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书记，你快去看看吧，那些人又来啦！”二娃爹慌忙跑到黄一水家求救。
黄一水正在炕上抽旱烟，一听二娃爹着急求援，皱了皱眉，慢吞吞从炕上下来，披上衣服往外走，边走边说：“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连点主见都没有，啥事儿都得找我。我一天就给你平事儿吧，啥都别干了。”
二娃爹哭丧着脸跟在黄一水后头，嘟嘟囔囔：“那都是大城市来的人，我一个种地的得罪得起吗。”
黄一水回头一瞪眼：“我他妈就得罪得起呀！”
“你不是书记吗，村里你最大......”二娃爹看着黄一水黑沉沉的脸，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黄一水骂骂咧咧走在头里，带着二娃爹到了二娃家。
二娃家门紧闭，门外围着十几个人，都穿着红马甲，上面印着“公益你我他，幸福靠大家”字样。
看到二娃爹来了，那群人“呼啦”一下冲上来，将黄一水冲得一个趔趄躲到了旁边。
“请问二娃的家长，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见二娃？”
“二娃爸爸，你看我们大老远来援助你们，吃的穿的用的我们都带来了，你总得让我们见见孩子！”
“你们为什么把二娃关起来，这样对孩子的成长非常不利......”
这群人围着二娃爹叽叽喳喳，二娃爹脸涨得通红，转头看向黄一水。
黄一水越发沉着脸，咳嗽了一声没人理他。他气得跺跺脚运运气，大喊了一嗓子：“都住嘴！”
人群安静了，那十几个人都看向黄一水。
二娃爹趁机指着黄一水赶紧说：“这是我们村书记，有什么事你们问他！”
那十几个人呆了呆，转瞬又冲黄一水挤过来，边挤边说：“书记，二娃现在是不是过得很糟糕？”、“二娃家没有困难补助吗？是不是都让你们吞了？”、“你作为书记，为什么不对二娃提供帮助？”
黄一水越听越来气，狠狠瞪了二娃爹一眼。都是二娃多事，不然哪有每天这些糟心事？
事情就出在几个月前。
二娃爹带着二娃去镇里走亲戚，二娃没见过亲戚家的塑料苹果，当成真的拿起来便啃，被亲戚照了照片传到网上，还配了标题：“六岁孩子饿得眼睛发绿，捡起塑料苹果充饥。”
这下二娃成了红人了。半个中国都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吃不饱饭啃塑料。
第二天就有几个人带着大包小包吃的来慰问二娃。
二娃爹不知道怎么办，就去问黄一水。
黄一水还挺高兴。二娃家是村里出名的困难户，老小一大家子人，靠低保都吃不起饭，平时老管黄一水家借钱借粮。
有人能帮扶二娃家一把，给黄一水也减轻些负担。
这几个人把东西放下，要二娃跟他们合影一张就走了。
黄一水还感叹，真是好人啊。
之后接二连三有人来看望二娃。
送吃的送穿的送书送玩具的都有。他们放下东西也没什么要求，在村里溜达溜达，抹抹眼泪，再要二娃合影一张也就走了。
有人能帮村里的困难户解决生活问题，虽然这些人抹着眼泪把村里说得像在旧社会，黄一水也还是挺高兴。
可之后黄一水就高兴不起来了。
县里的领导把黄一水叫过去谈话。啥都不说就抖着张报纸给他看。
黄一水一看，报纸上有张照片，是二娃和他爹蹲在地上啃方便面，黄一水自己站在旁边背手低头斜眼瞅他们，一脸不屑。
旁边配着标题：“孩子啊，你瘦骨嶙峋啃方便面，本来最该援助你的书记大爷却冷眼旁观。”
“妈的放屁！”黄一水骂出了声。
那天是有人给二娃带了一箱零食，里面有干脆面，二娃和他爹没吃过拿出来尝尝。二娃打小习惯蹲在地上吃东西，关他黄一水什么事？
他不过是低头瞅了他们一眼，谁他妈拍的照片，把他拍得跟个军阀似的？
县领导狠狠批评了黄一水，叫他要注意舆论影响，说拿笔杆子的人得罪不起。
黄一水带着一肚子气回了村里，刚要把二娃爹叫出来发发火出出气，二娃爹自己跑上来了：“书记不好了，有城里当官的要带二娃走！”
黄一水也顾不得发火了，赶紧跟着二娃爹往他家赶。
到了二娃家一看，几个人拉着二娃跟二娃娘拔河，把二娃吓得脸刷白。
黄一水过去一把推倒为首的那个，大喊一声：“还有王法没有！”
那几个人一脸不忿，拿着个手机递到黄一水跟前让他看。
手机上头条新闻写着：“无良爹娘折磨孩子换取同情，与卖子求荣何异！”
配的照片是二娃爹娘穿着崭新的衣服，二娃爹手里拿着一盒中华，二娃穿得破破烂烂蹲在他们身边，满脸眼泪委委屈屈。
这事黄一水知道。
这是之前有记者要来采访二娃，二娃爹半辈子没上过电视，为了露脸特意冲黄一水两口子借了新衣服穿。
本来要给二娃也穿网友送的新衣服，谁知二娃嫌穿上新衣服爹娘不让他上树掏鸟蛋也不能随便弄脏，不自在，便死活不穿，被他娘骂哭了。
记者看二娃娘骂二娃也不着急，就在一旁和二娃爹闲聊，还递给二娃爹一包烟抽。
二娃爹对记者印象还挺好的，可谁知照片拍下来，就成了这样了。
这下黄一水可真生气了，这哪是献爱心帮孩子，分明是坑人来了。
他交代二娃爹，以后谁来看二娃也不能开门了。这帮人没个好心眼。
哪知他这一交代又捅了马蜂窝。
没几天新闻就出来了：“卖子求荣丑事暴露，可怜孩子被藏匿如今生死不知。”
黄一水差点被县里领导骂死。
领导交代他，再不许藏起二娃，有什么事情要灵活应对，不能给县里找麻烦。
黄一水郁闷了。
这帮城里人比他老丈母娘和几个小姨子加起来都难对付。
没办法，他只能告诉二娃爹，只要有人来看二娃，就赶紧来找他，有他在才能说话。
这不，今天又来一拨献爱心的红马甲。
黄一水看着那几个穿红马甲的，心里直骂娘。
这爱心献一次把人折腾一次，不如不献。
心里骂归骂，表面上他还得赔笑，和和气气地上前商量：“几位同志，二娃上山玩去了，你们要不先回去，改天再来？”
红马甲们不依不饶：“不行，我们今天必须看到孩子。谁知道是不是新闻暴露，你们把孩子藏起来继续虐待。”
黄一水恨得牙痒痒，面上的笑也僵硬了：“你看你们说的，这青天白日的，谁还能干那缺德事？”
“就是就是！”二娃爹在一旁帮腔。
红马甲们个个鄙夷地看着他俩：“这可说不好，现在社会人都变了，人心险恶。”
黄一水黑着脸不说话，二娃爹看看黄一水，又看看红马甲，“咳！”地一声，蹲在地上也不再说话。
这时候二娃手里抓着根木棍子回来了，一看门口那么多人，他顿住，转身便跑。
红马甲们看到二娃跑了，纷纷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还不忘回头冲黄一水和二娃爹撂狠话：“如果我们检查出二娃身上有一点伤，你们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不用检查了，二娃成天上山玩，身上伤多了去了。
黄一水看着红马甲们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冲着二娃爹苦笑：“我看呀，我这书记趁早自己辞了吧，再干两天，估计我就真的要负法律责任了。”
二娃爹埋头不说话，半天吭吭哧哧挤出一句：“大城市的人，脑壳都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