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在农历二月底，在清明节前后，2018年初父亲去世，生日第一次成祭日，母亲伤心成河，夜不能寐。后坡新垄的那堆黄土，成为我们以后每个清明节里的思念，如同一条无形的线，我和故乡各持一端，乡愁在那头拉着我，我在这边不时回头张望。
每个平淡的日子在时间的长河里不紧不慢淌过。逝者已逝，渐渐地淡出我们的生活，我们在忙碌，忙于生子，忙于守护着新生娃的成长，忙于吃喝拉撒，忙于把小日子过得更丰满点，更精致一点。凡夫俗子只能在人间烟火中辗转升腾，把锅碗瓢盆奏成一首交响曲，用欢笑与打闹填充着屋子里每一寸空间。
近三年，母亲每日沉浸于与二娃天伦之乐中，有了新的寄托，母亲渐渐走出了悲伤，孩童的成长是长者眼中的希望，眼睛里全是她，幸福之笑不自觉地溢满全身。上有老下老小，热热闹闹，一家人相依相偎，夫复何求？
第四个清明节，与父亲相关的，家族群里，小堂侄儿在作揖跪拜，他的爷爷（我的大叔叔）在念着：“让大爷爷保佑你好好读书！”多么熟悉的乡音，多么熟悉的过程，多么熟悉的黄土！我隔屏淡淡地看着。
这三年多，我回去过两次，上过一次坟，那是八月份，山坡上，各类灌木长得比人深多了，上坟的十来分钟里，一身臭汗，被蚊子围攻，我的跪拜作揖变得形式化，匆匆走完流程赶紧下山。从此我得出了结论：夏季真不适合上坟。去年回老家还是暑假，我没再提上坟之事。
叶落归根，母亲给自己设定过一个时间，帮我把娃带到上幼儿园她便回去。回去！回哪？
老屋自勉强办完父亲的丧事再也无人入，旁边的猪栏屋已倒塌，红砖墙泥瓦片被掩没有树丛中，远远望去已无踪迹。回不去了！去长沙吗？妹妹家房子倒有，但总也觉得不是那么合适。
当年分家时，祖屋处分给了大叔叔家，旁边还空出来一大块。办完父亲的后事，大叔叔和婶子就表态：旁边让我们盖个小房子让我妈和生病的小妹住，方便他们帮忙照顾。意外、惊奇、感恩，父亲不在了，叔叔也是我们精神依靠。
大叔叔与婶子当着其他的叔叔和姑姑如此说过几次，还催促我们快些建，趁母亲身体还健旺，还可以住住。
无数次梦回故里，无数次都觉得自己无处可归，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心安理得住处，房子真的很重要。建！我和妹妹一拍即合。清明时节，妹妹回去看望大叔叔，商讨建房之事，大叔叔表示由他来操办具体的事，我们只要准备好钱。
量好了地基尺寸，请人设计图纸，一次次讨论细节，那是一个绝对幸福的时刻，房子，门前后院，种什么花栽什么树全部商量好了。“往后的日子，一定待叔如父待婶如母！”我和妹妹每次长聊完后都会说这么一句。只欠东风！春天里，东风吹不停，快了，梦想快实现了。母亲眼里充满了期待，我们每个人都充满了期待。
五一之后过工吧！
这是怎样的一个五一？妹妹似乎隐隐觉得有不妥，驱车到大叔叔家商议建房细节，顺便叫上了在老家的小叔叔和小姑姑，算是一个见证，地基我们不是白要，付一些钱买下来。妹妹说那是她所遇到的前所未有的侮辱，婶子全程黑着脸，似欠了她钱似的，大叔叔在外打牌，等了近一个小时也不回，妹妹就这样被晾在那里。最后，妹妹准备走了，大叔叔骑车回来，把妹妹叫进房间说：‘XX不同意。“XX是他们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妹妹愤然而出，小叔叔和小姑姑莫名其妙，发生了什么事？全家族的人都知道我们要在他们家边上要建房啊。
大概是我们太单纯，大概是老家人行事如此，说变就变，想改就改。所谓”诚信“是什么？多次主动催促我们盖房，我们前面的准备也积极参与，最后的关头就不肯就不肯。如果是考虑不周，家里三个儿子，意见不和，那么能否提前坦诚相告，我们如何能不理解？之前说得那么动听，大哥不在了，当弟弟的就是想解决嫂子的后顾之忧，照顾生病的侄女，全是假的呀，叫晚辈怎么去敬重你们？
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池塘是父亲名下的，不如在这里盖吧！挪电线杆要花个十万八万，我们下定决心，挪吧。结果另一长辈不知从哪里学会一些东西，什么左青龙右白虎，比大叔叔家房子高出来一些，对他家不好。拿着尺子正准备帮忙量小池塘的小姑姑折回了脚步，自家的地也被否掉了。
那么把老房子拆了，在那里建吧，母亲说偏了一点，，她害怕，否掉。
那往前挪一点，可以对着前面两户人家，我与母亲达成一致，妹妹先说可以，规化了一通，没过两天又说风水不好，否了。她认为去城里买房子，我坚持在家建房，为此两姐妹吵了一架，”假借母亲的名义实现你自己的梦想“妹妹这句把我伤了，分歧产生，裂痕横在我俩之间。小姑姑和小叔叔应我妹之托打来电话，一通劝说，此事太过周折，不是建房的好兆头，我被击中。
我找同学咨询到一些空着的旧房子，地理位置都不错，坐北朝南，但是要花些精力去装修。咨询大舅舅和小叔叔，他们表示不支持，太旧，装修太费神，不如重建。
小叔叔建议我找大堂弟谈谈，还是在他家旁边建，其实地基足够大，让出一小块地，完全不影响他们家三兄弟以后用地。
小叔叔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大堂当兵考军校全是我老公帮忙，花了不少力气，可以说改变了他的人生，现在他转业去了省委。如果能念及这份情，把一小块地让出来，回报一下伯母，有情有义，对我这个堂姐也算是知恩图报。如果他的父母还是不同意，就让他去说服他们。
我犹豫多天，一直在想打不打这个电话。一方面，当年帮他是因为他是我的堂弟，我一直当亲弟一样，未想过以后会怎样，另一方面，堂弟会不会去说服父母，我从未求过他任何事。
也许他能做过，也许这个举手之劳，他会爽快答应，我心存侥幸拨通了电话。
结果比我想像更刺激。
堂弟说，这块地是祖宗留下来的，风水好，很利于他的仕途发展，如果我们建了房子，那么从长远考虑，我和妹妹的孩子们都跟夫姓，不是自家人。最后归于一句：这是祖宗的地，只能由他们家三个兄弟来继承。我去！我们要解决的只是上一代和我们这一代的问题，我们的下一代，谁还会看得这个小破地方？哈哈哈，我只能仰天大笑三声，什么玩意？我们是泼出去的水！！敢情我们是回来跟你们争地？真是一个笑话。
罢了罢了！精疲力尽，我只能对着母亲愧疚地说。母亲无比愤怒，也无比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她倘有我们两个女儿可依，假使真是一人，以她和善的性格当不知要受多少气。原以为，家无男丁这类被人欺负的事只会发生了旧社会，没成想大堂弟便以这类直裸裸的方式告诫了我。
妹妹最后在县城看中了一套大房子，交了首付，梅雨季节后装修，给母亲住，算是扬眉吐气。
事后大堂弟两次找妹妹借钱，说要装修新买的房子。他认为不让我们建房子和他来借钱两件事是可以分开的，但是我们却不这么认为，堂姐帮堂弟也不是理所当然，将心比心，妹妹以才在城里买房有心无力拒绝了他。他自始至终没向我开口，你冷酷到底也好，以后没也不会有情感上的不忍了，娘家人里不再会出现你的名字，愿你前程似锦，光宗耀祖，都与我无干。
父亲去世后，我一直不敢去看他的相片，那一天，我翻了很久，回想起那些被他喝护，被他依赖的日子，才真切感受到：我永远失去了他！晚上父亲入了我的梦，他站在老屋门前清扫樟树的落叶，我开心地奔向他：“你回来了，有你在，建房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父亲笑而不语，转身入了老屋。窗外鸟鸣啾啾，我醒了，怅然半晌。
父亲与故乡只能梦里见见，甚好，只有美好，只会美好，可回味。
少小离家老大想回还真不是一件易事，总有一天，我终究连根拔起，抹掉人生前18年的印迹，没什么不舍，在广州扎根，为我的孩子打造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