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井记-上

1.

李万山是个店小二,店小二这份工作很普通,肩上披个擦桌布,酒馆里满脸堆笑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简简单单。但李万山在这以前是个山寨头领,山寨头领有很多种,有占上一亩三分地,拦路抢劫,想女人了,便下山抢个良家女子,夜夜当新郎的。也有心怀天下,心寄苍生,一心反抗昏庸无道的朝廷,李万山恰恰是后者。

李万山当这个店小二,全是为了暂时有个安身的所在。当初与朝廷交战,本来准备的万无一失,怎奈被小人泄露军机。因此全军大败,山寨被毁,众兄弟失散,朝廷四处张榜缉拿。万不得已,李万山逃到了鄂州城,来到这家酒肆里做起了店小二。

自从做了店小二,李万山便不再叫做李万山,而是隐姓埋名,叫做李大牛。这也很符合他的外形。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大脸上,一对牛玲般的眼珠子闪闪发亮,脸黑似炭,挂在下巴磕上的胡茬子,硬的能做针头使,若不是将络腮胡子刮了去,早被人认出来是那造反头目李万山。就这幅尊容,当初找差事费了不少周折,跑了全城数家店面铺子,愣是没一家敢把他留下来。前脚走了,背后就听人家说他:“这人长得哪里像个做工的,分明是个黑煞神!”

万幸,最终李大牛还是找到了一份店小二的活计,李大牛很珍惜,李大牛也很烦恼,因为这家酒馆的掌柜,是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个姑娘,头上常挽着随云髻,一张瓜子脸上,杏眼弯眉,笑起来,双眸似水,粼粼闪动。姓阮,单名一个瑜字,如今青春二十有二,人都称她瑜娘。曾是鄂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小姐,酒肆当年由其祖父所创,家道从此逐渐兴旺。谁知几年前,瑜娘父母因病双双亡故,酒肆一时经营惨淡,已经到了兑卖的地步。瑜娘为将祖业延续下去,变卖了家里宅院,以勉力支撑,把自己的闺房也移居到酒肆后院的二楼。她一个女人家,虽然尽所能来维持酒肆,但到底不便抛头露面,平日里杂务,多是账房刘先生来应对。

要说李大牛能进得这家酒馆做店小二,也多亏了瑜娘。本来账房刘先生不肯留他。但瑜娘出来时,见李大牛长得高高大大,腰悬宝刀。一双俏眼忽地亮了起来,执意要把他留下。

却没想到,瑜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有别的打算。来到酒肆第二天,一早,李大牛匆匆洗漱过后,准备去前堂干活,推开房门,抬眼一看,见瑜娘一身紧衣素身打扮,手里拎着朴刀,站在院落中央的松树下,见到李大牛出来,眉眼弯弯,笑颜如花,旁边石桌上,摆放着一盘白花花的馒头,一碟小菜,还有一壶酒。

李大牛先是一愣,随即打了个招呼,就转身朝前堂走。那瑜娘却把他叫住,非让他先吃了桌上的早饭。大牛想这掌柜对待伙计倒是不错,大早上给伙计备早饭,但自己初来乍到,怎么好意思?就说:“掌柜的吃,我去前面胡乱吃些就好。”

瑜娘不肯,硬要李大牛把早饭吃了。李大牛看她一味坚持,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好拂了人家的美意,再者肚子正饿,就过去风卷残云都吃了光,吃完,谢了瑜娘,起身再要走。那瑜娘叫住了他:“你去哪?”

李大牛道:“吃也吃完了,我去前面干活。”

“不急,你先教我刀法!”

“什么?”

李大牛这才明白,原来特意备下早饭,是为让我教你练功?果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大牛不想教她,不是不想教她,只是这武功哪能轻易传人?李大牛推说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差的太远,实在不足以教人。可瑜娘不听,看他要走,过去拽住李大牛衣袖。说道:“你吃了我的东西,就得教我。”

李大牛仍是不答应,只顾要走,最后,瑜娘道:“好啊,你要走,那就走好了,我们庙小,留不住你”

李大牛前脚刚迈开,听到这句,不由得止住。心想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份活计,能填饱肚子,要是走了,肚子可要受连累。李大牛勉强答应下来,可他不愿意将真功夫随便传给别人,于是,就决定教给瑜娘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瑜娘哪里真懂得功夫?见李大牛紧握宝刀直如蛟龙出海,一刀一势,带起阵阵柔风,吹拂松枝摇摇欲坠,上面松叶随风而摆,根根脱落下来,竟不落地,被刀风缓缓托在半空,时聚时散,宛若天上白云,站在一旁不住连声夸赞,再见他转身横刀没入松针之间,甩手一切,那一根根松针登时从中断开,洒落在地。瑜娘拍手赞道:“好厉害,你都教给我!这套刀法叫什么名字?”

李大牛心说这是我胡编乱造的刀法,哪有什么名字?他转身看看瑜娘,又看看地上散落的松叶。随口说道:“叫玉针刀法!”

从那之后,李大牛每天吃过瑜娘给他备下的早饭,便开始教她这套所谓的“玉针刀法”。然后就去前堂干活,虽然面相凶恶,好似歹人,但李大牛接待客人,常以笑脸相迎,与客人说起话来故意压低嗓子,变得和缓不少。再者,店里平时客人不多,并不十分忙,倒也算清闲。晚上打烊之后,瑜娘为让李大牛多卖力教自己几招,每天亲自下厨,做几道可口饭菜来犒劳李大牛,还一口一句大牛哥来给他斟酒,李大牛自然也十分享受。

转眼天气渐渐由凉转热,街旁柳树上的嫩芽,生出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李大牛来到酒肆已有月余,天气闷热,那瑜娘给李大牛做了一件夏天衣服,又见他整天热的满头大汗,还送给他一瓶祛暑消热的丸药。李大牛很是感激,这些年来,李大牛跟着兄弟们,天天刀头舔血,哪里有女人给自己做过衣服,这么关心自己。因此,李大牛干起活更加卖力,教导瑜娘武功也更用心了。

2.

那天,店里客人依旧不多,零零散散,李大牛坐在凳子百无聊赖之际,突然进来两位客人,李大牛赶紧过去招呼落座,接着二人要了一坛店里的招牌“醉菩提”酒。李大牛搬来一坛,给两位客人斟满酒,其中一位刚喝一口,噗一下吐在地上,说道:“想不到,你们这‘醉菩提’也不过如此。我还专程从邻县过来,特意要来尝尝。” 说完,这人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李大牛心想这酒自己是喝过的,味道虽然说不上有多醇美,但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难喝,正兀自纳闷。外面进来三个人,为首的五短身材,个子不高,脑袋长得肥大,一对三角眼,八字胡,穿得锦罗袍子,后面两人均一身短打扮,满脸横肉。一看便知道这三人不是什么良善。

那三角眼进来之后,就叫嚷着找刘先生,李大牛刚要去找,刘先生已然从账房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跟前,连连给那三角眼作揖,三角眼挑了下眉毛,张嘴便说这个月的水钱该交了。刘先生点头称是,转身吩咐李大牛:“大牛,你快去账房里的银子取来。快!”

李大牛不知所以,既然刘先生叫他去拿,他便转身去了账房,边走边想什么水钱?难不成酒肆每月所需用水?都要给他银子来买?可店里所用的水,都是从后院子里打来的,是自家的水,怎地要给那三角眼的银子?

李大牛进了账房,见桌案上一个包袱装满了银子,吃惊不小,拎在手里掂了掂,李大牛心道:“这少说也有三百两!”

回了大堂,刘先生接来银子,便放到了黄老爷身旁桌子上,黄老爷看也没看,让身后的跟随拿了包袱。起身说道:“刘老头还算识相,记得,下月连本带利,如果不够四百……”转而一脸淫笑,道:“我可要你家掌柜出来伺候。”

三个人大摇大摆离了酒馆。这三人一走,瑜娘提着单刀,柳眉倒竖,从后院冲了进来,扫了眼,不见人,就要出去追。刘先生大惊失色,佝偻着身子忙去把她拦住。瑜娘道:“我要找他算账!别拦我!刘先生放心,大牛哥教了我功夫。”

挣脱开刘先生,就要往外冲。刘先生在后面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抢她手里单刀,不叫她去。瑜娘已落下泪来,极是委屈,硬要出去。李大牛心想,就我教你那两招,这不是去讨死吗?见刘先生一把年纪,颤巍巍在那挡着瑜娘。李大牛过去劈手夺过瑜娘手里单刀,扔在柜上,劝瑜娘回后院,瑜娘不答应,李大牛没了耐性,拦腰把她抱起来,就往后院走。那瑜娘直拿拳头捶打李大牛,喊叫着让他放下,他也不说话,到了后院,才把她放下,瑜娘伏在石桌上就痛哭不止。李大牛回想那几个人嚣张跋扈的模样,再看瑜娘她一个姑娘家,哭得这样伤心,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虽不知内情,但也多少猜出来瑜娘必然受了那什么黄老爷的欺负。至于具体怎么回事。李大牛见她哭哭啼啼,也不便追问,就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到了夜里,酒馆打烊,刘先生回了家去。厨子宋二做了几道菜,王三去了瑜娘过来吃饭。饭桌上,瑜娘的眼睛哭得微肿,闷闷不乐,王三宋二见她不开心,也都只低头吃饭。李大牛瞧在眼里,待瑜娘回了房。因为王三是个哑巴,他就跟宋二问起白天的事。

宋二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大牛哥,这可说来话长了。”

“此话怎讲?”李大牛问道

宋二道:“大牛哥,你听我慢慢说,别急。”

李大牛给宋二倒了碗酒,宋二押了一口,说道:“大牛哥,你知道,咱们店的招牌‘醉菩提’,这酒原来可不是如今的味道。”

宋二手指敲了敲酒碗,继续说道:“当年,店里老掌柜在世那会儿,这酒所用的水,是城外十里坡寒潭老泉的井水。咱们酒店开张时,为了找到足够合适的水源,瑜娘的祖父,也就是先掌柜,踏遍这城里城外的山山水水,亲自选址开凿的,水质清澈,入口甘甜。用咱们家的酒料与它一经勾兑,味道醇美至极,可谓是远近闻名。”宋二说着,舌头不自觉在嘴巴舔了舔,开始追忆那酒香。

李大牛催促道:“老二,你继续说,后来呢?”

宋二有些扫兴,回过神来,说道:“那个今天来店里的黄老爷,本命黄常贵。人称拔毛黄。是这鄂州城里有名的一霸,早些年是个走镖的,打熬得一身筋骨。在街巷口那家酒楼,就是他开的。咱们老掌柜在世时,拔毛黄对那口井水早就垂涎三尺,怎奈老掌柜与青州府尹有些往来,他也只能干瞪眼。可谁想到,后来咱们老掌柜夫妻俩因病亡故,只留下瑜娘一个人。那时,瑜娘才十七岁,长在深闺大院里,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拔毛黄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带着家丁,就把十里坡的井水给强占了去。这还不算,之后又带着家丁到咱们酒肆捣乱,指着瑜娘,掏出一副不知哪搞来的地契,硬说那井水是开凿在他们家的田地里,是咱们偷了他家地里的水,非要五万两银子来赔。不给的话,就要砸店,还要把瑜娘卖到窑子去。真是人走茶凉啊,往日跟老掌柜平日交好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来帮忙的。那拔毛黄嚣张跋扈,瑜娘小小年纪,也是迫于无奈,为了保全这祖上基业,咬着牙应了那五万两银子。变卖了宅院和老家的田地。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月,才勉强凑出三万两银子。余下的,只能凭着酒肆每月的盈余来还。但没了那井水,咱家的酒味大不如前,生意从此一落千丈,每月除去还拔毛黄的银子,仅能勉强维持。”

3.

宋二说到这,哐当一声,李大牛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盆盆碗碗哗啦啦响,起身怒道:“拔毛黄欺人太甚!!”宋二吓得打一个激灵,赶紧劝道:“大牛哥,你气也没用,那拔毛黄势大财雄,谁能奈他怎样?哎。”

李大牛平生最恨仗势欺人,若是叫他遇见不平事,拔刀相助不在话下。现如今,李大牛被朝廷四处缉拿,这烈火的性子本该收敛一些,可李大牛不听则以,一听之下,胸中无明业火早蹿起三丈多高,就算天王老子也难以压得下去。

他左右寻思,坐下来,给宋二满了一碗酒,给自己也倒满。对宋二说道:“刚才我太冲动,还望莫怪。”不等宋二,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起身回了房早早躺下了。

次日,李大牛起个大早,从柜子抄出宝刀来,看了看,又放回去。然后, 空着拳头,推开门,却见瑜娘正从楼上下来,他也没说话,径朝外面走。瑜娘见他神情不对,在身后叫住他:“大牛哥,你去哪?”

李大牛只说:“我去外面走走,一会就回。”说完,飞也似的出后院,过前厅,来到街上,踏步直奔城外十里坡。

过了望泽门,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见得前面不远处的树林旁边,有处一亩见方的土围子,中间立着一道木门,上方一块牌匾写着四个大字:“寒潭老井”

李大牛抖擞精神,走到门外,举起手掌啪啪拍门。里面几个看井的闲汉泼皮正在睡觉,听到声音,披上衣服来到院子,叫嚷:“谁啊?”

李大牛喊道:“过路的,来讨碗水喝。”

几个泼皮大早上被吵醒,本来窝着火,听是个来讨水的。一个泼皮就过去打开门,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开眼的,刚去了门闩,只听哐当一声响,木门被踹开两边,外面一个黑塔似的大汉,伸手一巴掌,打得那泼皮眼冒金星,撂在地上。院子剩下四个泼皮,看来者不善,抄起院子里扁担、水桶、板凳,奔他就打了过来。李大牛一个闪身,抱住先头的泼皮,向上一举,噗通扔进了水缸里。后面那个举着板凳过来,李大牛只一脚,那泼皮心窝被踹,倒地动弹不得。剩下两个,李大牛左一拳,又一脚,全都打得趴在地上。有几个泼皮缓过劲来,连爬带滚纷纷逃了出去。李大牛走到井边,打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拔毛黄提着朴刀,身后带着一群家丁,气势汹汹朝土围子赶了过来。拔毛黄先头进院。只见一大汉脸上盖着斗笠,躺在椅子上正在打盹,身边泼皮颤颤巍巍指着道:“就是他,就是他。”

拔毛黄手拎着刀,走到李大牛旁边,道:“好汉,报个名姓!”

李大牛早知道他们进来,懒洋洋抹开脸上斗笠,坐起身来。拔毛黄见了他,有些面熟,转眼想起来,说道:“好啊,我道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原来是.....”

你字还没说出口,李大牛抓起斗笠扔他脸上,喝到:“是你爷爷我!”抬脚直踢拔毛黄。拔毛黄到底有些功夫,身子闪开,举起刀朝着李大牛脑袋劈将下来。李大牛起身向左,横抱住拔毛黄腰部,只一掀,拔毛黄朴刀脱手,跟着被摔在地上。

李大牛随即骑上去,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喝道:“我叫你强占人家井水!!”

照着拔毛黄左眼,砸将下去。这一砸,拔毛黄眼前如放了烟花。红的、绿的、黄的,各色迸放。

拔毛黄道:“打的好!”

李大牛喝道:“我叫你欺负瑜娘!”

又一拳砸在拔毛黄右眼,眼前犹如石沉水塘,水波一重重荡漾开去。

周围家丁都没敢上去,却有个胆大的,握着长棍要来护主,李大牛起身踏住拔毛黄胸口,凭内力隔空抓住朴刀,甩手一扔,朴刀直插到那家丁脚底下,那家丁吓得两腿发软,再不敢动。

李大牛大喝:“滚!”话音一落,这帮家丁早都想跑了,一下子全跑了出去。

李大牛看看拔毛黄,脚底使劲,狠狠踩他胸口。拔毛黄连连咳嗽,出气大过进气,求饶道:“好…好汉饶命!”

李大牛听了,喝道:“让我饶你,你要答应三件事!”

拔毛黄说道:“莫说三件,一百件也依得。”

李大牛道:“第一,到今天晌午,你便要将这水井还给瑜娘!”

“依得,依得。”

李大牛道:“第二,以往瑜娘给你的银两一并还回来!”

“依得,依得,这件也依得”

李大牛道:“第三….” 说到这,李大牛迟疑了一会,心想自己正被朝廷通缉,如果这拔毛黄去找了官府,那可遭了。想了一想,突然有了主意。

“第三件,你把嘴张开”

拔毛黄一听他叫自己张开嘴,有点发懵:“啊?”

李大牛举起拳头,作势要打,道:“叫你张嘴,你啰嗦什么!快!”

拔毛黄被他打得怕了,不敢多问,乖乖把挂着血污的嘴张了开。李大牛从怀里掏出一粒瑜娘送的祛暑消热药丸,猛地一弹,就送进了拔毛黄的嗓子里。

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吃了我的催命削骨丸,半年之后,若没我的解药,必肠穿肚烂而死,待会我走,你要是敢去报官,哼哼,该知道后果吧?”

拔毛黄一听,吓得脸色发紫,不住求饶:“好汉,好汉,我一定都还,我一定不敢去报官,求好汉饶命,饶命啊!!”

李大牛道:“这半年里,你若是乖乖听话,到时候,我自会把解药给你。”

又道:“好了,晌午,爷爷我在酒馆里等着你,你要是敢不来,不用等药性发作,” 说着,右手抓起地上朴刀,手腕一抖,那朴刀登时断为两截。

4.

到了晌午,那拔毛黄果真抬着银子来了酒馆,一进门见了李大牛,身上瑟瑟发抖,忙过去把从怀里把地契拿出来,递在李大牛的手里,又给连连给刘先生鞠躬致歉,连以后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也都说出了口,刘先生惊得张目结舌,不知所以。而瑜娘听说拔毛黄又来了,持刀冲进前堂,却看到眼前这般景象,不禁呆住,再看拔毛黄对李大牛那恭恭敬敬的态度,瞬间明白过来,立在那,一双眼睛看着李大牛,呆住了。

晚上,瑜娘下厨做了满桌的菜肴,还叫了刘先生留下一起吃饭。大家很高兴,酒桌上推杯换盏,瑜娘眼睛里团着泪花,不住来敬酒谢李大牛,待李大牛跟宋二王三喝酒时,瑜娘则拄腮在旁,眼波流动,一直盯着他瞧。王三宋二醉的趴桌上呼呼大睡,刘先生几碗酒下肚,喝得满脸通红,一步三晃回了家去。而瑜娘当晚酒量很好,脸蛋虽红润微醺,醉眼迷离,却仍要与李大牛再喝。李大牛看她时,一头乌发映着柔柔烛光,直坠在肩,目光中水波潋滟,媚眼如丝。李大牛看了,心中一荡,赶忙止住心神,见她喝得有些醉,就不再与她喝,而瑜娘却一味坚持,李大牛看她这样,哪还能继续喝,劝她几句,瑜娘也不听,仍要端着酒杯跟他来碰。李大牛无法,伸手躲过她手中杯子,起身将她抱到后院,上了二楼房间,给她放到床上,盖了被子。看瑜娘躺在床上,双眼微闭,醉的快要睡着了。李大牛要转身离开,瑜娘忽而察觉到,突然起身,环抱住李大牛的腰,说道:“大牛哥,别走,我要...嫁给你。”

李大牛听瑜娘说的满口醉话,倒没怎么在意,把她手放开,回身扶她躺在床上,便抬脚离了房间。

次日清晨,李大牛推开门,瑜娘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见他出来,满脸含笑。李大牛坐下来,吃瑜娘给他备下的早饭。抓起馒头,一口口吃着,身旁瑜娘笑眯眯的盯着他。李大牛被盯的有点难受,就问:“吃饭有啥好看的,练刀去。”

瑜娘笑着说:“好看着呢!”

李大牛转了身子,背过瑜娘。瑜娘又过来,对着他瞧。李大牛道:“这丫头,大早上发什么疯。”

瑜娘笑眯眯不答。李大牛赶忙背过身,快速吃了馒头,瑜娘也马上转过来,又看着他。李大牛眉头一皱,再转过去,瑜娘又来对着他。李大牛抓起两个馒头,再转身,一口塞进两馒头,匆匆嚼了两口,马上咽下去。瑜娘转过来,再要看他,李大牛说道:“吃完了!”瑜娘噘着嘴一脸不满。李大牛站起身来,问她:“你还要不要学刀了?”

瑜娘说道:“学,当然要学。”

李大牛拿过刀,示范了两招,让瑜娘使使看。瑜娘按刚才李大牛的动作,斜向转身,不料,脚下一软,哎哟一声就要跌倒。李大牛见状,急忙过去搀住她。道:“你没事吧?”

瑜娘粲然一笑,头微微倚在了李大牛的肩上,发丝间的茶花香气弥漫,换了别人,有美人来投怀送抱,自然是心猿意马,揽入怀中。而李大牛自揭竿立寨以来,一心想的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对儿女私情早就断了念想,心如枯井,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见她举止神情对自己这般亲密,又联想起昨日她醉酒后的言语,李大牛心生奇怪,却也不再多想。将她扶稳,道了一声:“你自己练吧!”便拂袖而去,扔下满目茫然的瑜娘……

从这之后,李大牛传授瑜娘功夫,期间总是回避她的眼神,不与她对视,匆匆示范几次招式,便留她自己在院子练习。晚上一起吃饭,也不看瑜娘一眼,任瑜娘百般与他说话,他也只寥寥几句应对。

自重新得来水井,酒味重拾过去醇厚香浓,店里的生意逐渐好转,客人慢慢多起来。眼看李大牛愈加忙碌,瑜娘竟穿得一身小二打扮,与李大牛一起招呼客人。有时见李大牛忙出了汗,就掏出手绢上前与他擦,或者时而递给他一碗水喝,弄得李大牛避无可避,只能硬起头皮,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深夜躺在床上,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瑜娘会每天对自己嘘寒问暖,百般关怀,眉目中且饱含情意。难道只因自己帮她教训了拔毛黄?可李大牛也不好去问,索性只得每天装糊涂。

转眼到了端午节,这天早上,瑜娘缝制了一个香囊,要送给李大牛。李大牛看这香囊由七色绣线绣制而成,边缘用金丝线绣了一圈的松叶花纹,上面绣着四个小字:“大牛大牛,喜乐平安”,中间一只憨态可掬的老牛,正瞪着大眼,看着自己。从绣工上看,一目了然,瑜娘花了不少心思。可若是接了这香囊,就等于接受了她这份心意。李大牛想到这,心里一横,随口说道:“我一个粗人带什么香囊,你留着吧。”

瑜娘听他不想要,眼眶顿时红了,问道:“你不喜欢?”

李大牛见她要哭,再看她指尖上被针刺破的伤口,心里忽然软下来:“喜…喜欢。”

瑜娘听了,不等李大牛同意,就把香囊别在了他的腰间,看了看,嘴角才又泛起笑容。整整忙过一个上午,李大牛觉得腰间别着香囊很碍事,就回到房里,把香囊解下来,随手扔进了柜子。

下午,来点打尖喝酒的客人,陆续减少,终于不十分忙碌,李大牛闲来无事,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朦胧中见门口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头上插枝硕大的牡丹簪子,额头上皱纹浅细,弯眉凤眼情欲满露,嘴角一颗桃花痣,压不住的风骚,走起路腰肢扭动,媚眼如电,引得那狂蜂浪蝶纷至沓来。这女人不是别人,乃是临街茶水铺的徐四嫂。前几年丈夫病故,撇下她一个人,守着茶水铺子过活,平日里也给人家缝补些衣裳,说些姻缘做媒。

李大牛不认识她,迎过去,就闻一股刺鼻的花香,熏得差点打个喷嚏。徐四嫂见到眼前李大牛这般高大威猛,一身钢骨,不禁两眼放电,直瞧着李大牛。李大牛刚要说话,瑜娘在后面赶了过来,道:“徐四嫂。”

徐四嫂道:“哟,许久不见,瑜娘真是愈发的标致了。”

瑜娘笑道:“四嫂可真会说笑,您今天也来喝酒吗?”

徐四嫂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梁员外托我来找姑娘…”

瑜娘听到梁员外三个字,神情顿时紧张,她看了眼李大牛,拽着徐四嫂的胳膊就要朝后院走:“四嫂,我们去后面说。”

瑜娘却拿眼睛不住的瞧着李大牛,问瑜娘:“这位相公是?”

瑜娘道:“这是店里新来的伙计李大牛。”

瑜娘眼睛亮起来,道:“这就是那个打趴下拔毛黄的好汉?哎呀呀”说着,瑜娘已经把她拽到了后院。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瑜娘送走了徐四嫂,回到前堂,就打眼四处找李大牛,正看见他在一头给客人端菜,往他腰上一瞧,不见香囊,胸口一酸。待李大牛过来,瑜娘开口便问:“我给你的香囊呢?哪去了?”

李大牛被问的一愣,假装伸手摸了摸腰间,便说自己晌午时落在了房里。瑜娘非要跟他回房去找,李大牛被她缠得无法,只好到后院房,进屋里,李大牛伸手去柜子摸,摸来摸去,没摸到。李大牛见门口瑜娘要哭,翻箱倒柜找了起来,也是奇了,晌午时只是甩手一扔,那香囊竟不翼而飞,将柜子翻个遍,再也找不见了。

瑜娘呆呆的站在门口,见他没找到,泪水再止不住,刷地流下来,李大牛被她搅得心烦,心想既然这样,那也好,硬起心来,道:“找不到了。”说完,便撇下瑜娘,回了前堂。

5.


李大牛本以为经过此事,瑜娘的心就会冷了。谁想到了晚上,瑜娘又重拾笑脸,钻进厨房做了几道菜,吃饭时,不断给自己夹菜倒酒,说自己白天太过任性,望大牛哥原谅,然后笑嘻嘻的看着他。

李大牛回想这些天来,她对自己这番心意,不免有些愧疚,但不敢再往深处多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瑜娘给他夹菜,他把碗一挪,只说饱了。瑜娘给他倒酒,他护住酒碗,只说够了,甚至自此李大牛更是减了饭量,匆匆吃过一碗,喝一点酒,就要回房里睡觉,瑜娘眼神满是委屈,痴痴的看着他。李大牛权作没看见。一同吃饭的宋二,王三见他俩这般样子,都也不说话,只闷头吃饭。

李大牛对瑜娘冷若冰霜,瑜娘却依旧如昔,每天对他仍是百般关怀,衣服坏了,给他缝补,坚持下厨给他做可口酒食,还经常找些话头,逗李大牛与自己说话。

瑜娘对李大牛越是好,李大牛的心里愈发感到愧疚难当。即便每天刻意疏远,想冷了瑜娘的心,现在看来,丝毫不奏效。李大牛觉得,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想起自己在这已有半年,与弟兄们失联日久,现在自己有了安定,还是早点与众兄弟联系,离开此地为妙。李大牛第二天上午告了个假,去街上各处悄悄画了几道与弟兄们联络的记号,一连等了几日,却不见有人来。

这天,饭时已过,酒楼里的客人却不见少,一桌人离了,就另有客人进来。瑜娘好顿忙碌,有时迎来送客,有时又端菜倒酒,没片刻歇息的功夫。忙了一阵子,忽然想起李大牛来,扫视一圈前堂,不见他在。瑜娘又去后院房里找他,也不在。瑜娘心奇,去问刘先生,刘先生也不知。瑜娘想起平日里,李大牛如果要出去,不与自己说,也会与刘先生打声招呼,既然刘先生不知道,那他必定还在店里。瑜娘想到这,就上了酒馆二楼,扫了一眼,便走到包厢那边,隔着门,却听见李大牛的声音,再一听,里面还有女人欢笑声。

屋里,李大牛搂着徐四嫂,一脸淫笑,道:“来,我们喝个交杯酒如何?”

徐四嫂媚态十足,双目含情,贴在李大牛的怀里,举起酒杯,正要李大牛碰杯。哐当一声,瑜娘使劲把门推了开,见李大牛怀抱着徐四嫂,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泪水跟着缓缓流下来,哭着跑开了。

徐四娘依在李大牛怀里,说道:“瑜娘对你倒是一往情深。”语调不无醋意。

李大牛没做声,放下杯子,将她推开,说道:“你看到我画的记号,那你来有什么事?”

徐四娘伸手搭在李大牛肩膀,把嘴贴在李大牛耳畔,娇嗔道:“刚才还对奴家那般亲热,怎么现在却冷了?”

李大牛又将她推开,道:“你快说!”

徐四娘道:“那你亲奴一下,奴便说。”

李大牛没了耐性,狠狠看着徐四娘:“快说!!”

徐四娘吓个激灵,说道:“柳云生要我转告你,凤岭山庄庄主周权德想来投靠山寨,已经放出消息,柳云生想问你意下如何。”

李大牛听过,迟疑片刻,说道:“你去转告柳云生,周权德既然诚心来投,那凤岭山庄不如暂且做个安身的去处,叫弟兄们到那安顿些日子。我择日便去找他们。”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徐四嫂,道:“连同这封书信,一并交给柳云生。”随之,眼神里透出一股骇人的杀气,道:“若这书信私自被拆来,你该知道后果。” 徐四嫂不寒而栗,点头答应。

李大牛说完话,起身就朝门外走。徐四娘忙赶拽住他衣袖,道:“再陪奴家一会好吗?”

李大牛哪里愿意?身子一甩,作势要走,却不想,后背衣服被那徐四娘扯下一片,背上一副龙腾四海的刺青,登时露了出来。李大牛转头,瞪了她一眼,便出了屋子。

徐四娘杵在原地,见他走得坚决,怨恨慢慢浮现在了脸上。

李大牛这一招奏效了。这些天,瑜娘与他一句话也没说过。早上不再要他教刀法,白天在前堂与他一言不发。晚上吃饭,瑜娘也不与李大牛同桌,而是回到自己房间,让宋二把饭送过去。桌上少了瑜娘,气氛再不像往常那么活跃,三个人正各自吃着。王三突然瞪起眼睛,嘴里啊啊呀呀,拿着筷子不住冲李大牛比划,李大牛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宋二看了,道:“王三,你别瞎比划了。大牛哥武功高强,本领过人,哪里会一直屈居咱们这小酒馆?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便去京城做将军,娶王侯贵族家的小姐做老婆,哪里能看上咱们瑜娘那黄毛丫头?”

李大牛听他话里带刺,起身给宋二王三各倒了碗酒,之后,也给自己满上。举起酒碗,道:“瑜娘对我一番情意,我心里清楚。只是我出身低贱,常年在外漂泊,头上无片瓦遮风,脚下无寸土立地,实在是我配不上瑜娘。这碗酒,我敬二位弟弟,只当我是给瑜娘赔罪了。”

宋二王三听完这话,都没抓酒杯与李大牛来碰,宋二叹道:“哎,大牛哥,你知不知道?前天,瑜娘已经与那梁公子订了婚期!”

原来三年前,瑜娘被那拔毛黄讹诈银子。瑜娘将宅院变卖,所得银两也不够给那拔毛黄的,正待走投无路之际,鄂州城里有名的富贾梁员外,托徐四嫂来说愿意借给瑜娘银子。条件便是要瑜娘嫁给他家的儿子,也就是梁公子。那梁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瑜娘当时迫于被那拔毛黄威逼,愁得没有办法,只得咬牙答应了。为了重振祖业,却与梁员外订了一个三年期限。三年之内,自己操持酒馆,无心成婚嫁人,等届时三年期限将满,自然会遵守约定。

如今期限将到,上次那徐四嫂来,便是受梁员外所托,与瑜娘商量婚期之事,而当时瑜娘与徐四嫂商量,说酒馆重新得了井水,客人满座,生意正好,忙得分身乏术,推说实在没空,又给了徐四嫂几锭银子,希望她能在梁员外那里帮自己说说,三年期限虽然将至,但也未到,望暂缓些日子,徐四嫂开始不肯,后来收了银子,口风自然也就松了。

李大牛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一会,默不作声,闷头将这碗酒喝下去,就起身回了自己房里,直到三更方才睡着。

说来也巧,第二天,李大牛见到了梁公子。这位梁公子喝花酒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带着一群帮闲来到店里,嚷着瑜娘端酒菜来伺候他。瑜娘给他端了来,梁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拍了一下瑜娘的屁股,叫她陪酒。瑜娘见他举止无礼轻薄自己。气得俏脸通红,抓起酒杯,淋了他满头的酒。梁公子当场急了,骂道:“你个贱娘们,还没过门,胆敢泼我?”身边帮闲围过来,就把瑜娘按在了桌上。那梁公子举手便要扇瑜娘耳光。

李大牛本来不想管,但这位梁公子实在过分,忍不住,上来三拳两脚将他们全打出了酒馆。过去搀扶瑜娘,却见她满眼含泪,对自己说道:“你管我干什么?怎么不去找你那相好的?”说完,瑜娘抹着眼泪就跑到后院了。

6.

李大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如若在平时遇见这种事,出于义愤,自然是要出手管一管的。可这次,被欺负的是瑜娘,自己出手相帮,要说是因为义愤,当然是有的,但李大牛心里明白,不单单只因为这点原因,还有其他的因素在里面。可要说具体是什么?李大牛想来想去,自己也想不明白。

“算了,我总是要离开的。”想到这,李大牛也就不再去想了。

第二天,李大牛告知账房刘先生,自己来此日久,家里哥哥挂念,要回去与家人团聚,不打算在店里继续做工了。

瑜娘得知李大牛要离开酒馆,赶忙来问他为什么要走,是在这里不顺心,还是有人对他不好,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能想到能问到的都说了个遍。李大牛看着瑜娘殷切的目光,心中所想如鲠在喉,转念,又强咽了下去。

瑜娘万般不舍,说出好多话来挽留他,又是要他在多待些时日,又是说自己功夫未练熟,平日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到最后急得语无伦次,但李大牛只说自己要回家,别的话却不多说。任瑜娘怎样挽留,李大牛仍是铁了心要走。可他说走,也不是马上能走的。店里生意忙碌,人手本来不足,李大牛至少要等半个月,等刘先生找到顶替他的人,才能离开,这也无可厚非。

这段时间里,瑜娘又缠着李大牛学起刀法,李大牛自然明白,她无非是想能多些时间与自己待在一起,反正自己也要走了,就如往常一样,继续教她功夫。期间,瑜娘又多次挽留,可他一再坚持。最终,瑜娘不再留他,每天比往常更加爱笑,总找时间来与李大牛说话,这几天晚上吃饭,瑜娘做了许多的菜,与大伙喝酒畅饮,与宋二王三划拳斗酒,还拉着李大牛一起多喝了几杯。只是瑜娘酒量没那么好,喝得一多,便就醉了,一醉,就怔怔地看着李大牛,眼波中不舍的深情,让李大牛不敢去看。

如此过了十多日,这天正是乞巧节,顶替李大牛的伙计已经来了店里几日。明天,李大牛便要启程离开鄂州,李大牛正闷在屋里兀自琢磨着,前往凤岭山庄与弟兄们相聚。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在轻轻叩门。李大牛起身去开门,见瑜娘头上簪着随云髻,身着短襦碧纱裙,站在门口,笑盈盈看着自己:“大牛哥,自从你来鄂州,也没见你在城里四处转转,今天是乞巧节,晚上街市热闹得很,听说还有烟火放,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赏烟火?”

李大牛哪里有这份心情:“我就不去了,乞巧乞巧,你们女儿家过的节日,我去凑什么热闹。”

瑜娘不依他,拉住李大牛的胳膊,张着水汪汪的眼睛,非要让他一起出去。李大牛被她缠得无法,随之想到,这些时日里,瑜娘待自己也不薄,又何必如此绝情。于是,便依了她。瑜娘高兴极了,拉着他快步出了酒馆。来到街上,李大牛果见街市热闹的很,各家各户门口张灯结彩,挂满了花灯彩旗,男男女女走在街面上,彼此间说说笑笑,街旁小贩,摊位连着摊位,叫卖声不绝于耳。

瑜娘和李大牛跟着人群,往城西方向走,穿街过巷。一路上,瑜娘不时找些话来与李大牛闲聊,又在各摊位间辗转观瞧,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来到城西黄鹄山下,诺大的空地游人如织,商贩摊铺沿着空地的大门口,一字向里排开,形成一条小街。上方一串串花灯四散延伸,不远处黄鹄矶上黄鹤楼,悬挂数盏彩灯,伫立夜空中,绚丽多彩,宛若天宫临世。

二人见了,不免心旷神怡。瑜娘拉着李大牛就往里面走,进入小街,两边商贩卖的都是些女孩喜欢的小玩意,瑜娘这边也看看,那边也要瞧瞧。李大牛本以为自己明日要走,瑜娘会难过,现在看她这样高兴,之前的烦闷也消解了许多,心里倒有些舒展,话也渐渐多了。看见瑜娘站在一个摊位前,挥手叫自己过去。李大牛到了跟前一看,是卖磨喝乐泥人的。只见摊位后面的那位老人,依照身前的年轻姑娘,手中黄泥几经揉搓捏塑,不到一会,就捏出来与那年轻姑娘穿着相貌极为相似的泥人。泥人小巧,细看,模样倒像是个娃娃,十分俏皮,围观众人不禁为之一乐。

李大牛正看着,瑜娘上前掏了银子递给老人,也让他给自己捏一个。那老人收下银子,顷刻之间,便揉捏出一个泥人。瑜娘拿来给李大牛瞧,只见泥人与瑜娘倒有八分相似,梳着与瑜娘一样的发髻,脸蛋浑圆可爱,尤其那对眼睛,跟瑜娘一模一样。李大牛看了,哈哈大笑。瑜娘则怂恿他也去捏一个,李大牛不愿意,催着去别处看看。瑜娘却不答应,一个劲叫他去,急得眼泪汪汪。李大牛没办法,答应了,回来递在瑜娘手里,瑜娘把李大牛的泥人与自己的摆在一起,笑着说道:“你明天走了,他却会一直留下来陪着我……”李大牛听了,心中不禁一酸,再看瑜娘,却见她原来笑中带着泪水。

二人再向里走,刚穿过了小街,就听到一片叫好声,二人看去,只见前面高台下围着好多人,走近再看,原来高台上有人相扑。瑜娘很想站到台下去看,可无奈人太多了,她身材娇小,进去不得。李大牛则仗着自己高大,带着瑜娘挤到了台下。上面两个大汉,一个生得通体黝黑,一个白里透红。那黑大汉右脚一跺,朝白汉子急奔过去,到了近前,不想被白汉子从其肋下穿过,黑大汉转身欲抱白汉子,白汉子虚晃一下,让他抱个空。接着又从黑大汉肋下钻过去。黑大汉待转身,却有些不便,几个来回,脚步已然乱了。趁这时,那白汉子抢到他身前,右手扭住他,探左手插入其交裆,用肩脾顶住他胸脯,直拖起来,转了几转,抛在了台子上。下面观者喝彩此起彼伏,纷纷鼓掌叫好。

而瑜娘却没有鼓掌,只是看着李大牛,捂嘴发笑。

“你笑什么?”李大牛问。

瑜娘道:“那个黑大汉与你一般黑,我就想是你在台上…”话未说完,干脆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李大牛听了,哈哈大笑。

随后,二人挤出人群,在山下一块石头上并肩落座。瑜娘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泥人,脸颊上酒窝浅浅,悦耳笑声,叫李大牛听得心里起伏不定。过了半响,瑜娘忽然沉默了,抬头望向远处黄鹤楼上的灯火,头慢慢依靠在李大牛的肩膀,听她缓缓说道:“如果岁月此刻能够停下,那便好了……”

李大牛心里一沉,面上闷不做声,转头去看瑜娘时,见她一对如水般的眼睛,倒映着远处灯火,更添了几分炽热。

只听远处一声闷响,一道光亮直攀天际,到得正空,忽然喷射出万道色彩斑斓的光点,紧接后面一道道烟火散在夜空中,映得天地一片斑斓,直教人目眩神驰。

瑜娘起身,仰头看这天上烟火,挥着双手,笑盈盈的原地打起转来,李大牛坐在一边,看她在烟花下起舞,乌黑长发随风飘散,衣带飞扬。李大牛忽想起适才瑜娘所说的话:“若岁月此刻能停下来,那便好了。”

回去时,瑜娘情绪有些低落,一句话也不说。李大牛走在前面,频频回头看她,叫她快些走,瑜娘快步跟上来,随后又缓缓落在李大牛的身后。

李大牛道:“瑜娘,怎么走这么慢?”

瑜娘站住脚,看着李大牛:“走得太快,我怕明天来得太快……”

这话说出来,李大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轻叹一声,转过头继续走,背后瑜娘道:“大牛哥,你能陪我慢些走吗?”

李大牛道:“不能!”

瑜娘胸口发闷,愣愣的杵在原地,却见李大牛这时转过身来,直奔到她跟前,一把将她背了起来,道:“我背你走。”

瑜娘搂着李大牛的脖子,心里泛出蜜来,头枕在李大牛的肩膀,闭上眼睛,听着他的脚步声,只感到从未有过的安稳和满足。

“大牛哥,以后你还会这样背着我吗?”瑜娘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李大牛迟疑片刻,说道:“会,当然会。”

谁知话音刚落,瑜娘突然急了,挣着身子,从李大牛背上跳下来,道:“骗人,你明天就要走了,你骗我!!”眼角挂着眼泪,说完,撇下李大牛,只顾往前面走。

李大牛怔怔的想要说话,却张着嘴巴,说不出口。自己的确是要走的,为了哄她一时开心,刚才的确是在骗她,又还能说些什么呢?李大牛索性闭上嘴巴,心想既然她生我的气,总比见我离开,伤心难过要好。

走在瑜娘后面,看她步子迈得急,夜晚已深,担心她遇到危险,也加快了脚步。俩人隔着几十步远,一前一后,直到李大牛见她头也不回,进了酒馆,这才稍微放心。于是,放慢速度,隔了一会,才也进了酒馆。

穿过前堂,刚来到后院,本以为瑜娘已经上了楼,却看到她正站在楼梯口,见李大牛进来,只是看着他。

李大牛道:“已不早了,快上去睡吧。”

瑜娘哼了一声,道:“谁愿意看你!”转身上了楼。李大牛没再多说,走到自己房前,伸出手,刚要抬手去推门。

“大牛哥!!”身后瑜娘喊了一句,随后急奔下楼,李大牛刚回过身,瑜娘已到跟前,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大牛哥,你带我一起走吧!!你走到哪,我跟到哪里!!”说完,泪如雨下,已泣不成声。

瑜娘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李大牛的心尖上,渗进心里,李大牛叹了一声,说道:“瑜娘,你对我的情意,我懂…只是你大牛哥,不是什么好人,要是跟了我,怕会误了你.”

“胡说,大牛哥是好人!”瑜娘的嗓子嘶哑,哭叫着说:“你就算去杀人放火,你在我心里也是好人!!”

李大牛心头不由得一热,这些时日里,与瑜娘朝昔相处,知她对自己是情真意切,如今人家一个姑娘,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扶着瑜娘,坐在院落中央的松树下,一股脑将自己如何揭竿立寨,如何成了朝廷反贼,后来如何兵败,以致走投无路,来到这酒馆隐姓埋名做了小二,全对瑜娘说了。

月色朦胧,微风吹拂着叶子,传来隐隐沙沙声。

瑜娘倚在李大牛的怀里,听他讲完,说道:“当初,我父母双双去世,留下这家酒馆,那拔毛黄看我年幼,抢了酒馆赖以为计的井水,还来讹诈我。我走投无路。就在观音菩萨面前发了誓,如若有人能帮夺回井水,我就许配给他。可这些年来,眼看着酒馆日渐冷清,就下了决心,要学习武艺,等学得一身功夫,再去找那拔毛黄抢回井水。却没想到,菩萨果真显灵,最终叫大牛哥你出现了。”

讲到这里,瑜娘看着李大牛,闪闪的眼眸里,都是他的影子:“你是反贼也好,是杀人魔头也好,我阮瑜儿,自你那天夺回井水,我就是你的人了,不准你抛弃我。”紧紧抱着李大牛,不肯放手。

李大牛的耳畔,反复回荡着瑜娘的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是走是留,李大牛竟痴痴的出了神,一时间没了主意……

两个人坐在院落里,直到深夜子时,时辰已然不早,李大牛叫瑜娘回屋去睡,瑜娘哪里舍得,虽早已困顿,却仍紧紧抱着李大牛。李大牛不忍,起身将她抱上房去睡。然后便下楼回了自己屋里,躺在床上,禁不住想起瑜娘所说的话,辗转反侧,迟迟睡不着。纵使心硬如铁,瑜娘的厚意情深,自己视而不见,可这些时日里瑜娘对自己的种种,哪里容易忘却?

7.

然而,天意弄人,李大牛还是走了。

早些时候,与瑜娘在黄鹄矶下赏烟花,鄂州府尹在那黄鹤楼上离着老远,便看到李大牛相貌可疑,之后回了府里,再与海捕文书一对照,顿时惊得冷汗直流。当即通报鄂州总兵秦元龙,全城九门紧闭,派出整个营来,挨家挨户,搜查缉拿李万山。

李万山此时还未睡着,刚在屋里想着瑜娘之前的一番话,犹豫是否要走,却听到外面大街上脚步声嘈杂,间有人叫嚷,听来人数不少。深更半夜,这么多人在大街上,显然出了事。李万山只觉不对劲,顿时警觉,抬眼望外面瞧,发现正对着院子的窗外,有一道人影,李万山紧忙抓起刀,喝道:“谁!”

“大哥,是我!老十三!”

来人不是别人,乃是同门师弟,山寨排行第十三把交椅的飞云踏雪柳云生,一身轻功冠绝山寨。能悄无声息进到后院,不被李万山察觉,这天底下再没第二个人了。

李万山赶忙去推开门,迎他进来,柳云生一把握住万山的手:“大哥,兄弟们如今都在凤岭山庄,自收到你的书信,我和土行周便启程往这鄂州城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晚些时候刚进了城里,便听说官府收到来报,在城东烟火大会发现了大哥你!现在,外面官兵正在全城大搜,挨家挨户抓你!大哥快跟我走!”

李万山问道:“土行周也来了?”

柳云生道:“他在门外城墙下已经挖好了暗道,只等咱俩过去了!”

李万山左右寻思了一会,道:“那也好,咱们走。”

说完,李万山回身翻出柜子里的包袱,跨在身上,紧握宝刀,到了院子,却止住了脚步,往楼上瑜娘的房间看去,心想:“我若是走了,即便官兵来,也搜不到什么,就连累不到她,只是我这么一走,她心里定不好受…”

李万山道:“老十三,你等我一下”。

李万山提着宝刀,轻轻上楼,来到瑜娘房间门前,将刀放在她的门口。柳云生见了,道:“大哥,这口混龙刀是师父当年送你的,跟了你多年,从不离身,你怎么?”

李万山没有回应,放下宝刀,拽着柳云生与他一起纵身跳到了屋顶上,二人飞驰电掣,往望泽门的城墙赶去。李万山一路上看,下面官兵举着火把,照得街上通亮一片,正逐家敲门,进院搜查。二人在各家屋顶纵跃飞驰,下面的人一丝也未察觉。只在城墙下面,遇到几个官兵,二人不费吹灰之力,杀了这伙官兵,与土行周碰上头,从暗道逃出了城。三人到得城外一座废庙稍作休整之后,就直奔凤岭山庄,去与众兄弟汇合。一路上施展轻功,穿山过岭,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到得凤岭山下。

军师和凤岭山庄庄主周权德带着众兄弟,在山下关隘等候多时,见李万山到了,大家伙一并迎了上去,簇拥着李万山上山,为他接风洗尘。聚义堂里,酒菜早就备好,众人纷纷落座,李万山一 一见得众兄弟们自分别之后,如今各个安然无恙,心中不免高兴。这时,寨主周权德上前拜了拜,阐明自己诚心投靠。李万山当初所率兵马,自上次被秦元龙围剿之后,元气大伤,正是急需养精蓄锐之际,现在凤岭山周权德愿意投靠,可谓雪中送炭。再加上与众兄弟分别日久,如今又重新聚在一起,李万山大喜过望,少不得与众兄弟开怀畅饮,一叙别后之情。直喝到三更天,李万山才要去睡,周权德引着李万山到了房间门口,李万山抬腿刚要进去,却听到房里说话:“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声音滑稽可乐,恰似小儿说话。

李万山哈哈大笑,推门进去,正见到窗边挂着个鸟笼子,里面一只锦毛鹦鹉仍在叫着:“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李万山道:“想不到,你们把它也带来了。”

周权德道:“大哥,山寨当初被朝廷火烧了,过后,我们前去看时,没想到它竟然没死,立在屋檐上,不肯离去,我们就把它带了回来。”

李万山想起当初大军兵败,山寨被毁,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惨景,心中戚戚然。好在兄弟们各自安然无恙,只要大伙齐心,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8

在凤岭山庄这些天来,李万山忙得不可开交,自兵败之后,山寨兵丁所剩无几,战死的战死,逃走的逃走,仅剩下不到百人。李万山又是招兵买马,整顿粮草,与众兄弟操练部众,又是与军师商议寻找合适的栖身之地。

虽然忙了些,李万山这些年来秣兵厉马,一次次与兄弟上阵拼杀,早就过得习惯了。闲暇时,与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是逍遥快活。

这天晌午,李万山与大伙喝过酒,有些困顿,想着回到屋里去睡一会儿。提着刀,走到一处花庭,见庭中央云松长得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忽然起兴,走到树下就练起刀来,一套混龙刀法,使得刀风四起,霎时好看。恰巧,柳云生路过,见到大哥正在练刀。看了一会儿,也来了兴致。抽出随身宝剑,道一声:“大哥,我来陪你!”

纵身一跃,近到李万山跟前,挥剑直刺。李万山挺刀向前,二人便斗起招来。混龙刀法刚猛非常,一刀一势大有开山裂石之势。柳云生的烛龙剑灵动飘逸,正对上混龙刀的刚猛。二人本出自同门,对彼此招式早就烂熟于心,过了近百招,不分上下,院落里的花草,被二人刀剑之气带的唰唰直响,宛若狂风横扫。

二人又接连过了几十招,这时,柳云生见李万山出刀愈发的怪,但见树上松针随他刀风根根脱落,托在半空时聚时散,柳云生使出一招犀牛望月,切刺过去,却是奇怪,不见李万山如往常一样拖刀来挡,而是举刀没入了针叶里。柳云生心道不好,想收招已然迟了,急忙叫道“大哥,小心!”

这一声喊,李万山才回过神来,眼看柳云生剑尖马上刺进胸膛,脚下点地,身子即刻向后跃出数步,再一看,衣襟早被剑划破了,后背登时渗出汗来。

柳云生收招过去,见李万山眉宇间若有所思,幸好未被伤到,稍稍安心,随即问道:“大哥,你刚才使得是什么招。”

李万山所答非所问,轻叹了一声,道:“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会。”

就扭头往自己屋里走,进屋后,李万山看自己胸前衣服被刺破了,换洗的衣服还未送来,便去柜子找出来时的包袱。打开包袱一抖,掉出件物事,李万山伸手捡起一看,怔怔的呆住了,原来是端午节时,瑜娘送他的香囊,当时怎么找都不见,却没想到在这里面。

李万山看着香囊上的绣字,念道:“大牛大牛,喜乐平安。” 再看上面那头滑稽的老牛,不禁笑出了声。这时,一股香味从香囊散出,李万山闻了闻,却是瑜娘发丝间的茶花香,在酒馆时的一幕幕回忆,猛然间如潮水般在他的心里涌了出来,李万山只觉胸闷得厉害,走到桌前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碗酒,一口气喝下,酒水顺着嘴角淋湿了衣襟,耳畔忽然听到瑜娘悦耳的笑声:“大牛哥,你又喝得湿了衣裳。”

李万山急忙环顾左右,屋子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茫然间,李万山拿起香囊,想着每天清晨教瑜娘练功,想着每晚吃饭,瑜娘在旁笑吟吟的盯着自己找话说。想着那天与她同赏烟花,树下抱住自己倾诉心事。不觉间,泪水已盈满眼眶,把香囊紧握在手里,只觉得抓的愈紧,心里越发的安稳。

一个月后,兵马粮草已经准备充足,这日,李万山与军师议定,把军马迁往距凤岭山庄百里之外的玄茂山上,山下四周环绕大河,是驻扎的绝佳去处。既可以与驻守鄂州城的秦云龙军队周旋,又可以把守山上,防御秦元龙来袭。李万山命人先去探查秦元龙所部,密切注意动向,若这几日秦元龙大军未动,仍驻守在鄂州城外。三日后,趁着夜色,将大军开拔至玄茂山。

这几天,李万山有些烦闷,按说凤岭山离鄂州城秦元龙所部相距并不算远,来回只有两天的路程。这一个月,凤岭山庄招兵买马,整备粮草。虽然尽量低调行事,可自然是瞒不过秦元龙的,但他因何不趁山寨准备不足,防务空虚之际,举兵来犯,倒奇怪的很。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也只好耐心等着探马回来。

闲来无事,晌午大伙喝过酒,李万山回屋去稍作休息,路过花庭时,见到中间那棵云松,停下脚,禁不住又到走到树下,看了看头顶上的枝丫,又望着天边一抹淡云,出了神。过了片刻,李万山才又朝着房间走,眉宇间不住思量,穿过回廊,房间门前把守的两个兵丁见到他,赶忙直了直身子。李万山到了跟前,刚要张口叫他俩回去休息,却听到屋里有人说话。

“瑜娘、瑜娘、瑜娘你等我回来!”

李万山一惊,推门进去,房间里不见有人。李万山心下诧异,正要四处察看,又听到有人在喊瑜娘,回过身一看,见那鹦鹉站在鸟笼里,扑棱着翅膀,不住叫着:“瑜娘、瑜娘。”

李万山大怒,心想谁教它的,来故意戏弄我。喊来门口两个兵丁,指着鹦鹉,怒道:“是谁教它说的???”

两个兵丁听了,面面相觑,都低头不敢回话。李万山看他俩不说话,心里更气,啪的拍了下桌子,道:“你们两个给我说,到底是谁!!”

“大…大王,是你。”其中一个胆大的,结巴着回道。

“胡说!我什么时候教过它?”

“大王..” 那兵丁说到这,顿了一下,道:“大王,你这些天夜里睡时,不住喊着一个叫瑜娘的女子,想是…”

李万山一听,忽地懵住了,半响没说出话,霎时间心潮起伏,思绪又回到了鄂州城里的那家酒馆。

都说刻骨相思难抵岁月,本以为回忆已淡,思念已了。这些天,李万山忙碌不堪,夜里倒头就睡,偶的闲暇,就是与兄弟们喝酒吃肉。流水时光中,何曾出现过瑜娘的影子?不想,在这一刻,李万山倏忽明白了,原来与她赏烟火的那个夜晚,岁月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停下了,停下了......

几日后,派出去的探马回来,在厅上与李万山等人禀报,秦元龙并无其他动向,只是将部队团团围住鄂州城,对过往百姓严加盘查,势要抓住…

”抓到谁?说!“

“抓住大王!”

大伙一听,无不心奇,均在议论大家明明在凤岭山,秦元龙不进犯这里来抓捕,却守在鄂州城里等着大伙上门,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唯有李万山一个人,坐在那眉头微皱,呆呆的没有说话。

这时,只听外面来报,说在山下抓到一人,那人在山下鬼鬼祟祟,四处打听山上可有军队驻扎,怕是秦元龙派来的细作。要在平时,李万山问都不问,便叫人这细作拉出去砍了。可现在正摸不清秦元龙的意图,李万山赶紧叫人把细作押上来,打算从他嘴里撬出些消息。

李万山坐在正中,众兄弟分列左右,外面士兵押着细作从门口进来,李万山看去,只见那人头发散乱,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沾着好些灰土。再仔细看,顿时吃了一惊,那细作被押进来跪在地上,抬头见到李万山,颤声叫到:“大牛哥!”

李万山急忙走过来,一把将他扶了起来。道:“宋二,怎么是你??”

“大牛哥,我找你找的好苦!” 宋二激动得嗓音嘶哑,几乎喊着说出来。

李万山扶他坐下,道:“宋二,你慢慢说。”

李万山给宋二递了碗水,宋二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碗,才说:“大牛哥,自你走后,瑜娘白天跟大家有说有笑,可到了晚上,常见到她独坐在院子里,抱着你留下的宝刀恍惚失神。过了些天,那徐四嫂突然到府衙状告瑜娘窝藏朝廷反贼。鄂州府尹当即便派人封了酒馆,把瑜娘和刘先生还有王三抓进了大牢。我因当时在出外买菜,侥幸没被他们抓去,事后,我一直躲在城外弟弟家,从与平日关系较好的狱卒那里听说,梁员外买通了府尹,到狱里逼迫瑜娘,只要瑜娘答应立即嫁给他家儿子,就让府尹饶了刘先生跟王三的性命。我买通狱卒,进去看时,刘先生一把年纪在牢里被折磨的已经不成人形,王三虽然年轻,可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好在他们并未对瑜娘动手,只是看她瘦了许多,憔悴得厉害。”

李万山听到这,心中犹如被一记闷锤砸中,说不出的难受。听宋二继续道:“为了救刘先生跟王三的性命,瑜娘说她已经答应了梁员外的要求。却又告诉我,她相信你最终会回来,会回来带她走。说这话时,瑜娘已经哭成了泪人。我还听说,鄂州总兵秦元龙会在瑜娘结婚当天,在城里各条街道布下重兵。我想这一定是为了防大牛哥你的。我自从牢里回来,晚上一睡觉,就梦见刘先生和王三浑身带血,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瑜娘在旁失声痛哭。心里实在不好受,我就决定要出来找你,把一切都告诉你……”

李万山拍拍他的肩膀,兀自走到厅外,望着鄂州方向,思绪万千,微微沉吟道.:“瑜娘......”

浚井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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