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要做的，就是这一天，精致优雅地站在你面前
去年有一段时间，微信群如同病毒般广泛传播，于是我被拉入初中同学群。进了群还要做什么呢，聚会啊。于是去年初三回小山村看望舅舅的时候，顺便参加了同学聚会。
虽然大家都在群上发了现照，但看到真人，依然为时光流逝感慨。人人变化都挺大，不复是记忆里的那个少男少女。
自然有人变漂亮帅气，也有人变丑陋粗鄙。后来细思，阅历与善良与否，最后都体现在面容上，此话诚是不假。
变化最大的就是杨妃和小米了。
杨妃是外号，因为她跟杨贵妃有得一拼。记得上学时，她白白嫩嫩的肌肤，弯弯的柳叶眉，大大的杏核眼，一笑还有俩酒窝，虽是有一些婴儿肥，但实是漂亮的很。男孩们都爱围着她转。
而今日一见，却是令人大失所望。肥胖的身躯，腻肥的脸，往日的杏核眼佛似都被挤小了，一脸的黄褐斑，在厚厚的脂粉下依然现了原形。一身的金灿灿，白色毛衣却突显出肚子上的游泳圈。言语粗俗，不带骂字不张口，让人怀疑她变了性，却依然自以为很出色，高声言笑着，不知别人都在强笑敷衍。
小米呢，细细的眉眼，小米色的肌肤，不复往日的面黄肌瘦，却是依然修长苗条。像上学时不多话，但优雅仍从每一个展眉轻笑、每一次举手投足中漫出来。我清楚的地听杨妃说一句“装X”，不由得对她更是恶感丛生。
我倒很是喜欢小米的淡定，聚会后也在微信上一直淡淡的联系着。
一天，看到同学群炸掉，杨妃在一迭声的找小米，大刺刺一行行的字：“小米，出来”，大家看这阵式也都不言声，估计都在屏幕后面一脸兴奋地期待。
看小米不出声，杨妃更是炸了：“你有什么了不起小米？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同学一场，你不帮就明说，还要我一次次的地问，真是装X装的够可以。”
看她越说越不像话，群主出来打圆场，同学们也忙转移话题，这事就算过了。
02 因为弱小，就要被欺
晚上，小米微我说，你不问我今天怎么回事。我说：你说我听。
小米应该算少年不幸的孩子，父亲早亡，母亲带着她和弟弟辛苦的过活。小米很懂事，因为一直承担大半家务，所以学习只是中下游，而且因为这样的家境，小米的穿着可以用寒酸形容，所以，有些可恶的男同学爱欺负她。
少年有时就是很残忍的生物，他们出于本能，如同小兽般的争抢杀戮，这包括对同类弱小的相欺，不知少年爱从众，还是小米的隐忍纵容了他们的恶趣味，使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然后，就是那个午后，水泥厂厂长家公子的随身听不见了。而这个从日本带回的索尼随身听，最后在小米的书包中搜出来。
我们都记得小米如同寒风中噤声的蝉，一脸的惶惑和委屈，待反应过来一直辩解不是自己拿的，但物证都在，还要说什么呢？
下节课，小米失踪了。再一节课，小米站在水泥厂办公楼楼顶，就那样矗着。
老师带着班干部前去劝解，这其中就有我。校领导和班主任以及小米最爱的语文老师轮番劝说，小米依然不为所动。
我记得喊过一句：“傻子，你死了，永远说不清了。”
分明感觉小米震了一下，她在原地站了五分钟，慢慢的走了下来，这个事情再也没人提。
第二天，小米没来上学。后来，听说她转学了。
从此，再无人提起小米，直到今日。
小米说：“那个随身听是杨妃放进我书包的，同桌告诉我了，但他不敢做证人。”是啊，那是个胆小的男孩子，这次聚会没有参加，听说现在依然在外地打工，是一个老实谨慎的人。
我问：“杨妃让你帮什么忙呢？”
小米说：“她想让老公接我们公司的物流活，我不想帮。”
我答：“无可厚非。”
是啊，我可以不再恨你，但是，你年幼时一个所谓恶作剧，都差点害我委屈到丢掉性命。难道，我就应该大度到一切忘了，再为你口中所谓的同学情谊来帮你？
你又何曾想到丝毫的同学情谊？无论从少年到现在，你可曾有一句“对不起”？你可曾在一个弱小的生命要毁掉之前有过一丝愧意？
我必须不厚道的说：“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谁想用道德绑架，也要分清状况。
小米说：“我得感谢她，假如不是她推了那一把，我也不会努力学习。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站在她面前，等着看她自惭形秽。”
是的，加油姑娘。我知道你那些不曾言说的日夜地努力，你才成就今天优雅自信的自己。我们的出身不可选择，但只要给你一分光，你定是要从黑暗中起身。我知道你等着这一天，出现在她面前，用你所有的不在意和淡定告诉她:“你从不曾打倒我，你所有加诸给我的羞辱和折磨，我倒是看到，岁月都还给了你。你清楚的让岁月变成一条壕沟，我在这端，看你在对岸，你的言行和你的恶作剧，我将丝毫不在意。”
而苦难从来不是财富，我无以跟你和命运抗衡，因为我的弱小，只有强大起来，我的世界才跟你无关，才是我自己的世界。而你，终将跟我的世界再无纠葛，这就是我今日依然在你面前出现的原因。
感谢所有岁月的馈赠，包括你曾经予的羞辱。我没有倒下，回望过住，倒是多了一丝庆幸，我没有在浑噩中过此一生，我清楚的知道弱小是可欺，而我强大了，你又能奈我何呢？就像今日，你再如何叫嚣，我也不在意了，我依然可以努力前行，而今日只为了自己，而不再需要去到你面前证明自己。
03 我分明那样的恨你，恨不得你死
在小山村，男丁是必须有的，可以笑他们重男轻女的愚昧，但是听了他们的故事，你会感叹，在那个争争抢抢的世界，能拼的就是男丁了。
而表舅栋一家，就是拼不过的。
栋是姥爷没出五服的侄子，家族男丁不兴旺，到了栋舅这一代，仍然是单男丁，生了一家的蛾眉，就是缺阳刚。好在栋舅自小聪明，在学校读书向来是第一，也算安慰家族众人。小山村都盼着出一个大学生，而这个大学生，应该就是众望所归的栋舅。
自然，也有等不得的，他们欺负的就是你的男丁零丁。
在小山村，土地仍是命根子，相较而言，你男丁少就相当吃亏。因为争地争水，兄弟们虎着上，你争不过人家，只能事事排最后。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你实在受够了欺负要反抗，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栋舅的父亲，我的三姥爷（家族大排行第三）是很老实的男人，见到每个人都是笑的，哪怕面对的是小孩子。所以，没有人怕他，那些恶人，更是分外爱欺他。
比如，村里的五虎兄弟，走路都横着的五根桩子，更是分外欺负三姥爷。
大虎的地紧挨着栋舅家的地，这人一开始倒无非就是偷你些玉米，踩你行青苗，看你不敢反抗，就在耕田时偏向地界，今天侵你一点，明天再侵你一点，不久，地界都得重立了。
不是说过，土地是农民的命，再老实的人也抗不住你这样侵占。三姥爷反抗了，然后五虎一齐上，当天就给三姥爷在地里打个半死，三姥姥哭嚎着护着三姥爷，被他们踢了心窝子躺在一边，等栋舅去地里送饭时，就看到这个场景。
栋舅毛了，血红着眼捞起镰刀就扑向五虎，他们正在打三姥爷，没想到后面被人偷袭。等大虎挨了一镰刀转过头来，一看就栋舅，反而乐了：“小崽子还敢上。”一边说一边反手夺下栋舅的镰刀，又是顶门一脚给栋踢到一边。嘴里还不忘讥讽：“小毛崽子，毛长齐了再来打架。”
众人都远远看着不敢劝，怕是卷进是非被一起打。直到五虎打累了扬长而去，众人才敢将三姥爷一家送回家。因为这一架，三姥爷瘸了一条腿，三姥姥多了心口疼的毛病，栋舅仿似一夜间长大，除了遇见五虎时怒目而视，就是更加发愤学习。
04 我等着你来求我，你终于来了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又在小山村相聚了。三姥爷和三姥姥一头白发，身体还很棒，种着两三亩地跟玩似的，栋舅给他们在市里买了房子，也是大多时间闲在那儿，老两口冬天去猫猫冬，春天再回来种地。
我看着眼前的栋舅，儒雅而温和，岁月加诸给他的，都是美好而温存。这时的栋舅，从上海军医大毕业后，已经在我们市107医院成为外科的大拿。小山村只要诊病，都要去医院找栋舅，当然找到栋舅的病，都是大病，小病他们哪里舍得医，也是令人心疼。栋舅回报山村诸位父老的，除了鞍前马后的安排诊病，就是自掏腰包帮忙拿药或分担住院费，所以，他是整个小山村的救星，基本家家受到栋舅的恩惠，除了五虎，这家脸皮再厚也不愿送上门被羞辱的。
而今日大虎一家，却终于是抗不住上门来求了。现在，我斜睨着他们夫妻，看他们只敢坐在凳子的一角，身子前倾着诉说儿子的事情。
他的儿子因为在工地打工讨要工资，失手重伤人而被抓，而栋舅妈正好是法院的二把手，你懂得。我看着眼前苍老却一脸横肉的大虎，实在想说：“就不帮你”，但是栋舅一直有礼有节，我也不好说什么。两口子给好话说尽，起身要离开，栋舅将他们送的两条烟和两瓶酒拿上，让他们带回。
大虎媳妇“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嘴里一直说对不起三姥爷一家，但孩子没得罪大人，请求栋舅网开一面。大虎看着三姥姥忙着扶他媳妇起来，咬着牙，脸上的横肉更加明显。我以为他要扯着媳妇甩俩耳光的，这是他经常做的事。没料到，他也“扑通”一声跪下了，一声不吭的在水泥地上磕的额头见血。
栋舅说：“你这个事，我会尽力帮。”大虎和媳妇一愣，不可置信又惊喜过望地赶忙起来，又是一迭声的谢，这场闹剧算收了场。
等他们走了，我问栋舅：“为什么要帮这恶人？“栋舅说：“都是一个村的人，帮帮也说的过去。”
我：“他们不是应该帮的，我知道你在医院老是帮村里的人，但他们不一样。”
栋舅说：“他们不是认错了吗，有这个态度就好。”
我：“要不是来求你，他们一辈子不会认错。”
三姥姥说：“孩子，别记仇，他们两口子也不容易，就这么个独生儿子，还不争气。”
我：“姥姥，这样的人家，能成器才怪。
如同栋舅这样以德报怨，不知道几人能做到？以德报怨说起轻松，做到又是何其难。
《老子》第七十九章：“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意思是如果用德来对待别人的怨，那又怎么能够行善事呢？这是对现实的一种真实反映，很多人没有那种海纳百川的气魄。
对于栋舅的作法，试问又有几人，真能做到化解往日伤父打母的仇恨，只为他认错了就可以？
先生对于这件事情，只说了一句：“舅是有大胸怀的人。”
而对于栋舅的作法，我更加愿意理解为：我强大了，所以对你的一切不再在意。那些使自己强大的时光，也多有你的恩赐。而现在，我的选择就是：可以不帮你的时候帮你，不要你的感恩戴德，只需依存我的内心。
而一个情愿去消解往日仇恨的人，又是如何的心胸宽广呢。我们都看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