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念起即灭

【前情提要】第十六章  情陌岛

卓玛骗过了所有人,终于拿到了关于父亲的关键信息,借着任务的掩护,她在一步步走近历史的真相,莫声还在对她的痴迷中爱不自知,只有吃了哑巴亏的邝野,心中暗暗记下一笔。小单和吴桐终于来到了青墨岛,凭着计算、音乐和分析的巧合,意外破解了电台密报,然后,他们的甜蜜在最高峰戛然而止,从此看去都是情感的下坡路,吴桐毅然决然的走了,连解释都没有一句,这些断裂的记忆从此深埋在小单的心里,与没有好好告别的离去一样,永不逆转。


1.

“拉紧!”刘韶凯朝远方的水手喊,“固定好拖缆。”

声音即刻被狂风吞没。刘韶凯拉着粗大的锁扣,满脸雨水来不及擦,他奋力朝四周望去,大海已是煮沸的黑水,浓墨般的乌云缓缓泼进天空,张牙舞爪的朝四周爬行,远方海平面上只剩半寸忽闪的光亮,那是在厚重云层中隐现的闪电。他和随船的七名水手正拼命守护着拖缆,前方在狂浪中起起落落的六艘拖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爱琴海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风平浪静阳光万里,风暴顷刻便至猝不及防,高气压暴旋很难从云图上提前预判,他们遭遇的,便是刚刚才形成的超级风暴。

在强大风力和巨浪的倾覆下,与拖船连接的钢缆终于相继断裂,外国人保命要紧,拖船开足马力逆浪而去,茫茫怒海中只剩这无动力的庞然大物,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翻滚的大海上横冲直撞。


唯有放弃。刘韶凯将水手们集中到舰岛,见多识广的海油子被这罕见的风暴吓得面无血色。W国的三名水手围拢祈祷,口中振振有词,R国的三个估计这次小命不保,索性开了瓶伏特加狂饮起来,剩下那个平时少言寡语F国水手,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紧闭双眼,一副等死的模样。

瞧你们这点胆子,刘韶凯在心里鄙夷。经历了木屋扫射和KTB特训,他不再是孵化期的那只弱鸡,见识了刀光剑影,生死变成习以为常,风暴,也不过是大自然的天命,等着自己去征服。

暴雨利箭般射往驾驶舱,老旧塑料玻璃被钉得吱呀怪叫,箭阵中心的大船像只瑟瑟发抖的火柴盒,呜咽的风声里,天地一片漆黑,大浪高达数十丈,毁灭即将来临。

事已至此,刘韶凯只有放下一切,他坚定的立在指挥台边,像末日的船长稳稳抓牢船舵。大船无动力的狂奔着,在他身后,故去的老厂长,正在与他一并战斗。

他还想起了卡娅,异国少女的眼波含情脉脉,她领他成人,来不及温存就远走分别,将死之时,他也没有愧疚。

在父母的世界里,自己早就死去,可笑的命运将异国插曲奏成了第一乐章,算去算来,真正能关心他的只剩这两人,却也是阴阳两隔、前途未卜。

他自嘲的笑了笑,生无所依,死又何惧?

水手们被他的情绪感染,逐渐平静下来,他们围拢成圈,酒瓶子在手中传递,不一会竟唱起歌来,他们撕裂着嗓子,像是要与风暴比赛,更是在咒骂这不公的命运,鬼哭狼嚎的雨啸最终沦为无畏的背景音……

不知过去多久,船搁浅了。

几乎不敢相信能逃过此劫,他们即刻打开海事卫星电话发出求救信号。此时已偏离原航道接近200公里,漂到距离G国埃维里岛80公里的浅海。

费劲口舌,G国同意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救援船员,但拖船有关事务不再受理。没多久一架G国救援直升机在甲板上着陆,七名船员被接到光明城以西的军用机场进行体检,刘韶凯却固执的选择留下来。

船在人在。他再次站到舰首,孤独守望。

天气慢慢平稳,搁浅的大船像只睡着的海龟,变得温柔而友善。刘韶凯见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月亮,它从海的镜面中吐出,慢慢的一分为二,像极了自己挂念的两个人。站在翘起甲板的最前端,他迎着微微海风,骄傲的举起双手,变回了飞翔的中国人。


当天夜里,他被螺旋桨的轰鸣吵醒,一架不明国籍的直升机降落在远端飞行甲板上,三个人跳出来四处张望,他躲在舰岛后方,轻手轻脚的拿出了保险柜里的狙击枪,目镜里,三个人正在进行简单测绘,驾机临飞时嚣张的用粉笔在甲板写下“The Fch was here”

以为船上没人嘛。他唾了一口,拉动枪栓,瞄准朝直升机后旋翼放了枪,飞机一个踉跄,仓皇逃去,他得意的哈哈大笑,好似报了圆明园的仇。

没多久,两架武装直升机以掩护队形飞来,僚机在舰岛侧翼打开探灯,刘韶凯绕到右部,朝它的驾驶舱射了一发照明弹,亮瞎夜视仪后面的狗眼,几乎是同时,正前方悬停直升机的机枪打响。

对付扫射刘韶凯也算经验丰富,他立即匍匐找位,伺机观察伏击角度。急速的子弹在黑夜里划出一道道橙红色轨线,吻着头皮呼啸而过,他像是发光乐谱上的暗影音符,演奏着勇敢者的交响曲。

机枪火力太猛,眼看舱室不保,情急之下,他顺了个救急包便从快速通杆滑降至船腹。

世界很快安静了下来,四周漆黑潮湿,他想起老厂长在尼古拉时反复告诫的话。

无动力无电力的大船,最危险的就是船腹,首先是复杂的船体结构极其容易迷路,其次通风问题也会要人命,大船数十层高,内部至少有3道以上的纵向隔壁和多道横舱壁,之间互不干扰实行全封闭隔离,贸然降落后,携带的只有救急包里少量的干粮和淡水,随船水手又刚刚全数离开。

他有些紧张,深呼吸两口,空气不算浑浊,说明通风问题不大。拧亮电筒,前方舱内积水严重,在光柱照射下反散出黄绿色朦影,显得危机重重。

回身看,是个锈迹不算严重的小门,他判断应是上风口,躬身迈进,是个7平米左右的小室。

不能再走了。

他权衡利弊,只有留在原地才能增加被救援的几率,手电不能一直亮着,食品和水也必须按最低保障分配,摸出手枪,他慢慢坐到看起来像床的小台上,摁灭了链接人间的唯一光源。

黑暗像刚刚出管的混凝土,逐渐将他包围没顶,他听到气泡被挤压发出的滋滋声,电影里的各种怪兽就在四周徘徊,恐惧蔓藤般爬满全身。

在克服了死别、生离、扫射、特训、风暴,熬过了假死和各种危机,他终于再次面对死神,迎来了新的挑战,幽闭。

多年后,回想起这段经历,他还是会冷汗直流。长时间幽闭痛苦的回忆告诉他,没有什么比无尽的黑暗更让人绝望,就算是英雄,在绝对寂静的打击下,都不得不卸下盔甲,回归凡人。

时间变成了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他用近乎胎儿的姿势,在船体密闭的子宫里苟延残喘,他强迫自己计数,每隔四小时打开手电看一下表,严格控制进食和水,不分昼夜的入睡,唯一的活动就是摸索到舱外不远处排泄。

四周慢慢由极黑变成混沌的灰白,适应了黑暗后,每次打亮电筒都会留下剧亮的残影,刺得眼睛疼痛不已,最后他索性不再去管时间,日夜变成了想象,构造着自己黑暗世界的日升月落,春夏交替,惶惶中成为了俯瞰的上帝。

后来的事情都是戴铮告诉他的。三天后他救出时,已处于神志不清半疯癫状态,刚跳入船舱的戴铮差点被他一个点射对穿,他被紧急空运到光明城急救,所幸是他训练有素,处置得当,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再回来,3艘拖船和1艘G国船已用拖缆牢牢控制住大船,回到了原定的拖行航道。经地中海,穿直布罗陀海峡,出大西洋,过加那利群岛,12月11日绕过非洲好望角进入印度洋,经莫桑比克的马普托,次年2月5日通过马六甲海峡,6天后的傍晚抵达新加坡外海,一周后终于进入中国领海。

3月3日,阳光明媚,北方的海面已刮起了偏南风,在经历了123天,航程15200海里的艰难远行后,历尽艰险的大船终于抵达北部港。下午1时许,她在6艘拖轮及1艘引水船的带领下,离开了外锚区,徐徐向内港进发,这6艘拖船前后双双对列,像是她忠实的卫兵,在此期间,海上交通受到管制,任何船只都不能进出,只为等待他们风尘仆仆贵客。

“韶凯,你这次立了大功。”戴铮放下一直无人接听的手机,看向眼前的小子,发自内心的尊重他。

“戴总,这是我应该完成的任务。”

“我放你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戴铮晃了晃手机,“老徐一直不接电话,等我请示了你就走。”

“谢谢戴总。”刘韶凯的声音不卑不亢,好似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看,电话来了,”戴铮接起电话,连珠炮的反问,“我的徐大总,关键时刻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啊,船进港了,是啊,1点钟准时,啊?什么?嗯,是,是的……”

戴铮脸色死灰,不再做声,只是默默听着。刘韶凯看他表情,知道又发生了大事,他习以为常的等候着。

“好的,徐总,我马上跟他说。”戴铮抬眼看了看刘韶凯,“我订最晚的飞机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戴铮挂断电话,长出一口气,他轻轻抚摸着身下的大船,像是看着自己的亲人。

“老首长走了,就是刚刚大船进港的时候。”沉默了半天再抬头,他双眼居然噙满了泪水,刘韶凯第一次见玩世不恭的戴铮这个样子,心底暗暗吃惊。

“放不了假了,”戴铮抱歉的看着刘韶凯,“新指令,你要去澳门。”

“澳门,”刘韶凯看着戴铮,很快就明白过来,“还要训?”

“是啊,不能让你被KTB那套洗了脑。”戴铮看着一脸死寂的刘韶凯,“我们培养的是忠诚的卫士,不是毫无感情睚眦必报的杀人机器。”

“对外,”戴铮看着停定的大船,“你是远创公司的首席代表,负责准备大船的商业运作前期工作,要抓紧改造成海上巨无霸赌船。”

“著名作家老刘的小说还得连载下去。”戴铮抓抓头。“顺便说一下,澳门远创旅游娱乐公司的博彩许可证已于今天被正式吊销。”

刘韶凯也笑了起来,这大耳刮子扇得真是痛快。

“最近我们要谨慎小心,”戴铮的脸色沉了下来,“老首长走了,他们要行动了,二爷已经被调查,老刘几个办公室都发现了窃听装置。”

“我倒是什么都不怕。”戴铮看着刘韶凯,“但你没尝过毁谤的滋味。”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刘韶凯少见的流露感情,“徐总好好的大老板不当,非要淌这趟浑水。你少年将军不升,非要赶马麦城。”

“那么你呢?”戴铮反问刘韶凯,眼前的少年像一块巨浪中的黑色岩石,咆哮过后,他仍一动不动的矗立原地。

“我没原因,因为我是被你们逼的。”刘韶凯闷声闷气的来了一句,“不过,千金难买我愿意,我挺喜欢。”

戴铮先惊后乐。看来这黑小子,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到了比肩的位置,在他们的世界里,只对真正的男人留有尊重。

“还是休息两天吧,我给你特批,”戴铮不看他,“上面我去说。”

“不用了,”刘韶凯转身走远,“我即刻出发。”


2.

“处长,您的茶。”卓玛毕恭毕敬的把玻璃杯放到桌面,处长点点头,捏紧手中的电话,表情异常的严肃。他边听边记,眉头紧锁,半晌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

“卓玛,召集全处到多媒体会议室开会,马上。”

处里人员难得齐整,今天难得一个不落的端坐桌旁,卓玛见坐在后排的马奇,偷偷与他打了个招呼。到部里实习快一个月,这才是第二次见他,搞行动的的确辛苦。

处长最后进来,一言不发的打开卫星电视,让到侧边。

卓玛目瞪口呆的盯着电视屏幕,直播的是CNN突发新闻,世贸双子塔北楼像是融化的巧克力,正在滚滚浓烟中倒塌。

现场记者的语速极快,痛苦的呼喊声和哭叫声一并传来,身后不断跑出惊慌失措满脸灰黑的人群,很快恐惧的哀嚎再次传来,急剧震动的镜头中,南塔再次被一架客机拦腰击中,巨大的火球瞬间在空中爆炸,冲天的浓烟填满了整个屏幕。


直播仍在继续,处长调为静音坐回桌首。

“大家都看到了,A国于今晨遭受了恐怖袭击,部里启动了2级响应,手中没有急事的话,各位要全力搜集相关情报,带队实习的同志都先回来待岗。”

“老A啊,你们也有今天。”副处长一脸冷笑,盯着屏幕不放,“南海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处长回头看了看电视,没有附和。卓玛见蝼蚁般的人群仓皇逃窜,心底不由得抓紧,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脆弱。

“再怎么,也都是人命啊,”一直不吭气的黄参谋说,“哎,苦的是老百姓,小卓玛,跟我回去。”黄参谋朝卓玛挥挥手,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机房。

卓玛按照规程录入黑卡,电脑屏幕里,她停在了登录界面,光标闪烁,她的心思却不知道跑到哪里。

“被吓到了?”黄参谋关切的问。

“没有,”卓玛回过神来,急忙录入密码。“黄姐,我没事的。”

“恐惧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黄参谋体贴的拍拍她的肩膀,“海湾战争的时候我在前线当观察员,被吓尿了好几次。”

“真的?”卓玛吃惊的抬头看她,“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人间地狱,不说也罢。”黄参谋摇摇头,“干活吧。之前的检录停一下,今天全力搜集突发情报。”

副处长隔着玻璃门敲了敲,黄参谋见状放下耳机走到玻璃门边,两人低语几句,她一脸阴云的走了回来。

“另外一个塔刚刚塌了,A国国防部也被撞了,还有一架飞机正朝他们首都飞去。”黄参谋呼出一口气,“这事儿不小,如此系统又准确的攻击,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A国人也不是吃素的,居然没有一点防备,看来他们的对手挺厉害。”

“我来对A处快7年了,这么大事还是头回,最近有得忙。”黄参谋手里的键盘噼啪响,卓玛见她快速的输入口令,屏幕里小窗口不断弹出,仔细看去,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命令行。

没多久光标停留在极其简陋的蓝色界面上,不同于常用的视窗系统,眼前的屏幕上下分为两块,上部分是粗犷的马赛克图形和各种蓝白色句行,下端是闪烁不定的字符窗口。

卓玛好奇的停下手中工作,凑过去端详,电脑仿佛回到了286年代,只剩命令和运算,连鼠标都用不上。

“咱们对A处,专管涉A情报搜集和研判,毕竟人家是世界第一强国,所以我们的技术手段也要不断更新换代。最近几年,发现他们频繁使用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方式交换情报,起初我们以为是一种新型密码,破译很久都不得章法,直到去年我们在海城抓到了一个。”黄参谋见她凑近,解释了起来。

“在检查他的笔记本电脑时我们发现,这台硬盘容量高达18G的电脑时常报错,多次筛选后,终于找到一个加密的隐藏文件夹,里面存储了总量高达6G的图片、文件、通讯软件以及自动保存在命令浏览器里的用户账号和密码。”说到这里黄参谋看向卓玛,一字一句的说。

“这就是暗网。”

“暗网?”

“对,暗网。”黄参谋指了指电脑屏幕,“互联网从诞生之初,就留下了大量的后门和不能被普通搜索引擎抓取的内容,它们没有编列索引,不可查询,普通互联网只是露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庞大的信息存在于不可见的深海里。”


“在这里,你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点对点通讯极其安全,由于有大量主动屏蔽搜索引擎的网站,使得地下交易异常方便,因此成为了间谍和罪犯的天堂。”

“黄姐,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进去。”

“技术门槛比较高,你目前学起来会很吃力。”黄参谋笑笑,“不过认真学,也没有这么难。部里真正重视暗网的人不多,会用的更少,上次我跟你们学校的邝老师交流过,他倒是很有兴趣。”

“我一定认真学。”提到邝大侠,卓玛心里有点不舒服。

“好,借着这次A国的机会,我们边学边查,看看能不能在暗网里挖出点宝贝来。”

出乎黄参谋的意料,卓玛用了不到几天的时间就掌握了动态登录技术,很快就学会了表单检索。在海量的数据面前,卓玛发现越来越多的网站建立之初就是个孤立的存在,根本没有与外部共享的企图,所见的的网络世界正越来越暗。

在黄参谋的指导下,卓玛的技术突飞猛进,两人搜集出大量涉A信息汇编上报,其中大部分被证实是超前而准确的。部里开始重视暗网技术,成立了以黄参谋为核心的攻关小组,卓玛自然获得了超期实习的机会,成为她的唯一助手。

同时,因为暗网的隐匿性和无痕特征,卓玛开始偷偷的查找父亲的下落,在她心底最深处,始终不相信父亲已经死去,雪山孤坟在她心中不过是空冢。在这深色暗夜,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顾忌,不再害怕,幽灵般横冲直撞。

不久,她发现标识为“ANU”的代号在多桩毒品交易里频繁出现,与学校红区档案里记载的信息反复比对后,她突然有个惊人的猜测。

活跃在边境的大毒枭亚努,很可能就是多次出现代号K33的神秘人物。

她呆坐在午夜的机房,四周电流轻鸣在脑中肆意盘旋,历史的迷雾沼泽般混芜险恶,她在无助的岸边踌躇不前。

眼前延伸出两条路。一条是黄参谋给她争取到的留京名额,远方阳光灿烂,路径清晰可见。一条是白指导很早前就下达的任务,道路泥泞,黑云笼罩,看不清延向何方。

她忽然有些醒悟,这个选择把任务交给她的人,一定比谁都清楚迷雾后的真相。

各种念头在她心底升起,很快又被她摁灭,她反复纠结,不知是进是退。

暗网的通讯口上,一条信息闪烁了很久,她整理好情绪,轻轻点开。是最近频繁联系S.Lotus发来的,搜集亚努的资料,这个ID帮了不少的忙,不同于以往,信息缓冲了好一阵才慢慢显现。

屏幕里,一朵字符组成的莲花,缓缓开放在聊天窗。


3.

10月31日                  阴雨      夜

明天,我就要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去往未知的彼岸了。

我好想再回学校看一看。熟悉的操场,微笑的面孔,还有,亲爱的你。

我知道你一定在恨我,可是原谅我吧,再怎么解释,对于你来说都是苍白的。在梦里,我紧紧的抱你,求你原谅我,你没有任何表情转身离去。我想,就算我现在再回去,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你给我最美好的初恋,最温暖的大海,最激烈的亲吻,最璀璨的星空。但你也是我冰凉的午夜,无缘的未来和日复一日的幻想。

我想,在把我给你的那一天,我就死在了你的身体里。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来送我。那怕你轻轻拉我一下,我都会把行李扔掉,放弃所谓的荣耀与使命,只做你的小女人,从此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的远方就是我的彼岸,我们的世界从此紧密相连永不分离。

这些,都是我寻而未见的思念,念起即灭的奢望,现在,他们都像梦一样的不真实。

可是,在现实面前我是自私的。

我不想说什么大话和口号,刘校长与我谈心时,也没有托付给我多大的责任和重担,是的,我如果不愿意,没谁能强迫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决定时我甚至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我要奔向更绚丽的未来,挑战未知和新奇,无限的可能甚至刺激得我浑身发抖,我连一天都不愿意耽误,如果新世界的代价是放弃我们的感情,我心甘情愿。

就算是我们永不相见,我都不希望你看到真实的我,自私的我,充满欲望的我。现在我醒了,我为自己的决定而庆幸,如果不是这个意外的机会,我还在囚牢般的学校里坐井观天,与你荒废时光,毕业后按部就班做我们计划中的平凡人。


“相比这宇宙,人又算什么啊,我们恐怕只是所有尘埃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吧……”

“生命不会如此简单草率,直到我发现星图,对着星空,世界给我一个答案。我最近经常想,万一,我们在这个星球死,又在另一个星球生呢……”


所以,走的那天我能平静如水,只是因为我早就下了决心。

忘记我吧,哪怕你永远听不到我的请求。我不值得你思念,不值得你记挂,你会遇到更好的她,我相信你一定会幸福,就像我一样。

我曾经看过一个关于刘粹刚的故事,战争年代,生离死别谓之常态,听过太多大义凛然,却只为他的平直感动,他上飞机前对心爱的女孩说:“我的人生是不能被计算和计划的,我爱你,但是我不敢爱你,因为我要随时做好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

不知道你懂不懂,也许,懂不懂都不再重要了。记得我们种下的树,有空去看看它,给它浇浇水,它是我留在你身边的唯一念想。

时间已经过了12点了。祝我生日快乐吧,我的爱。


4.

小单从噩梦中惊醒,时针指向凌晨1点11分。

不顾四溢的寒气,他缓缓坐直,耳机里正在播放《Yellow》的尾声,像极自己无疾而终的恋情。


扯下耳机,他对着午夜的空气说了句,生日快乐。

吴桐已经离开三个月又七天,短袖换成冬装,树叶绿了又黄,新一届菜鸟在操场上摸爬滚打,不知不觉中,他们成了学校里最老的兵。

他没有过多的悲伤,也体会不到喜悦,每天严格卡准时间学习锻炼睡觉,对每个人都保持着平静,一丝不苟严守章程,规律得像精密的钟摆,唯一不同的是,他成为可有可无的背景,麻木的轮廓。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缓缓睁眼,看着空洞的天花板,不叹息也不悲戚,等待新的黎明。

他会偷偷看留下的照片,大多是在海城实习时拍下的,他记得暗房里藏下的那张还是在昨天,她抿着嘴,就像旧时的无声电影,笑靥依旧,斯人全无。

他一滴泪都没有掉过,以前看电影听国歌都会流泪的敏感小孩,变成封闭感官的苍白躯壳,前进或是后退都不再重要,甚至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

体重急剧下降,叶芝芝又开始给他带早餐,有时候记起来吃两口,有时候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她默默收起来,第二天又倔强的继续。

有个周末,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去了练歌房,等回过神来,卡座只剩她坐在旁边,借着酒劲他强吻她,挣脱开后她站起来抽了自己一嘴巴,满脸泪水转身离去,他不追,只是灌下另一瓶酒。

偶尔,他会和曲直去校外改善伙食,每次他都会点青椒土豆丝,直到曲直笑他,这才兀自反应过来,每次吴桐都会点这个菜。

他盯着那盘土豆丝,突然不能自已,终于失声痛哭。

有些人,最后没能在一起,却有力量彻底改变你的轨迹。你为了他变成现在的自己,他却永远消失在生命里,就像曾经呼啸而过的风,就像开在记忆原野上的花。

三校对抗,他没有报名。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没了吴桐的未来,所谓的对抗毫无意义,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走下去,这时候才明白,原来爱的对面不是恨和痛苦,而是麻木。

是夜,白指导约他去办公室,还是一样的清茶,气氛却不再暧昧。

“我知道你不报名是因为吴桐。”

小单吹了吹浮在表面的绿茶,并不搭腔。

“学了这么多,这么努力,不想去检验检验?”

“不想。”

“虽然你没有汇报,但我知道三人小组是你首先发现的破译规律,”白指导怕提到他痛处,悄悄看了一眼,“所以,你的能力和天赋,应该配得上去参加对抗。”

“张登云她们就够了,我去不去也一样。”

“可是你怎么证明你自己!”白指导语气急切起来,“四年前,我也在这里跟你聊过,当时我说,你18岁的意义,是先能留下来。”

“你做到了,并且做得很优秀,事实证明你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一颗认真的心,我想这也是她喜欢你的原因。”

小单咬了咬牙,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人生的道路太漫长了,再过几年你回头看看,让你痛苦的事情都会不值一提。”

“跟你说说我的事吧。当年,我有一个特别优秀的师兄,”白指导说到这里看向窗外,“那时候纪律比现在严,谈恋爱是绝对禁止的,我们互相偷偷喜欢,但都没有朝前走一步,我真的,那时候心里填满了他。”

“有一次,利用外出的时间,我和他在湖边多逛了半个小时,回来就被告发了。”

“学校分别找我们谈话,警告我们不坦白就要受处分,我知道他面临毕业,不能有差池,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揽了过来。”

“事后他一直躲着我,多方追问才在别人那里听说,他为了保全自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而我,面临的是退学的处分。”小单听到这里吃惊的抬起头,没想到完美的白指导有这么不堪的过往。

“我万念俱灰,不想进行任何申诉,也不需要他的任何解释。老家比较穷,当时如果被退学,我就去死。”

“是刘校长救了我,”白指导喝了口水,“现在再回头看,当时那点破事儿算什么。”她轻蔑的笑了笑。

“可是人啊,有时候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白指导起身给小单添水,“我特别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事情总归会过去的,回头来什么都没留下,这不是正确的选择。”

“证明自己,不为她,也为了这四年没白过。如果你所有吃的苦,受的累,只是为了一个已经离开的过去,那么你的未来怎么办?三校对抗的选拔成绩出来了,你排在前面,花了这么多精力,现在放弃?”

“我不强求你,只是不希望你就此沉沦,你报不报名我们的队伍都足够优秀,关键的是,你要想清楚究竟为什么而活。”

“静下心来,扪心自问,到底喜欢你所学的知识嘛,你是不是真想从事这份职业,你今后到底想做什么。”

“想清楚了再给我答案,因为你面临的选择,不仅仅是要参加一个比赛,而是决定你这辈子将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她留给你的。”白指导递过铜质铭牌,“桐”字在夜空里一闪。

“你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走出来,校园的下起了冬雨,命运绕了个圈又回到起点,同样的空间里,时间已经飞逝了四年,物是人非,他长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走到梧桐树边,顽强的树已茁壮成林,萧瑟的寒风里勉强还剩几片绿叶。

手里的铭牌一紧,在空中划了个无力的弧线,还是懦弱的停在了胸前,他捏了捏铭牌,最终忍住了抛弃的冲动。看着并不高的树枝末梢,像是伸手求援的绝望雕像。

在无人的午夜校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62,050评论 4 37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8,538评论 1 30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11,673评论 0 2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622评论 0 218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3,047评论 3 29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974评论 1 22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2,129评论 2 3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893评论 0 20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654评论 1 25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828评论 2 2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297评论 1 265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619评论 3 26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326评论 3 24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176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975评论 0 201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6,118评论 2 28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909评论 2 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