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此生梦醒

——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4、六戊班

没想到老徐这种瘦小的身板，居然还是个打架老手，他一边搭着我的肩膀，一边邪魅的笑：“傻周，老子看你不惯很久了，别他妈惹我了！”我斜着眼嗤之以鼻，突然间他使出全身力气猛推我一把，我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寝室的下铺，他立马以极快的速度扯住我的裤腿，一把将我拽到地上，并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条腿上，踏在我的胸脯上，顿时我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只有3秒钟，我便这么糊里糊涂败了，瞪大眼睛盯着老徐，思维还没有及时的反应过来，一半是诧异，一半是愤怒，但他至少也有一百多斤，压在前胸上我还真的站不起来，他指着我：“老子以前就说过了，我是打架出身的！”说罢他便离开了寝室。

这种经验完全出乎意料，因为即便在青少年时打架斗殴，大家都是硬碰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阴招，我思量着这小子果然是个打架的老手，知道面对块头比自己大的人，要以速度来取胜，老徐当然也知道等我站起来后，肯定不是对手，所以他撂下狠话，逃之夭夭。

我拍拍胸口的泥，寝室里的人无一阻拦，他们沉默的看着我，在羞辱感中我换下衣服，因为下午我还得去接自己的女朋友。

同样在一个下午，一个身板瘦弱的小子屡次挑衅我，忍无可忍后我在班上大打出手，连推带打把他从讲台打到教室最后边，身边的同学们热情的围观，鼓噪叫好，这个场面在六戊班实在是太常见了，就好像美剧中监狱里的囚犯，一见到打架，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

小学时候的班级，只按甲乙丙丁来分班，在人口高峰期的当年，即便70个人挤在一起，也不会分出多余的班级，我在懵懂中兜兜转转过三个学校，外公外婆认为父母该承担这份责任了，于是我在城东读上了四年级，离父母工作的政府机关很近，每天我跟随着同学们走路回家。

离开上一个学校路队长的霸凌后，果然惬意了许多，我被安排在了甲班，班主任在几年的教学生涯里，当着我们的面就哭过三次，每一次都让我们这帮娃娃们跟着像死了爹一般全体嚎啕大哭，我也就只能跟着哭，但从不知所以，其实跟我们大部分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训斥那几个淘气的同学罢了。

因为我继承了父亲“作家”的遗传，在作文方面颇有造诣，大家愁眉苦脸，我却乐在其中，颇受班主任器重，但记忆力却一塌糊涂，从小我便在诡异的梦境里噩梦连连，导致我精神力十分受限，一旦碰上背诵课文，我就是被留堂的对象。每一个星期五，都是黑色星期五，我爹破口大骂：“你个废物玩意，又他妈留堂了！”随后大耳光唿扇过来。

屡次挨揍后我只好动起了小聪明，并出神入化的发挥了影帝级的表演，不是找各种借口说自己因为作文而耽误了背诵，就是撒谎感冒发烧耽误了背书，然后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班主任一看登时就心软了，每次就放过了我，但例行的家访总是必要的，结果她一走到我家里，我爹立马捅破了谎言：“他生病了个屁，都是骗你的！”

因为淘气同学踢坏教室木门就能当全班面痛哭流涕的班主任，玻璃心简直碎了一地，她认为感情受到了欺骗，没想到呀没想到，一个娃娃，如此虚伪表演，在收拾好心情后，正巧因为班员大大超额，随即校领导做出了“英明”的决定：

在甲乙丙丁班级后增设一个戊班！结果当时大家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读着读着就变成了六五班，一干班主任们觉得甩包袱的时候到了，纷纷把那些成绩差，没救了的同学踢进了这个班，很不幸，我因为欺骗了班主任纯真的感情，登时就被通知立即转入这个班。

我爹并不认为是他自己造下的孽，在将我一顿爆锤以及痛骂后，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刚初进教育局的母亲，并不觉得这很伤面子，连个后门都没走，眼巴巴的看着我挨完揍，然后走进了六五班。

放牛班有放牛班的好处，一伙差生总能玩出各种花活，打架斗殴已是常事，更好玩的就是在上课时偷溜出去，到广阔的大自然疯一把，于是我学会了各种奇技淫巧，如何在老师唾沫星子满天飞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翘课逃跑，以及如何在公交车上逃票，然后偶尔被售票员逮个正着，她撕裂着干枯的嘴巴流下了血，大声嚎叫并抓住我们的领子，但除了她，其他售票员软弱得多，以至于我后来只需要像老油条似的吹个哨子，就在他们目瞪口呆中堂然下车，扬长而去。

当然我的成绩也是鹤立鸡群，常年保持前十位，后来父亲想利用下作协的关系，逼迫我写下了《美国表弟，你还好吗？》这样肉麻欲呕的羞耻奇文，见诸市级报纸，传阅于校园，朗读于课前，重重的打了前任班主任的脸，玻璃心的她一见到我便含情脉脉，问“你还好吗？”犹如分手多年的恋人那般痴情。

等到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班上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堪称班花级女同学，一到下课，男同学们便将她在课桌前团团围住嘘寒问暖，言语调戏之，结果我相当不幸的分到跟她同桌，那时候“同桌的你”还未问世，我便享受到了班花的摧残，她每次使劲的掐我手臂逗玩之，使其常年红肿青紫，掐完了还嘟着嘴卖萌：“疼吗？我给你揉揉”

得到了班花的宠幸，自然令男同学们极为不爽，于是我的笔我的书就遭了秧，时常不见踪影，下课途中还被突然跑来的同学“曼瓜”，扯下我的裤子立即逃走，等我慌张提上裤子，他们早就没了踪影。

第二位不速之客令人闻风丧胆，他就是在我们放学途中拦截并抢劫的流氓，花名涂二哥，二哥倒是一点都不忌讳，整天跟我们勾肩搭背，实则在我们口袋里偷钱，搞得我们惶恐不安，避而远之，这厮有时候居然还会在厕所里抢劫，拉屎半截一见我们进来，光着屁股搜索口袋，然后再蹲回去。

可惜涂二哥未能到活过初中，听说小学毕业后便吸毒成瘾，一命呜呼。这种大场面我也见识过，只见一群流氓抬着口吐白沫的同伙跑进医院，大喊大叫威胁医生“不救活他，老子砍死你！”不知涂二哥临终时是否也是这般壮烈情景。

但老徐的童年就没我这样丰富多彩，因为他家境富裕，洋房五层，做生意的父亲告诫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告诉别人任何私密，好勇斗狠丝毫不让的还击才是人生奋斗的真谛”这些话让老徐铭记于心，并长了一副阴阴惨惨又可怜兮兮的低调脸，一句话里有大半句都是假话。

老徐叫徐玉强，距离跟我在大学相逢还有七年，住在跟我相隔数百公里的小城镇，那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有名的匪窝地，人人带着匪气，但他一直长脑子却不长个子，吃啥就拉啥毫不消化，一副瘦弱的形象，这就更易遭受到霸凌。

于是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就在不断的血战与暗战，只要被打，就一定要顽强的打回去，遇见抢劫，必定丝毫不让搂紧裤腰带，那个城镇的青少年远比我们来得更凶狠，于是他在初中时期就被人薅掉了头发，早早的变成了中年人才具有的“M”字发型，并在身体上留下了各类光荣的伤疤。

后来他的父亲幡然悔悟，认为如此教育儿子实在不妥，屡次劝诫他不要再打架斗殴，安心读书，但老徐深陷修罗道的残酷中不可自拔，他越战越勇成功的被开除出校，他父亲一见儿子沦落至此，恨其不争，暴跳如雷。

他拧起老徐的衣领并将他拖到荒山上，一边痛揍一边骂“还打不打架了！”老徐此时早已见过械斗搏斗的大场面，视其爹为无物，还犟着脖子叫嚣：“这就是男子汉！”他爹一看儿子敢如此叫板，恶向胆边生，按着老徐的手，拿起一个大石头朝他的小指猛的砸将过去。

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山谷，但城镇里这样的山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人听到老徐痛苦的哀嚎，至此他的左手小指被砸了个粉碎，落下了残疾，想接，也接不回去了。他在痛苦中蜷缩发抖，并不断发出尖叫，他的母亲闻讯赶来，他见到自己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看到自己不可挽回的悲剧下场，终于收起了那份狂野凶狠的内心。

在他整个青少年时期，他都用一块破布缠着自己的手，并用阴沉的脸去警惕周围的人们，将野兽的内心外化成恶魔的眼睛，试图深究那些人内心和性格里的脆弱，他变得闭口不言，世故老练，逐渐的成长了起来。

书虽然读得不好，但他突然在听磁带的过程里，觉得美声唱法极其美妙，喜欢这种内化并能爆发出响彻环宇声线的音乐，很是符合他的个性，于是他静下心来，并找到了他人生的路途，那就是学音乐，走美声大师的路子。

他觉得在音乐系，应该是响当当的歌唱人才，毕竟他跟著名的美声歌唱家仅一字之差，他说“学音乐的孩子不会变坏”那只是他觉得学音乐的人更单纯罢了，他能更好的利用他们，甚至能以此捕捉更美丽妖娆动人会弹钢琴的女生，成为他走向壮阔事业的工具。

当我在大学的第一天晚上，斜倚在门框，留着一头染成红色的长发，戴着耳环跟唐利安瞎扯的时候，他就隐隐然看到了当年那些霸凌自己的流氓，他礼貌的对着我微笑了一下“嘿嘿，请让一让”并咬了咬牙。

更可恶的是，大学的第一年，我就夺得了新生美声唱法比赛的第一名，以此我还被导师挑上讲台，跟来访的著名声乐教授同台示范，这让徐玉强妒火中烧，他捏紧了拳头，并试图想象他才是那个主角。

他恨透了我。

而我，看着眼前这个猥琐又瘦小，看起来像个中年大叔的类早衰患者，不屑一顾，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一切，距离我们的碰撞，还有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