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一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白薇，是在女生宿舍里，准确地说，是我们宿舍。
是的，她是我大学四年的舍友。
第一天我独自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进宿舍的时候，有一个小个子的女生，原本坐在床上看书的，看见我，就蹦下了床，一边问我：“哎，要不我帮你拿吧？”一边手脚并用地帮我安顿好了各种包袱。
然后帮我铺好了床，还细心地帮我把衣服拿出来挂在了衣柜里。贴心得就像一个小媳妇儿。
为了感谢她，那天晚上我请她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饭，算是正式认识了这位未来的室友。
白薇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白白净净，娇娇小小的，很容易让人有保护的欲望。她笑起来甜甜的，有点黏人，我很喜欢她。
别误会了，我不是同性恋。
与其说我喜欢她，不如说我羡慕她。她大概是那种在家里被宠坏的孩子，有时候会有小脾气，有小小的玻璃心，不开心的时候可以眼泪马上就掉下来，开心的时候脸颊上能笑出两朵好看的酒窝。
这是我做不到的。
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我很少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我的情绪。即使我生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即使心里已经想好一千种杀人的方式。
难过的时候，不是我不想哭，而是因为我知道，即使哭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我。哭不哭都没有糖吃的孩子，慢慢地，就不会哭了。
爸爸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后来又各自组建了自己新的家庭。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所以有时候，听见白薇在电话里向她的爸爸妈妈撒娇，要这要那，心里只是会升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白薇就像是我的对立面，她有多明媚活泼，我就有多淡然冷漠。
我分外珍惜和她的友谊。因为她笑起来明媚的样子，像一束光，照进我的心里。
高中我都是独来独往，反而是上了大学，第一次和女生手牵手逛街，吃冰激凌。这都拜白薇所赐。
我很少拒绝白薇的要求。再说了，像她这样傻白甜的女孩子，又能提出多过分的要求。每次只要她一撒娇，我就会心软。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天真而孩子气的女生，要好好保护起来，若所有大人都像我这样，不苟言笑，那么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2
大二的一天，白薇一反常态地拉我去操场上看篮球赛。
我打趣地问她：“怎么了，你不是对这些体育比赛不感冒的吗？”
是的，像她这种除了韩剧什么都不感冒的女生，估计连比赛的规则都看不懂吧。
白薇只是横了我一大白眼，然后就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篮球赛。
我饶有兴趣地观察了她一下，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的心思，从来不难猜。因为她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16号球员。他进球了，她为她欢呼。他失利了，她为他叹息。
看着白薇痴迷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哟，这么着迷，人家叫什么名字你怕是都不清楚吧。”
白薇“哼”了我一声，说：“我早就打听清楚啦，他叫杜文杰，是建筑系的学长，今年大三。”
然后，白薇什么都不瞒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她和杜文杰认识的过程。
她参加了一个话剧社，杜文杰是里面的副会长。上周他们一起演了一个话剧，其中一幕就是杜文杰饰演的角色和白薇饰演的是一对恋人，演戏的时候，杜文杰要深情款款地盯着白薇说情话，白薇被他盯住的时候，看见了他长长的眼睫毛下眼睛里闪烁的深情，一个不小心，就陷进去了。
假戏真做。
从此，她的眼里梦里，全是这双深情的眼睛。
看着阳光下的少年，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薇听见，转过头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叹气？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叹气呢。”
我开玩笑：“因为我怕你恋爱了不理我啊。”
白薇羞红了双颊，说：“怎么会呢，而且，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再说，喜欢他的女孩子那么多，他怎么会看得上我。”
我没有再说话。
因为白薇不知道，我也喜欢他。
3
我不是第一次见杜文杰。
早在3年前，我就已经见过他。那个时候，我们在同一个高中。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出色的男孩子。不论在高中，还是在大学。
他穿白衬衫站在阳光下做升旗手的样子，真的好看极了。
他和白薇一样，都是自带阳光属性的人。这样的人，格外吸引那些像苔藓植物一样，生活在暗处的人。比如我。
在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光芒万丈的好学生。学习好，体育好，什么都好。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能绕操场一圈。
所以每次我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和那些女生亲切又有分寸的距离感，被他把握得恰到好处。
我从来不是能够不顾一切表露自己心迹的人，所以离他最近的时候，不过是迎面走来的擦肩而过，闻到空气中他身上留下的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他自然是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他高考完，我在学校的高考榜上看见他的名字，以及，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那个有名的大学。
除了学习，我大概一无是处。整个高三默默地疯狂地努力，为了考进他所在的大学，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他会有什么交集。
能偶尔见到他，已经心满意足。我就这点出息。就像带刺的仙人掌，随便浇点水就能活。
我这要命的克制，从来没有人知晓我的心事。
4
白薇想尽一切办法和他接触。
但是他对她，也像对其他女生一样，亲切而疏离。白薇始终不得要领。但她不懂得适可而止，我说过的，她像个小孩子，越是得不到，就会越想要。
那段时间话剧社活动很多，白薇很多时候都带上我。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也帮帮忙。
是以和杜文杰混了个脸熟。有时候他见到我，会礼貌地点点头。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一次，不知道他们聊起了什么话题，说着说着说到杜文杰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我在旁边帮他们收拾道具，隐隐约约地听见一句，他喜欢头发卷卷的女孩子，特别是刘海，卷卷地贴在额头上，像洋娃娃，有着精致的美丽。
听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白薇兴奋地朝着我冲过来，满脸期待地说，尤尤，我们去烫个头发好不好？
……好。
去到理发店，白薇兴奋地和理发师商量烫哪种卷发更适合她。当发型师问到我时，我只犹豫了一秒，说，拉直。
我的头发，其实有着天然的微卷。只是此刻我，无比想要一头直顺的头发。
发型师在拉直的时候，我一直在流泪。白薇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没事，理发水太刺眼睛了。
终于，我飘扬着一头直发，而白薇顶着一头大波浪卷，站在了杜文杰面前。
他微微吃了一惊，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白薇。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白薇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撒娇道：“学长，这个话剧排练完了，你请我们吃饭好不好？”
论撒娇，我只服白薇。不仅是我拒绝不了，杜文杰也没有拒绝。
那天吃完饭以后过了不久，白薇就牵着杜文杰的手，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大概白薇把我那句“怕你恋爱了就不理我啊”放在了心上，去和杜文杰约会的时候，她也想带上我。
我推脱了无数次，理由是不想做一个电灯泡。这个理由实在推脱不过去，就说我要上课，要去实习等等，反正就是找一大堆借口。
然后，白薇生日。她拉着我的手，撒娇地说：“尤尤，我生日唉，不管你有什么事，都要推掉，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我没法拒绝。
那天，白薇特地穿上了省吃俭用两个月买的连衣裙，拉着我去庆祝她的生日。当然，还有杜文杰。
20岁的白薇，配上纯白的连衣裙，真的美得整个人都在发光。杜文杰真是好福气。
那天晚上的生日宴，白薇很开心，而我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让我花了眼，几次喝酒的间隙，余光瞟见杜文杰在看着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一向内敛的我，趁白薇去上厕所的间隙，突然抓起杜文杰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小子，有福气，要好好对我家白薇，如果你让他伤心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杜文杰没有答话。白薇恰好这个时候回来，听见我这句话，无奈地说：“尤尤，你是不是喝醉了？唉，算了，时间也不早了，宿舍要关门了。文杰，你帮我把尤尤送回去吧。”
那个时候我确实已经喝得烂醉。杜文杰只好把我背在背上，送我们回了宿舍。
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身上有我熟悉了多年的味道。我贪婪地吸了一口，然后，无比满足地，跌进了黑暗的睡眠里。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满足过。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被满足过。不管是想要一颗糖，还是想得到一个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吓了一跳，刷地从床上坐起来。白薇还是在看韩剧。
我问她，我昨晚喝多了没乱说什么吧。
白薇皱着眉头看着我，我心一沉。然后，她突然又笑了：你啊，酒量不好就别多喝。昨晚你一直拉着文杰的手让他不要欺负我，把我们弄得尴尬死了。
哦，那我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小小的骄傲。你看，即使喝醉了，我也不会轻易吐露我最深的秘密。
但又有一点隐隐的失落。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即便如此，大学仍然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白薇像只小鸟一样，每次约会回来，都要叽叽喳喳和我说半天。所以，虽然我很少和杜文杰接触，但是，我对他，竟然也了解了许多。
比如，他最喜欢的颜色，他喜欢的口味，还有他喜欢的明星。都一一了如指掌。
白薇有时候会靠着我，无比幸福地畅想他们的未来。
她说，尤尤，你毕业要去哪儿？
……没想好。
文杰说了，毕业以后他就留在这里。我爸爸妈妈也在这里。你说，我们会结婚的吧？
我看着白薇幸福的脸，说，会的，一定会。
而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够幸福。
5
很快，很快，大学的时光一晃而过。快得抓不住青春的尾巴，就已到了结局。
我已经想好，一毕业，就去北京，做一个北漂。
反正像我这样没人管的孩子，去哪里扎根不是一样。去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机会还要多些。
白薇拉着我的手哭得像个泪人。她让我不要走。这是唯一一次，她的撒娇没有起到作用。
我叹了口气，说：“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的，薇薇。再说了，还有杜文杰陪你。他已经找到那么好的大公司发展，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薇薇，你一定要幸福。
然后，我一个人去了北京。
6
在北京的日子，很累，也很充实。
我变成一只加班狗。经常加班。还好我没什么朋友，省去了各种应酬。
不加班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北京的大街小巷走。有时也买张票去故宫，看着那些古人遗留下来的古董，一看就是一天。
也时不时和白薇联系。毕竟，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白薇后来和杜文杰分了手。
那天刚好在视频。我看着白薇淡然的脸，似乎对于分手，一点儿也不伤心。
我问为什么，白薇也没有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和我无话不说的白薇，那个纯真得藏不住一点心事，明媚得如同蔷薇花的白薇，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
然而她不说，我也不问。
我们还是聊别的东西，比如最近的旅行。
偶尔，她也依旧会在电话里撒娇：“尤尤，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的大学盖了许多新的教学楼，都快变了个样子了，你都不来看看。”
我心里一动，说，快了。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买了回大学所在城市的机票。飞机落地的时候，给白薇打了个电话。
再次见到白薇，她一见到我，就惊喜地尖叫，然后跑过来抱住我。
从毕业到现在，分开四年的时光，依然阻挡不了我们像当年一样亲密无间。
我们逛了校园，去了当年学校门口我们最喜欢的小馆子吃东西。有说不完的话。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少了杜文杰。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怎么和杜文杰分手了，是不是他哪里不好。
白薇眼眶红了红，说到：“不是，他一直很好。只是，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和我中间，像是隔了什么。即使再亲密，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心里面，有一扇门，是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也许，我不是他最终想要的人，那么，不如放手。”
“我妈又给我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你有时间不如陪我去看看。”
……
然后，那几天，和白薇一起逛了大街小巷，又陪她看了几个相亲男，然后，到了我不得不回北京的时候。
买的是半夜的红眼航班。我坚持不要白薇送我去机场。
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我想了又想，拨通了杜文杰的电话。
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而且，我不知道拨通了之后要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对白薇？还是要怎么样，其实我也没有头绪。
也许是压抑了多年的潜意识发出的指令，让我没法抗拒。
也许我只是，想和暗恋他的这段时光，说一声再见。
电话打通，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我去了北京，换了新号码，没有告诉他。但是，他的电话，我一直存着。
“是我……尤尤。”
“……”那边停顿了三秒，然后他问我“你在哪里？”
“机场。”
半个小时之后，我见到了杜文杰。
远远地看见他，他的脸上有一丝焦急的神色。然后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搜寻，终于定格到我。
我看见他跑过来，时光倒回，像极了当年那个在运动场上奔跑的男孩子。远处，还有女生在为他欢呼。
等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再也看不清楚他。
文杰，文杰。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你。”
我愣住。眼泪掉下来的瞬间，雾气消散，我终于又看清楚了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他还是那样帅气，阳光。比以前，多了一点点成熟。
“和白薇的分手，是我提的。因为她有一次跟我说，觉得我们中间像有一个人，她总也走不进我的内心。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原本我打算，忙完手里这个项目，我就辞职，去北京，找你。”
“如果你担心白薇会伤心，我们现在也分手了。”
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会不会？
7
在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找空姐要了条毯子，蒙住头，躲在毯子下面，任凭泪水流了又流。
耳边是田馥甄的那首《你就不要想起我》 ：
明明你也很爱我
没理由爱不到结果
只要你敢不懦弱
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夜长梦还多
你就不要想起我
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痛
到了北京，已是凌晨。走在候机厅里，看见黑色的玻璃，往日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
高中我暗恋他的时候，专门选择那条可以和他擦肩而过的路，只为了看他远远地向我走过来；大学白薇宣布成为他女朋友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玩笑得很开心的时候，白薇生日我拉住他的手的时候……
然后，我拿出手机，留着泪，把杜文杰的所有联系方式，一个一个地，拉进黑名单。
从我开始暗恋他那一天开始，到现在，中间横着十年的时光。
不仅仅是白薇，所有的一切，其实已经物是人非。
现在，青春到了尽头，也到了对这场漫长的暗恋，说再见的时候。
对不起，明明你也很爱我，但是我们就是爱不到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