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幻想小说】 白衣乌鸦 第十章 鹿先生

不速之客猝然到访止水的心理咨询室,肮脏的交易在雨夜中,无处隐介藏形。利用,与互相利用。


第十章鹿先生



不,已经不行了。我的精神力将要耗尽了。我不能再继续催眠关尔了。但我又必须让关尔走出这个画面,否则他会一直陷落在其中,他的意识会彻底丧失。他是我最为欣赏的学生,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止水如是想到。他额头眉头紧锁,无数汗珠滚滚直下,几乎酿成溪流。他拼命靠着墙壁,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跌倒。他方才引导自己的学生关尔进入了潜意识的深处,可如今他对自己学生的精神控制却在一点点薄弱下去。

“现在,离开那间房子。离开那三扇门。”止水对躺在弗洛伊德榻上的关尔说道。关尔如今闭目平躺,他近乎熟睡的样子美极了。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人鱼一样的女子。那个曾经在游泳池中拯救过他生命的女神。

“先生,我做不到。我好像必须打开其中一扇门。”关尔的声音渐渐模糊而浑浊,他额上的汗珠和声音一样失去控制,不知是在呓语还是在回应止水的疑问。

不行,我的意识在渐渐模糊,身体的力量正与我渐行渐远。我必须当机立断。止水如是想到,他方才已经满足了自己对于关尔的控制欲。而现在,他要赶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让眼前这位自己关照颇多的学生脱离意象对话的状态。

“你想选择哪扇门,立刻告诉我。”止水的声音几乎失去控制,喉咙焦躁欲燃。

“我喜欢那扇挂着鹿角的门,但其他的两扇门我也很喜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打开哪一扇门。”一缕冷汗的细流顺关尔的脸颊直下,在止水看来那冷汗的痕迹已经渐趋模糊。

那三扇门,代表了关尔生命中的三个女子。而那三个女子的底细,我全部都知晓。所以,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脱离我的控制。止水的嘴唇颤抖,而他脸上绽放升华了病态扭曲的笑容。

“把左边那扇门上的竹子拔出来,然后扔掉。把中间那扇门上的红色双眼用鲜血涂黑,然后打开右边那扇白银之门。那扇门方才是你最终的归属,是你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渴望和欲求啊。然后,打开那扇门,你便回到这现实的世界。”止水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句念白。打开门是意象对话结束的其中一个暗语,被止水屡试不爽。自己之前从没有一次失手过,这一次也应当如此。可如果失手了,自己和关尔的精神都将陷入崩溃的境地。然而,自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止水分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脱缰之前的野马,摇摇欲坠的意识辔头只被最后一丝风化的脆绳连接着。

抽搐,皱眉,扭曲。剧烈的表情在关尔的脸上骤然变换。有一瞬间,关尔的双目猛然圆睁。而后,那圆睁的双目又即刻闭合。几声剧烈的呼吸在关尔的脸上交替之后,关尔陷入了真正的睡眠。

那一瞬间,止水瘫倒在地。

剧烈的抽搐,无法控制的呕吐感觉。止水如今被汗液浸透,蜷缩在地好像母亲子宫中阵阵收缩的胎儿。

或许当一个人精疲力竭的时候,只有通过这种生命之初身为婴儿之时的姿势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得安全感,弥补自己早年缺失的母爱。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我成功了!止水一遍遍地在内心呐喊,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控制之内。他成功地隐瞒了许多东西,他离自己的目的又接近了一步。他成功地保护了自己的学生,也因此维护了许多人的利益。止水蜷缩在地上,发出不规则的狞笑。笑声嘶哑而干枯,像腐败的虫卵发出的振动。

然而这只属于自己的孤芳自赏并没有持续很久。

前方传来了门把手被粗暴虐待的声音,门框和门板发出无比痛苦的哀嚎。

本来被反锁的门被粗暴打开了,走廊的灯光和淋漓雨声同时长驱直入。强光刺激之下止水闭上了双眼,同时又因为寒冷而打了个寒颤。

雨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带着泥土的污浊和雨水的嘈杂,一点点逼近。

“未经学生允许公然以心理治疗的名义对自己的学生实施催眠。但只这一条,就可以吊销你的精神科医生执照和教师资格证。钟止水。”

一个冰冷而阴森的声音,比自己更加冰冷,更加阴森。

“小钟,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蜷缩在地上不住抽搐,累累若丧家之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还是在掩耳盗铃,毫无长进。”

嗯,小钟。止水想。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激起自己记忆海洋的涟漪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是小钟。而现在,自己是众多学生敬仰的钟老师,是雨城心理学界崭露头角的钟教授。是关尔心中崇拜钦佩的止水先生。

自己几乎忘记了,那个阴郁孤僻懦弱胆怯的小钟。那个小钟只在自己最羞耻且最见不得人的梦境中出现。

但自己即刻恢复了冷静。我现在是钟老师,我是古剑术高手,是茶道达人。是全校最厉害的心理系教师,是全省有名的心理咨询师。我从未害怕过任何事情,过去没有,现在将来更不会有。止水强迫自己这样想,他把这些自我暗示一个字一个字强硬地砸进自己的颅脑之中。

止水抖抖自己湿透了的隔离衣,麻利地起身。他睁开双眼。

“鹿先生,我是否该问候一句,别来无恙?”止水早应该能认出那个冰冷阴森的声音,他绝不可能忘记。为了表示自己的毫不畏惧,他有意在睁眼之前就挑明来者的身份。止水不露痕迹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律,让自己对来者的话语听起来规律而稳健。

“你知道,那架飞机上发生了什么。你什么都知道。”鹿先生说。这之后,是许久的沉默。让人焦灼的沉默。

有好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个躺在榻上的乌鸦,他也知道一切。但你却故意用催眠封存他的记忆,欺骗他的情感。让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止水没有立即答话,他静默地看着这个身材魁梧的不速之客。

来者一身利落的紧身雨衣,雨衣是毫不起眼的某种蓝色。止水在古书之中读到过这种颜色的意义,传说之中这种颜色在暗夜中能比纯粹的黑色看起来更加没有存在感。在如此浸淫的恶劣天气里,这样的颜色很容易让他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此刻来者解下雨衣的兜帽,露出几乎未被暴雨湿润的面部。

对止水而言,眼前之人的五官无比熟悉亲切。但时间却在无声流注之中在其上留下了许多不规则且陌生的斧凿痕迹。

鹿先生原本有一双深邃精致的眼睛,但此刻他的瞳孔暗淡浑浊,血丝森森涌现。他稀疏的双眉之间平添了疯狂繁殖的川字皱纹,像病人大腿上曲张的静脉。两道锋利的法令纹把他的脸分割成好几个部分,脸颊的皮肤干枯凹陷。除此之外,止水还看到了鹿先生脸上深陷的眼窝,紫色的斑点。鹿先生极短的寸头中央已经能看出明显秃顶的痕迹,这表示属于他的雄性能量已经开始枯萎凋零。

这是一张被欲望驱使,身体被过度使用之后又因为加速衰老而扭曲疯狂的脸。止水觉得如鲠在喉,几许悲哀的感觉涌上舌尖。

“很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就是您曾经是我的老师。您是当年的风城医科大学最为英俊且才华横溢的药学教授。时过境迁,我几乎认不出您的样子。但我依然愿意去欢迎您,为您献上最合时的茶饮。”话一出口,止水还是十分小心,给他人也给自己留有余地。

“我不需要你的茶叶,那些树叶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妨彼此露一露底牌。”鹿先生笑了,在止水看来那笑容形似惨淡的哭泣。

“那架飞机上发生了许多事情,孔老校长死了,老乌鸦也死了。但据我所知关于那场疾病的研究却并没有停止,中医学院的程门雪接手了所有的研究。而在这所医学院之内,副校长即将上任,新的时代即将开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鹿先生说。

“是的,老师。您说得都对。”止水微笑着颔首,笑容滴水不漏。

“那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在你的心中就没有什么想法吗?”鹿先生向止水发问,浑浊的瞳孔仿佛渗着绿光。

“老师,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心理系教授,我能有怎么样的想法呢?”止水轻轻摇头,脸上依然陪着微笑。

“你虽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学副教授,但你的父亲却执掌着雨城市最大的私立医院连锁集团。而如今的新任校长杜伯仲,当年还是你父亲麾下的一介门生。如今,你可以说是新任校长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啊。”

“是的,老师。您说得都对。”止水笑得慈善、温婉,明媚。但他的脸上除了笑容,却再也没有其他表情。

“有些话我们需要从头说起。十年前的雨城大瘟疫,你我都是受害者。在那场浩劫中你失去了生母,而我失去了发妻。更多的人成双成对地失去了自己的骨肉至亲。但最终在一支医疗小队的带领之下,这场疾病得到了遏制。那支医疗小队的核心人物,正是躺在这榻上的小乌鸦的外祖父,关幼麟教授。也就是众人口中的老乌鸦。”鹿先生顿了顿,他眼角的细碎皱纹好像公路上的碎石子一样随着眼角起伏而上下颠簸。那张衰败腐朽着的脸上洋溢着的是贪婪而狂妄的笑容。

“之后十年,关老教授带领他的医疗队伍试图对雨城市的瘟疫病毒进行彻底研究,但最终研究并没有结果。据我所知,研究最终失败了。孔老校长和关老教授都因公殉职,关老教授临终之前把研究团队的领导权交给了中医学院的程门雪。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必须得到修正。”

“鹿先生,这项决定不是关教授的决定,而是孔老校长临终之前的决定。他老人家弥留之际的决定,即使是新任校长也无法更改。更何况,上一次的雨城大瘟疫是在中医学院关老教授的带领下才能得到遏制,这一次理应交由中医学院负责。老校长的决定,吾辈不应该过问。”止水忍不住开口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感到讶异。但他的语速伶俐,每一个音节如宝剑簌簌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你知道的远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但你难道忘记了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种疾病的研究权意味着什么?如果能够破解这种疾病的密码,非但是全省医学史上的革新和创造,甚至全国乃至全世界传染病教科书都会为之改写!这种病毒在雨城市的历史上肆虐了上千年,却从未被彻底驯服!有很多人都想要这种疾病的研究权,比如本校的西医学院,比如路西法制药公司。而我,现在是路西法制药公司的忠实员工。这个月的一号,我刚刚极为荣耀地拿到了路西法制药公司的股权。”鹿先生得意地狞笑着,眼角余光滑过熟睡的关尔,又滑到止水身上。

“鹿先生,您不妨把话说完。这不像您,在我印象里您是个性格狂狷但秉性正直的人,您从来不会猜谜语。”止水竟然感到些许愤怒,他把戴在左手手腕之上的小叶紫檀手串紧紧握住,佛珠碰撞在一起砰砰作响。

“我再说一遍,这项疾病的研究权,应当握在路西法制药公司的手中。你不要忘记,你的父亲,他也是路西法制药公司的大股东。我手中的股权甚至不到他手中的百分之一!”

“尘归尘,土归土。我并不关心这种疾病的研究权力握在谁的手里,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学生而已。”止水的声音恢复了沉静,但他的目光正在迅速降温。

“保护他,如何保护?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孩子,他丝毫没有他的外祖父或者他父亲那样的能力和天赋。但是他却上了那架飞机,他看见了太多不该看见的东西。他已经触犯了路西法制药公司的利益,你却说要保护他?如果他忽然消失,对路西法制药公司来说只能有利无害。”

“鹿先生,我实在无法理解。您本来是关教授研究小组的一员,为什么却会委身于一个制药公司?如果不是您的声音还几乎未变,我几乎认不出来您的样子......”对鹿先生的改变和速朽,止水一时仍然难以接受。

“这不是委身,是我平生莫大的荣耀。从一个偏安欧洲一隅不起眼的小公司,到如今分部遍布全球的跨国制药巨擘。路西法只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就实现了连当年秦始皇和成吉思汗都未曾实现的伟大扩张。这样的强大和威力,难道不值得我这样一个凡人去崇拜,去仰望吗?”止水难以理解,鹿先生口中的每一个字何以如此振振有词,冠冕堂皇。

眼前站着的,简直是一个屈身侍奉邪教带有宗教狂热的疯子。难以置信他曾经是自己在医学院读书之时指引道路的启明星教授。

鹿先生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因为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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