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匪君子

       正值夏季，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人间，就如硕大的蒸笼，充斥着闷热、焦躁、不安。

       卫国边境的一个小茶馆，平时冷冷清清，可最近突然多了许多难民，老板心肠好，免费供应茶水，这间小茶馆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对官兵和一老一少，因为茶水的原因吵了起来，那一老一少气势渐渐弱了下来，隐有呜咽。

        突然走出来一名少年，他递给老人一盏茶水，老人感激不尽，急忙喂给小孩。少年又凑到官兵身边，指指烈日，又指指大家，边指边说，两个官兵才恨恨拿着茶盏走出去。

       少年走到茶馆一侧，坐到一名女子身边，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笑容，似是等待少女评价。

       少女喝了一口茶，随即笑颜展开，赞慰的目光已说明了一切。

       “阿颓，这件事你做的好，以仁心救助老少，用柔制胜士兵。”少女顿了顿，又轻叹一口气，“我比不上你，若是我，恐怕直接上武力，压迫他们道歉！可这，就违背了初衷。”

       姬颓为姐姐添满水，撒娇地笑了，“一路走来，倒是姐姐的方法很管用，先打压，再讲理。要不然，和强盗讲道理，吃亏的可是我们！”

      姬冰弋笑点点阿颓的脑袋，恢复本性，“你呀，就会唬你姐开心，一路上，我可是一直做黑脸，你是白脸。不过，咱们姐弟二人，可是黑白配，柔刚兼并，行走天下必胜！”

       黑白配？姬颓额上冒冷汗，装作没听见，低头继续喝茶。

        二人休息了一会，又继续行程。此次他们出来，名义上是游玩，实则最终目的是去齐国。

       郊外的野草树木都低着脑袋，颜色发黄，奄奄一息。路上，难民却越来越多。

     炎炎烈日，让一切的力量都显得微不足道。

      前方人群堆积，拥拥挤挤，闹闹哄哄，隐隐夹杂着呵斥声和脚踹声。

       二人相视一瞬，挤上前去。

        皑皑黄土上，蜷缩着一名少年，长而乱的发丝挡住容貌。他的脖子上锁着粗如手臂般的链条，好似是被圈养的畜牲。

       两个大汉凶神恶煞般对他拳打脚踢。他明明痛的浑身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冰弋施展轻功，凌空而跃，一脚恰恰踢到一名大汉头部，待站立后，又一脚快准很地踢向另一人。

        两名大汉痛苦的倒在地上。

      路人们也随之散去。他们只是逃难者，没必要惹这些麻烦。

       姬颓走上前，孩子气的扯扯暴怒的冰弋的袖角，示意她安定下来。然后转过身，迟疑了一下，扔下一袋沉甸甸的小钱袋。

       “这个人，我们买了！”

      两个大汉也不知道疼了，拿起钱袋掂了掂，点头哈腰地遛了。

        冰弋蹲下身，解了他脖间的链条。本想查看他的伤势，不经意间撩开他额前的发丝，一时间呆住——那张脸，惊若天人，却又极其复杂！

      他的五官端正秀美到极致，修长的剑眉，挺拔的鼻梁，精致美丽，装饰着细腻白皙的肌肤。倒真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可拥有这般美丽的面孔，那双眼睛，本该是激情飞扬，或是深邃迷离，或是柔情似水，可它偏偏沉寂无神，犹如幽幽深渊，没有一丝光亮。

        姬颓看了他几眼，为他的容貌赞叹，也为他的容貌而叹息。

      他拉起蹲在地上的姐姐，把一袋水放到他身边，又放下一袋钱袋。

       “你自由了！”冰弋看他隐隐有些颤抖，以为他看开了，继续说：“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以后，没有人再可以逼你。”

      她暗示姬颓，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一路上，他们见惯了小风小浪，对此，也只是稍稍叹息了一下。

       冰弋走在前面，很快姬颓便追上她，与她并肩，姬颓向她凑了凑，低声道：“姐，他在后面。”

      “他既不累，就让他跟着，他总会累，总会不耐烦，总会离开。”冰弋擦擦汗，一脸漠然的样子。

     她敢打赌，这个人只能跟他们一小会儿，就会因为炎热而放弃。

    然而，她确实是低估了他，或是低估了他的毅力。

     自那天起，他们走，他也走；他们歇息，他也停下来。本性善良的姬颓偶尔会递盏水过去，甚至劝他放弃。而冰弋要么津津有味地吃着饼子，要么坐在石头上吹风，只眼角若有若无地打量他。

       直到十天后。

       因为见到了久久不见的湖水，两人都兴奋地跳起来。

      姬颓洗了把脸，童心未泯。他用手撩起水去泼冰弋，冰弋没有防备，被淋了一身，假装嗔怒，反手又去泼他。

       夕阳下，两人就如幼时般，肆意地笑，尽兴地玩。水如龙，笑如铃。

     不远处的少年，倚在树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原本麻木沉默的双眼，竟闪过一丝迷恋的光芒。

      那年的雪，纷纷扬扬，异常的大。

      两个孩童，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

       放纵的笑，清脆的铃声……

        玩得尽兴的冰弋恰恰看到他眼中瞬间消逝的光芒，虽只有一瞬间，但却如流星飞逝，虽然短暂，却妖娆绚烂。

       “阿颓，你去捉几条鱼来。”姬颓点头，挽起袖子，去找竹竿捉鱼。

      看到姬颓远去，冰弋舒适地伸展了下腰，盈盈走向少年。

       冰弋走到他身边，尽情地打量着他。少年面无表情，眼睛无神，任凭她打量。

      “你叫什么？”冰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少年道：“月影”

       “月影？”冰弋轻声念道。她又问他家住何处。

       少年这次沉默了许久，沙哑的声音才缓缓道：“无家可归。”

       冰弋又问他：“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这次，月影再没说话。只眼里透出悠悠的悲伤。让冰弋心里微微一颤。

      冰弋不逼他，道：“我可以允许你跟着我们，不过，日后，你胆敢耍花招，休怪我不留情面。”

      月影颔首，眉宇间全是逆来顺受的释然，恭敬的不能再恭敬，可他的背，是那样的直。

      冰弋依旧是不信任他的，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就凭他的容貌，他的毅力！拥有这等容貌的人，绝不应该低眉顺眼。就算他表现的再恭敬，她也认为那是假的，是他刻意为之。

       至于他的目的是什么，冰弋才懒得去问，只要他不伤害他们就好。

       半晌，姬颓一手抓着一条洗好的鱼，背后还捆着一些柴，兴冲冲地跑过来，见到两人在一起，有些意外。

      冰弋想搭柴火，月影忙走上前去干活。冰弋也不拒绝，任由他去干。

       “姐，他？”姬颓指着月影，大脑一下子转不过来，之前姐姐有多绝情他可是看在眼里，要不是他给那人食物和水，那人早就饿死了。

       冰弋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湖水，一层层涟漪由中央晕开。

       “他是月影，以后，他就跟着咱们。”冰弋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颓向来不敢质疑姐姐，点头同意。

        月影做事挺熟练，很快就生起柴火，三人坐到篝火旁，冰弋和月影烤着鱼，姬颓烧柴，很快便飘香四溢，三人都美美的吃了烤鱼。

       因为夜晚的缘故，湖里并没有船，他们便决定在岸上过一晚。

       “姐，我打听过了，这条河是大野泽，越过河，便是鲁国。”姬颓指着湖，兴奋地说。

     “听闻鲁国是有名的礼仪之邦，上至鲁侯，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循礼而动。自新君主登基以来，修改法令，改革民生，倒是一片祥和。”冰弋望着湖，一脸感慨

    “姐姐说的是，相比鲁国，如今卫国遭内乱，社会混乱不堪。”姬颓摇摇头，叹息一声。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姐，你知道吗，传闻这次内乱完全是由卫公子朔引起的，听闻朔长相奇丑无比，更有一颗墨黑的心，杀害了他的两个哥哥——”

      “听谁说的混账话？传闻不可信，更不可背后随便评论人，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冰弋怒不可遏，气得站起来。

        姬颓自知说错了话，见姐姐生气，忙站起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夜以深，今夜月亮格外的美，漫天繁星点缀着黑夜。

      岸上，一簇火红火红的火堆尽情地燃烧着，随风而扬。

      月影默默地烧着柴，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清晨，当第一束阳光照耀在天地间，一切都是那么温暖。没有炎热，伴随着微风，舒适惬意。

       冰弋模模糊糊睁开眼，看见火堆另一边坐着一个人。她坐起身，才看清是月影。

        她看向姬颓的方向，悚然变色，姬颓居然不在！她冰冷的眸光指向月影。

      月影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轻轻把柴放在火堆里，透过火苗，对视着她，“他去找船了。”

       原来姬颓去找船了，冰弋松了一口气，起身去洗了把脸。待回来时，看到月影递过来的野果，她没有犹豫，接过就吃。

      冰弋重新坐下，看着依旧烈烈燃烧的火堆，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不会一夜未睡吧？

        冰弋看向月影，他谦卑的低着头，看不到脸，但却更加显示出他的憔悴。

       冰弋什么也没说，拿起地上的野果递给他，月影接过，低头吃起来。

       冰弋边吃边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吃果子，月影则是坦然自若。二人都吃着果子，却始终沉默不语。

       火苗摇摇摆摆，火柴燃烧着自身，哪怕化成灰烬，它也愿意为小小的火苗牺牲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