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掠过

【一】

琰冬考取到锦城读大学的那个初秋,苏琬已经渐渐从明夏离世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至少不会没日没夜地失眠,看窗外的天幕在蓝与黑之间规规矩矩地变换。也是拜那段时日所赐,苏琬赖床的习性不复存在,仿佛晨间的一朵花开和一声鸟鸣都能唤起她极浅的睡眠。现在的苏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所以,她习惯端坐在小餐桌旁,安安稳稳地吃完整顿早饭,不再像读大学时那样,总是踩着第一节课的铃音,胡乱抱着面包或者饼干往教室里跑,而她的身旁,是同样急匆匆地赶往其他教室的明夏。

明夏的脚步声总是轻快而有力,咚咚咚,咚咚咚,有着少年特有的热烈气息,一步一步地踏进了苏琬敏感而凌乱的小小世界。高中时代的苏琬有如一只负重的蜗牛,肩扛着是母亲此生唯一的期望,单亲妈妈的艰辛并非人人能懂,苏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卯足着劲匍匐前行,然而越是如此,成绩越是糟糕。到高三时,苏琬的名次已经滑至班级下游。明夏的出现,无疑是苏琬已然昏黑的世界里的一米阳光,他的成绩不算优秀,但考取二批本科不成问题,他会游泳,在学校后面的东河里面游上几个来回丝毫不费力,偶尔能侥幸地投出个三分篮,守足球门的时候也不至于出太大的洋相,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灿烂得仿似一千个太阳。

苏琬时常在想,明夏不在了,自此以后,她的太阳也消失了。

【二】

琰冬打来电话的时候,苏琬刚刚结束当天的工作准备回家,自从明夏出事以后,琰冬叫她姐。

“姐,我明天就去锦城报道了,有什么东西需要从家里带过去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缺。”

“你们公司在哪个区?我先去看看你吧。”

“不了,离得很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

“哦,是吗。”

“恩,就这样吧。”

如你们所想,琰冬是明夏的弟弟,小他七岁,明夏出事的那年,琰冬刚满十六,是他陪着父母双亲驱车来到几百公里外的锦城,带回了哥哥的骨灰。明夏的母亲像一只疯癫的野兽,不要命地撕扯着苏琬,让她还她的儿子,泣不成声,语不成句。琰冬望着苏琬散乱的头发、肿胀的双眼,还有惨白的脸上那一道道的血印,抱住了老太太,“妈,咱回家吧,你还有我。”

自此,苏琬再没有见过琰冬,苏琬不怕他恨她,恨至骨髓也是应该,她只是害怕看见琰冬的那张脸,那分明就是初遇时的明夏,她动荡青春中火红的大太阳。

但琰冬却在离开后的第五天就打电话给苏琬,语气没有丝毫的异样,除了把“嫂子”换成了“姐”。

“姐,明天是我哥的头七,你今天晚上不要哭,我小时候听老人讲,只有过了头七,人的灵魂才会真正离开,如果你哭了,他会舍不得走。”

琰冬的声音隔着长长的电话线传过来,轻柔而温暖,就像明夏将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发上一样,苏琬的眼泪重重跌落,打湿了衣衫,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响,她怕琰冬听到,也怕明夏的灵魂听到舍不得走,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

“琰冬,你不恨我吗?你为什么不恨我?”

久久的沉默过后,琰冬说,“姐,记得,千万别哭。”

很多年后,苏琬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她真的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和明夏的哥们许阔一起,坐在静谧的江边,折了数不尽的纸船,江面上倒映着数不尽的星星。

明夏,我没哭,你可以安心地走了吗?

【三】

琰冬开学已经两个月了,苏琬一直没有去看过他,期间他也打过几次电话给苏琬,都被苏琬以各种借口拒绝了。琰冬的学校就是明夏和苏琬的母校,她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从那场变故中走出来,渐渐成为了现在这个喜怒都不形于色的女子,清清淡淡,从不与谁过度亲密,笑容温婉却疏离,小心翼翼地将生活过得平静,她再鼓不起多余的勇气去踏足故地,看曾经在他们手拉手的背影后簌簌掉落的银杏叶。

毕业后留校任教的许阔最近很忙,苏琬知道,新生入学后的前两个月差不多都是这样,所以当许阔拎着满满的两大袋子食物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苏琬倍感意外。

许阔靠在厨房的门口,用手指夹了一块炒焖子送进嘴里,望着苏琬立在灶边的背影,“今天琰冬找过我了。”

一大滴滚油不知道为什么从锅里蹦了出来,落在苏琬皙白的手背上,苏琬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烫着了?”

“没有,琰冬找你干什么?”

“你猜。”许阔笑着踱到苏琬身边,明夏离开后,也只有许阔可以和苏琬走得如此之近了。

“我不猜。”

许阔望着苏琬波澜不惊的侧脸,说道,“他说他要照顾你,明夏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来做。”

苏琬的心毫无预兆地轻颤了那么一下,只一瞬,就苦笑出声,“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

是啊,对于苏琬来说,琰冬不就是一个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弟弟吗?高三那年,苏琬第一次和三两个同学以复习功课的名义混进明夏家,那时候琰冬还在读小学,本来就微微发胖的小男孩被棉服一包裹,倒像是端午节妈妈手包的肉粽,明夏把吃愣的琰冬拽到苏琬面前,向厨房处的父母看了看,才笑嘻嘻地小声说道,“这是你嫂子,还有啊,不许告诉爸妈。”

琰冬嘟嘟囔囔的声音弱小如蚊蚋,苏琬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言笑晏晏地对明夏说,“你弟弟比你帅多了。”谁知,琰冬听到这句话,胖嘟嘟的脸蛋竟然浮上了一层有趣的酡红,甩开明夏的手跑开了。

琰冬是个言辞不多的男孩,加之高中时期的恋爱对于家长们来讲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罪该杖毙的,苏琬不会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明夏家,自然,她和琰冬的接触就很难频繁,直到明夏出事,琰冬领着父母来到锦城。那是差不多隔了四年后的再次相见,青春期的琰冬已然逐渐褪去了婴儿肥,嘴巴周遭嵌着淡淡的青色胡茬,稚气尚未散尽的眼神中是无以抵挡的悲恸,命运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让这个男孩一瞬间长大了。一眼,只消一眼,苏琬就再不敢抬头,面前的三个人,有着与明夏何其相似的神情眉目,有着与明夏割舍不断的至亲血缘,仿佛再多看一眼,都会让苏琬的心多碎掉一块。她感觉到老太太粗糙的手掌落在她的脸上,头上,身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以为自己是一个木头人,却分明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冬日皴裂的土地上,消失殆尽。

明夏离开后,琰冬开始三不五时地与苏琬联系,苏琬都淡淡地不予应和,她觉得,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明夏的家人,这都是最好的。

【四】

但这一次,她没有办法再回避,琰冬在返校的路上出了车祸。

苏琬从许阔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出现了短暂的失明,一道炫目的白光自眼前迸射炸开,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明夏颀长的身影在有如黑锦缎般的夜幕中划了一道极美的弧线,而后重重跌落,刺目的红色瞬间充斥了苏琬的全部视野,放大,无限的放大……

苏琬赶到的时候,并无大碍的琰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与明夏七分相似的脸上有几道已经清理过的伤口,额头上的白色绷带有点点血迹渗出,也许是疼痛作祟,他的眉头轻轻皱着,在睡梦中也未伸展开来。

许阔轻声地问苏琬,“你要陪陪他吗?”

苏琬点头。

苏琬第一次用目光细细地临摹琰冬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仿佛将上天没给她机会对明夏做的事情如今都得以实现在琰冬身上,但她又那么清楚的知晓,面前的这个男孩子,不是明夏,任何人都不是明夏,她唯一的明夏早已席卷着她漫无边际的晴天呼啸离开。

“姐……”琰冬的声音微弱,将陷入回忆的苏琬轻轻拽回。

第一次与琰冬近距离地面对面,苏琬有一霎的无措,她张开嘴,吐出来的似抱怨,却是心疼,“为什么那么不小心?”

琰冬吃痛地咧开嘴,笑了。

苏琬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医院照顾琰冬,出院的那天,琰冬站在矮自己一头的苏琬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姐,未来的日子我来照顾你吧。”

由于之前许阔已经转述过类似的话,苏琬并未太过惊讶,她上前一步,望着琰冬纯净如水的眼睛,一秒、两秒、三秒……很快,琰冬有些害羞地闪躲了目光,苏琬又伸出手,握住了琰冬厚实的手掌,琰冬明显一怔,却没有再动,别扭地任苏琬纤弱无骨的小手牵着。

“琰冬,你看,你不敢与我对视,不敢用力地回握我,这不是爱情,懂吗?当年,你哥哥把我从汽车前面推开,如今,我会再让你来照顾我的一生吗?琰冬,你哥哥走了,所以,是我欠了他。”

琰冬欲言又止。

转过身的时候,苏琬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握着琰冬手掌的那一刻,时光好似逆转至了三年前的某一天,明夏和苏琬坐在江边,指尖缠绕,微风如亲吻般拂过,撩动着少年的心,吹乱了少女的发。

【五】

许阔感冒了,死皮赖脸地坐着苏琬家的客厅里等着喝姜糖水,苏琬端着一碗姜糖水,还顺便递给了他一根体温计,“把这个夹上,琰冬在学校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许阔大大咧咧地撩起棉T,将体温计探进腋窝,“有个漂亮的小丫头轰轰烈烈地追求他,经常在课堂上给他递个小纸条小礼物什么的,我都遇见好几次了。”

“那你可别为难他们。”

“这还用你说啊?”许阔很快把一碗姜糖水喝了个底朝天,“再给我来点,琰冬要是有女朋友了,也是件好事,省得他总惦记着替他哥照顾你,你看,我这不是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吗?他现在还提这茬吗?”

苏琬又盛了满满一碗递给许阔,浅浅笑道,“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孩子,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一岁,胖乎乎的,和明夏一点都不像……”犹如头顶上方有天使经过一般,说着说着,苏琬就呆呆地噤了声。

许阔放下姜糖水,探身向前,让苏琬与自己面对面,他看向苏琬的眼睛,苏琬的目光却没有一丝焦点,如雾气笼罩,氤氲着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苏琬,明夏已经走了三年了,你还打算把自己禁锢多久?”

“明夏的一生都没了,区区三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车祸,那是车祸,苏琬,那是你能控制的吗?”

“可是,如果我没有任性地要求一定见面,就可以控制了,不是吗?”

许阔沉默了片刻,“苏琬,你知道明夏当天准备和你说什么吗?”

思绪早已飘走的苏琬没有听到许阔说什么,但他异常严厉的语气还是唤醒了她,她缓缓地转过头,“恩?你说什么?”

许阔心里的某个地方,如针扎一般,尖锐地痛了一下,苏琬,这个曾经笑起来能让满山花朵绽放的女孩子,如今却被经年累月的哀伤层层覆盖住了……算了,就这样吧,许阔暗暗地想,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八年,总有一天,明夏的声音、样貌,明夏带给苏琬初恋的甜蜜与酸涩,都会渐渐淡出苏琬的记忆,就像他们三个一起去过的仲夏的海滩,浪花缱绻而来,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就都不见了。

“早点休息,我回去了。”许阔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向门口,苏琬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这些年,她已习惯了不予亦不求。

【六】

圣诞节前夕,许阔和琰冬一前一后地邀请苏琬去学校礼堂观看话剧表演,苏琬不想扫了二人的兴,遂点头应允。琰冬他们班表演的是一个原创小品,名字叫作《关于爱》,讲述了一个坚贞的女孩子在经受了爱人的不告而别后,决意用徒步行走的方式去寻找爱、发现爱、感悟爱,走暗了日月光华,走丢了似水流年,女孩衣衫破旧,伤痕累累,曾经细腻的皮肤如沙砾般粗糙,但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一路过来跌跌撞撞的脚印,因为她已经知晓,爱,是付出,同时也是索取,是亘古不移,也是瞬息万变,是如胶似漆,也是天各一方,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忘记。

结尾处,如夏花般美好的姑娘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泪流满面却眼含微笑,桔黄的光束打在她身上,如同爱神款款而来,她伸出双臂勇敢地拥抱着前方。

苏琬,许阔,琰冬以及台下的每一位观众都动容地鼓起了掌,为青春,更为爱情。

苏琬在篮球场旁边缓缓坐下,也许是话剧比赛的缘故,篮球场上竟空无一人,天气有些冷,她将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耳边回想着那个女孩子坚定又美好的声音——有生之年,请相信爱情。

“姐姐,我可以坐下吗?”

苏琬伴随着清脆的女声转过头,竟是刚才表演话剧的那个女孩子,她还画着浓浓的舞台妆,脸上有几道被刻意做出来的伤痕和污迹,眼神依旧坚定,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也许是刚刚奔跑过,喘息有些急促,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无比生动。

苏琬不讨厌这个女孩子,她微笑着欠了欠身。

“谢谢,苏琬姐。”

苏琬愣住了。

“喏,给你。”女孩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两个冰淇淋,是苏琬最钟爱的蓝莓味道。

见苏琬诧异地一动不动,女孩率先撕开冰淇淋的包装递给了苏琬,两条修长紧绷的小腿随意地摇晃着,“苏婉姐,我叫小吉,我在追明夏哥的弟弟,琰冬,从高二开始到现在,两个年头多一点点。”

苏琬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她就是许阔口中那个女孩,苏琬刚想说话,就被小吉伸到嘴边的食指制止了,“苏琬姐,今天晚上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其实这件事情我老早就想告诉你了,但琰冬不让,许老师也不让,他们怕你再受伤一次,但是姐姐,我想,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一个毒瘤,割了,你会狠狠地痛,蚀骨铭心一样地痛,但如果不割,那就是一辈子的病灶,你会继续像个安静的布娃娃一样度过余生,所以,琰冬说要照顾你,但你知道的,姐姐,那不是爱,那是愧疚,想替明夏哥偿还你的愧疚。”

【七】

苏琬消失了,两个月又七天。

苏琬、许阔、琰冬、小吉,分别在不同的地方经历着最为难熬的67天,而明夏,正居住在遥远的天国,凝望着地上的人儿。

苏琬像小吉在剧中演的那样,行走,不停地行走,发疯般地行走,她看见了很多曾被错过的景色,比如太阳从重重峰峦中破甬而出,比如海浪顽强地拍打着岸边尖利的岩石,比如地下通道里旁若无人高声歌唱的小伙子,比如苗寨中用皱纹书写沧桑的老奶奶……她强迫自己大口呼吸,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强迫自己割掉那颗在她身体里长了三年的毒瘤。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苏琬艰难地说服了明夏,作为公司重点培训的新人去国外强化学习一年,学成归来,苏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约没去接机的明夏见面,明夏语气吞吐,隐约有些异常,思念心切的苏琬并未多想,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飞奔进明夏的怀抱,也就是那个瞬间,一道刺目的汽车大灯打过来,苏琬顿时如失明般不知所措,只感觉到一只大手有力地推开了他,那是明夏,苏琬最后看见的明夏。

苏琬没有看到的事实随着明夏的离世被众人以爱之名掩盖了起来,后又被小吉层层剥落,明夏当日的赴约并非要宣告在一起,而是,离开你。彼时,明夏有了新女朋友,新女朋友的肚子里有了新的生命,明夏本是想坦白这段新恋情的,谁又知晓,一场本该由苏琬承担的车祸让这一切崭新戛然而止。

知道真相后的苏琬并非没有哭过,她哭得喘不过气,哭得一咳嗽都能吐出淡淡的血丝,苏琬一遍一遍地问明夏,明夏,如果爱我,为何背叛?如果不爱,为何以你命换我命?明夏,请你告诉我!

月朗星稀,苏琬的耳畔一遍一遍地回响着小吉坚定铿锵的台词——爱,是付出,同时也是索取,是亘古不移,也是瞬息万变,是如胶似漆,也是天各一方,有生之年,请相信爱情,请相信爱情,请相信爱情……

【八】

时光向前滑行,随手带来了一季春天。

明夏忌日那天,苏琬去了他的墓地,没有流泪,在爱情与生命的重量面前,眼泪显得那么地轻飘飘。她平静地与明夏聊天,表情恬淡,语气舒缓,她说,琰冬很好,还拿过一次三等奖学金,比你强多了,他女朋友叫小吉,特别勇敢,不惧爱也不惧恨,真真可爱的一个姑娘,然后,苏琬顿了顿,才再度开口,我还悄悄地去看过一次偲嘉,她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走后的第二年她就回了老家,现在也嫁人了,自己开一家花店,我假装从街对面路过的时候,她店里的客人很多,正来来回回的忙活着呢……

苏琬喃喃地说了好久好久,都有些起风了,才转身准备离开,许阔在她身后不远处,吊儿郎当地摇晃着一截狗尾巴草,也许再多等个把钟头就会不耐烦了。

苏琬被许阔牵着手向山下走去,有风掠过,苏琬的长发飘了起来,宛若柔丝。苏琬,要幸福。她恍惚听到了明夏的声音,干净又轻柔,她回过头去,望,原来,这一方小小世界花香正四溢,云淡风也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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