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容栖(上)

   自我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

   那时候手指还没有笔粗,他就捉着我的手,带着我去画一道道的黑杠杠,后面才知道他是在教我写我的名字,容栖。

   他是我见过笑得最好看的人,也是最刁难我的人,他从不横眉怒目,永远是在模样最温柔的时候给我沉重一击,比如每天要我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他在一旁的软榻上悠闲品茗,而我大汗淋漓几欲晕厥,可是还是要死死盯着面前的医书,大声念着上面的字:“杜仲,味微辛,温,无毒……”杜仲是个什么鬼,对于当时还不过五岁的我来说,这些事是我人生最大的刑法,碰见还没来得及学过的字还得开口问问他。

   然而,证明我想的太天真了,更大的刑法还在后面。

   当他把十八样兵器摆出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萌生了要逃跑的冲动,唯一拿得动的那柄薄剑,两刻钟后也再也举不过头顶。他好像这才明白过来我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他命人重新锻造,将所有的兵器都缩小了两号,方便我舞动……

   等我把医书一遍一遍的背下来,武功招式一遍一遍使出来,我觉得应该够了,他却转身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眼睛里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我因此休息了三天三夜,自然不是因为我偷懒,而是实在太累,没人叫我起床我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四日,他踹开了我房间的门,给我布了一桌子的美食,却开始了另一种刑法,要我学礼仪,走路不过肩宽,笑不露齿,吃不出声,动作轻柔。我三天滴水未进,现在要来受这样变态的诱惑,眼睛都馋红了,我真的好饿。

   从那以后,我已经开始习惯,他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要我学,比如临摹一个人的字体,学习一个人画画的手法,他出什么招我便接什么招,所以当他搬出刺绣的时候我已经波澜不惊了,甚至还能匀出一点时间发发呆什么都不干。

   后来我入了学堂,那个时候我看见一大群小团子从学堂里出来,我便闹着要去学堂,还愿意用马步多加两刻钟作为交换,他经不住折腾就答应了。

   高高兴兴的拖着书袋子进了学堂,跟马儿到了草原一样,一下子就撒开了,虽然学堂先生讲得东西他已经都跟我讲过了,但我还是觉得快活,大概是因为有了年纪差不多的玩伴,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渐渐的,我也发现了我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第一点,当别人还在摇头晃脑读书的时候,我已经能把整片文章背出来了,学堂先生一脸不可思议的叫我神童,我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可以。第二点便是他们都有父母,每当放学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欣喜的扎进谁谁谁的怀抱,还甜甜的喊声爹或者娘,这让我眼睛有点酸,听了他们对爹娘的形容,我略有所思的回去了。

   我走到他面前,扭扭捏捏半天,他但笑不语的看着我,我磕磕绊绊的喊了一声:“爹……”他愣住了,最终叹了一声:“容栖,叫我君笙罢,我并不是你爹。”

   君笙,很好听,我没有问他我爹娘哪去了这样的问题,爹娘这样身份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也不知道这和他们出现过会有什么不同,就跟你从来没有吃过糖,没有尝过那种甜味,自然没办法去惦记。

   我没有再说什么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日剩下的功课我没有做,安静的待在自己的房间,他也没有来催我,不过傍晚来送晚饭时跟我提了句明天不要去学堂了,我点头答应了。

   那个时候我隐约明白了,我跟外面那些小团子好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至少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像他们那样简单,于是我越发该吃吃该喝喝该学习学习从不问外面的事,等着那些不简单的日子来到。

   我越来越弄不懂君笙眼里的情绪,明明这些事都是他要教我的,等我学会了却不见他半点赞许满意,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这方院子里,我待到了十一岁,十一岁生辰那天,君笙送了一个漂亮的盒子过来,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襦裙,我这才端端正正的去正视自己的容貌,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我的头发已经长到腰迹了,平日就随随便便扎着,不碍事就好,君笙这次认认真真的给我绾了发,还戴上了一副头面。

  “好好看着,下次就要你自己绾发了。”

   我闭眼假装睡着了。

   君笙的手指真好看,给我绾头发的样子真好看。

   那一日,容栖这个名字名声大振, 被冠上第一才女的名号。

   那一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君笙带我去了一个宴会,找着机会让我把琴棋书画都来了一遍,在我觉得很稀疏平常的事却收获了一大堆人惊艳嫉妒的目光和感叹声。

   后来收到了很多名帖,又去了几次这样的宴会,我的名声越发大了起来,甚至还收到了求娶的帖子,说是只要开口,立马十二担聘礼先抬进家里,我有点愣神,君笙将名帖都收走了。

   “你出来啦。”我意思意思的问了一句,那天宴会回来,他又将自己关在房间几天了。

   “嗯。”他原本打算离开的身子有折了回来:“容栖,你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吗?”

   “嗯?”他这话问的真奇怪,我不是一直是这个样子吗?虽然比以前穿着好看些了。

   “罢了。”他弯了一下唇:“我们去喝一杯吧。”

   君笙喜欢在院子后的那两株桃树下喝酒,有时候我会去陪他,现下正直三月,桃花纷飞。

   君笙不太说话,喜欢在一旁看着,我也不太说话,虽然我想的东西多,但说出口的少之又少。

   有一片桃花不慎落进了他的酒杯,我原本是想帮他捻出来的,但神使鬼差的我没有动,看着他就着酒将花瓣吃紧进了嘴里,在嘴唇上染了一抹艳色,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君笙,嗯,不知道酒就桃花吃是什么滋味,嗯,他这样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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