪闪发光。
没有功德圆满，没有一步登天，这些话记住很多年，一点都没长到心里。
饭得一顿一顿吃，字得一个一个写，人得一点一点长大。
上海这个多雨的南方，每个雨夜看着窗外闪烁的神秘灯火，都会想到《千与千寻》里，河神拖着污浊不堪的身体在雨夜飘进汤屋，汤婆婆对着窗外的夜色早已有了感知，“有脏东西进来啦！”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好笑。
千寻靠自己的努力拔除了河神身体里的脏东西，它又能飞走了，千寻长大了。
有时候不经意进到心里的什么“脏东西”却常常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于是身体里生锈的齿轮开始吱扭扭转动，有一些失去的盲点又被感知到。
最微妙的就是暑假时跟那群“有意思的人”一起相处的时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飘进了心里，细微到当初觉察不到。像一条你已经在上面奔跑了一段时间的路，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原来的轨道。人往往就是后知后觉。
可的的确确，在后来意识到，那时我开始积累生活，真正的生活所需要的多种“毒素”。像一只发了芽的土豆，我开始让这些“毒素”在身体里蔓延滋长。
似乎也并未发生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的确就是很平静的每一天。那时阳光灼热，有一页书正在打开。
上半年我“自暴自弃”着了魔一样没日没夜读金庸。恨不生在江湖，快意恩仇，潇洒不羁。后来读“大师兄”写的东西，才发现谁还没点武侠梦啊，心里都住着一个屠龙少年呢。
以前很多话只敢想想，不敢写，更不敢做，怕人说你狂。于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年少轻狂的日子从懂事那天起就结束了。
这些年在条条框框里活，以后也许也是这样。不轻狂，不张扬。可是到头来好像结果都一样。喝杯啤酒都能装逼整个晚上，借着三分醉意写下的文字，怎么看怎么荒唐。
如果酒后吐真言的话，那真的倒不如，年少时就活得荒唐。以前只告诫自己要珍惜，现在奉劝自己要勇敢。有些话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我还是讨厌豪言壮语一番自己后来又做不到的挫败感，一碗壮志豪情下肚全变成了辛酸泪。
面颊在苍老，眼角已有了细微的皱纹，成长的过程，衰老的过程，而少年，是一种心境，多么美的心境，多么荒唐的心境。
我希望多年后在镜子里看到的眼睛，依然被春雨淋湿了一般的清澈明亮。那个少年曾经也鼓足了勇气上路，左手执剑，右手有光，心中有熊熊燃烧的火。
对啊，故事太好啊，我怎么能演砸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