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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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林像枫有个大学笔友叫魏瑶,是当年班上公认的才女,虽然貌不惊人,称不上天生尤物,但文笔清丽洒脱,情思敏锐细腻,颇具萧红的奇思、张爱玲的灵秀、李清照的婉约,与林像枫一度有珠联璧合、与子成说的味道。不过俩人最终并未走到一起,大概因为彼此专业太过熟悉,反而只能平行对视而不可交叉牵手,总之机缘阴差阳错,命运颠沛流离,最终各自进了各自的围城。林像枫单枪匹马在异乡打拼,当年的大学同学大都风流云散,只有魏瑶不仅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而且经常相互问询,只因路程较远来往不便,聚首机会不多,不过彼此的关心却丝毫未减;尤其当林像枫遇到不顺心或不开心或不称心的事,第一个想到要倾诉的总是昔日的大学同窗魏瑶。

        魏瑶的先生名叫周霁,也是面慈而心善的好好先生,林像枫常想这名字的读音和实际上的涵义就跟“周济”一样,心里暗暗好笑,有一次忍不住偷偷告诉魏瑶,没想到魏瑶不仅不恼,反而首肯说自己的先生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吃了无数的亏都不知改悔,一如既往认为世间万事万物一律性本善,因为这样自己才肯嫁他,而且也中了先生的毒不知改悔。林像枫碰一鼻子灰,心里却暗暗感动,以后见到周霁格外尊敬,周霁也将林像枫视若上宾,俩人称兄道弟,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周霁与魏瑶的千金周子涵出世后,林像枫当仁不让做了首席干爹,过年过节礼尚往来、其乐融融。周霁两口子很想帮助林像枫改变孤身一人的局面,数度做媒都被林像枫婉拒,理由是已经惧怕了婚姻,想一个人清闲消停几年再说,况且现在老大无成也无娶妻资本;周霁苦劝林像枫趁年轻尽快二度花开,须知家和方可万事兴,更不用说魏瑶了,暗中随时帮好友留意匹配人选。

        魏瑶个头不高,白净的圆脸上有几点雀斑,不过仿佛荷塘中散布几叶浮萍或者素胚勾勒出青花一样,反见得成熟雅致,为她的书卷气增添了别样的风韵。周霁则矮小敦实,一副憨厚老成的面相,平时沉默寡言,为朋友出力时就甘愿两肋插刀。周霁上大学学的是理工科,毕业后进了物理研究院,跟文学艺术丝毫无缘,不过却格外仰慕有才华的女子;而且他非常有头脑,立足现实,放眼未来,他知道将才华与美貌熔为一炉的姑娘只会在浪漫爱情剧里出现,现实生活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故而“舍鱼而取熊掌者也”。魏瑶则因为看惯了风花雪月的故事,写多了空灵优雅的文字,读遍了悲欢离合的情节,对爱情自然从幻想回归实际,仿佛极光闪烁于北回归线总不如房间里的日光灯能够实实在在给人以光明一样。于是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而且始终恩爱默契,大概这也可以作为普天下感性与理性最佳组合的范本吧。

        林像枫想到好友,突然起了登门拜访的心思。从城西坐车到城东要转三趟车,来回折腾在公交车上的时间大概就有三个钟头,平时自己戎马倥偬,周末魏瑶又常加班——她现在周霁单位上的宣传部门任职,所以阴差阳错很难聚首。不过现在自己放假,什么都缺,唯独充盈的东西就是时间,简直富足到可以生出利息来的程度,只要魏瑶按时下班,大家就可以“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了。林像枫拨通了魏瑶的手机。

        魏瑶正准备下班,见是笔友来电,暗想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段时间杳无音信,今天莫非又有新作或者心事要分享或者分担不成?一听笔友要登门拜访,心里颇为高兴,说好要林像枫来打牙祭,见面细谈。然后把这消息电告周霁,要他去幼儿园接子涵,自己去菜市场买点好东西让哥儿俩慢慢下酒。

        魏瑶做了一大桌子菜,香味仿佛交响乐一样余音绕梁弥漫全室。子涵嚷着肚子饿要吃,伸手去抓,被魏瑶一巴掌打在手背,哇哇大哭。周霁把子涵赶紧抱下,轻言款语安慰女儿,说林叔叔要来,乖乖听话,等林叔叔来了一起吃。子涵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不解地问林叔叔是谁,为什么这么重要,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到。周霁说叔叔坐公共汽车来,路很远,所以要晚点才到,子涵说既然路远就该自己开车来,周霁说林叔叔没有车,子涵说为啥他不买车,魏瑶与周霁对视一眼,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子涵别过脸瞥了妈妈一眼,嘟着嘴不理妈妈。

        林像枫过了一个小时才姗姗来迟,抱歉说下班高峰期路上太堵,然后将一套儿童服装递给子涵,子涵歪了头不理。魏瑶一边埋怨林像枫干嘛破费,一边责备女儿不懂礼貌,子涵嘟嘟囔囔地说林叔叔这么晚才来,我都要饿死了。林像枫大笑,在子涵圆滚滚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子涵用手擦了擦脸,然后呵呵地笑,也扑在林像枫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大家坐下来吃饭。

        酒过三巡,林像枫脸红扑扑的,涎着脸说自己曾经雄心万丈想在文学道路上有所作为,不料老大徒伤悲,可自己少壮时也未尝不努力啊。周霁赶紧安慰他,说好男儿能屈能伸,现在言成败还为时过早,何况在中国搞文学并无出路——这是魏瑶告诉他的话,他直接照本宣科了。林像枫趁着微醺,自顾自地说下去:

        “从小父母教育我们这一代,说是只要好好学习,有一技之长,长大就会有出息。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不是那么回事。学习再好也比不上关系硬,何况我中学一直偏科,应试教育偏偏折腾咱们这样的人。你说搞文学没出路,那搞什么会有出路?什么也比不上溜须拍马走关系,你说是不是?你看你魏瑶,还有周霁,要说高材生,你们一个是文学才女,一个是软件高手,曾几何时都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可现在你们当初的梦想还有吗?”

        周霁说:“都为人父母喽,就算有心也无力了”,魏瑶说:“我就从来没做过什么玫瑰色的好梦,以前吧倒是想当一名作家,现在觉得家人团圆、身体健康、生活平安就行,大才子,你跟我们俩可不一样,你还没过做梦的年纪呢,呵呵······”周霁接嘴说:“像枫,魏瑶是在鼓励你,也是在劝说你,梦想吧是不该放弃,不过很多时候也只好顺其自然,是不?我们俩一直合计着你该再成个小家了,老这么当单身贵族不是办法,说不定你有家了就不会为这些事情烦恼了。你看我俩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子涵,虽说日子平淡点单调点,倒也觉得心情很安定很满足,下班回家虽然累,但是身边有个小宝贝——”转身捏了一下子涵胖乎乎的小脸,继续说——“觉得生活也挺有意思的,真的像枫,我们这么劝你不光是在好朋友立场关心你的生活,也是希望你拥有一份好心情,这样你才真的有可能发挥你身上的才能,你自己不也常说‘家和万事兴’嘛!怎么样,好好想想?”

        林像枫低头作沉思状,其实是因为酒意渐浓之故,并未在脑海里转着娶亲成家的念头。他一直对自己成家前景不甚看好,原因倒并非欠缺自信,也并非完全由于恐惧婚姻,心理学家不是说“一次离婚是一段痛苦生活的结束,所以离婚不一定是坏事”么?最主要的原因,正好跟他对事业与工作的要求相吻合,一方面希望对方尽可能完美,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眼下仍是“吴下阿蒙”,——一言以蔽之:“高不成,低不就”也。既然如此,索性将这些烦人的念头统统置诸脑后。

        周霁见林像枫垂头凝思,大有笑纳自己的“芹意”之状,赶紧趁热打铁:“我有个大学学妹,跟我一个系统的,最近凑巧刚刚从分院调到我们总院,她听我们说起过你,听说你的文采很好,特别仰慕——别误会,人家孩子都七岁了,呵呵······她想见见你,今天下班的时候听我说起你要来,她就希望能结识,托我引荐一下——怎么样老朋友,你愿意接见么?哈哈~~~”

        林像枫摇摇手:“周哥,你怎么这么见外,你的朋友要见面认识什么的还不是你一句话?客随主便,我当然听候你处置啦!哈哈~~~”于是周霁拨通了同学家的电话。

        俩人继续喝酒,林像枫想到女客要来见自己,怕酒后失言,每次只将酒杯放在唇边象征性地咂一下。不多会门铃响了,魏瑶起身去开门,一个影子电光一闪地飘进了门,小喇叭般清脆的嗓音随即传来:“周霁,这位就是你给我说的大才子?”

        林像枫下意识地起身,乍觉似乎不妥,又坐了下去。周霁已经哈哈笑着立起身,让来客坐下,一边说“是啊,他就是大才子——像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又是同事,李晓雅,东北人,你听她的口音和嗓门就知道了,哈哈~~~晓雅,这位就是林像枫,魏瑶的大学同学,现在艺术学院——”

        李晓雅打断周霁的话:“你跟我提了好多次,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知道大才子在大学当教授,教文学——哦,对不起,林才子,我这人就这么快人快语,口无遮拦,您素质高,有涵养,别见怪啊。其实,周霁跟他家小瑶——”林像枫偷瞥了魏瑶一眼,心中暗笑——“他们经常提起你,我就说你们俩别天天给我讲大才子这样好那样好的,多咱让我见见庐山真面目啊?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看起来人好小啊,就像二十来岁的样子,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文采,多咱给我拜读拜读您的大作?”

        林像枫听魏瑶说“拜读”像是“百度”,又看她风风火火、无拘无束的性格如今少见,于是忍俊不禁乐开了花。李晓雅高大的个头像个男人,大眼睛,单眼皮,连国字脸也有男人的感觉;唯独丰腴的躯体,纤细修长白皙的手指,又使她充满成熟女性的韵味。若说她的形象跟“漂亮”似不沾边,但绝对和“性感”有缘,尽管她的修饰打扮并无一丝一毫妩媚和刻意裸露的成分。林像枫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位大方直率的女子,愿意跟她攀谈下去。

        林像枫说:“您过奖了,我哪是什么才子,一个教书匠罢了,我的好朋友对我总是过于抬爱,毕竟我们从小就是同学,彼此非常了解,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她都是不遗余力替我宣传,生怕我得不到鼓励就会一蹶不振、破罐破摔似的,所以您也别偏听偏信,其实我没写过啥大作,只是偶尔折腾点豆腐块发表发表。”

        李晓雅啧啧连声:“你听听你听听,这文化人的说话跟咱们这些土老帽就是不一样,那才叫一个文雅动听,什么‘雕虫小技’,什么‘一蹶不振’、‘偏听偏信’的——哎,我八辈子也想不出来这些好听的词儿!不过大才子,你别跟我这么客气,什么‘您’啊‘您’的,就喊我晓雅吧,我也喊你名字,像枫,好不好?欸,像枫,啥叫‘豆腐块’啊?下酒菜?”

        三个人哄然大笑,只有晓雅一时如坠五里云中茫然四顾。子涵这时闹着要睡觉,魏瑶赶紧带女儿去洗漱。周霁也笑着起身去厨房收拾。客厅里只有林像枫与李晓雅俩人。林像枫突然觉得思路阻塞,方才想好的话题倏忽无影无踪,他望望李晓雅,想她肯定有话语来填补这真空一般的沉默,谁知李晓雅这时不知怎么,弯下腰去整理鞋带,于是一片寂静仿佛黑压压的乌云一样笼罩了客厅。

        厨房里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橱柜开合声,卫生间里子涵的嬉笑声、溅水声、魏瑶的笑骂声都清晰可闻,林像枫想时间不早了,再晚回去怕没公共汽车了,于是掏出手机看时间。冷不丁李晓雅在一旁发问:“像枫,怎么你还要回去?”

        林像枫下意识地“恩”了一声,晓雅紧接着说:“都这么晚了,难得你来玩一次,路又远,我给周霁说一声,今晚你就别回家了,好好玩玩。”林像枫惊讶得合不拢嘴:难道在周霁家借宿是李晓雅可以安排的?她也太快人快语了!不过林像枫又有一种隐约的感动,仿佛清晨的曙光一样氤氲朦胧,仿佛夏云的边缘一样参差消融,突然他想起刚才李晓雅闹的笑话,于是说:

        “对了晓雅,刚才你不是问啥叫‘豆腐块’吗?你以为是吃的东西,就像豆腐干一样?”

        “对呀对呀,我知道猜错了,要不大伙儿笑我干啥?像枫,快告诉我,到底啥东西呀?”

        “呵呵,这是我们搞文字工作的人的俗话,就是文章的意思。”

        晓雅大惑不解:“为啥文章要叫这样,这样搞不懂的名字啊?”

        “你看报纸上登的文章,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一来排版好看,二来短小精悍,四四方方的,跟咱们吃的豆腐干很像,所以大家就形象地给这类文章一个名字,就叫豆腐块。”

        晓雅眼里射出崇敬的光芒:“像枫,你懂得真多,好厉害,而且这比喻倒也蛮形象的。”

        林像枫佯作谦虚地说:“这是我的本业,不算什么本事,呵呵~~~其实这个比喻使我想起了张爱玲——晓雅,张爱玲你应该喜欢吧?”

        “喜是喜欢啊,不过······嘿嘿,她的文章我没怎么看过。”

        “那没关系——张爱玲有这么句名言,专门形容月亮,而且是三十年前的月亮,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林像枫看晓雅听得格外专注,谈兴更浓——“‘年轻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像铜钱那么大小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下的一颗泪珠,陈旧而迷糊’,大意就是这样,怎么样,这比喻挺有趣也挺新鲜吧?”

        “是啊是啊,比那豆腐块的比喻好玩多了!是张爱玲的哪部书里的话呀?”

        “《金锁记》,这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张爱玲还有一部更有名的小说叫《红玫瑰与白玫瑰》,你应该听说过吧?里面有个关于女人的比喻,迷倒了很多很多人,大家都觉得这是天才灵感的神来之笔——呵呵,好,我说原话,原话是这样的:‘也许每个男人一生中全都有过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颗饭粒子,红的却是胸口上一颗朱砂痣。’这个比喻是不是比刚才那个更好?她还有一句也是经典名言呢:‘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这个也很形象对不?”

        晓雅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像枫,你脑袋是怎么长的呀?怎么装得下这么多有趣的东西?!不过,所有男人一生中都会有两个女人吗?哈哈哈~~~”

        这时魏瑶出来了,晓雅突然对魏瑶说:“小瑶,来,我给你说——”一边带着满脸笑意回眸了林像枫一眼,拉着魏瑶到一旁咬耳朵去了。

        林像枫正在想时间很晚了,再不走恐怕最后一班公共汽车也要收车,路太远,如果打的回去可就将好几节课的辛苦钱白白贡献给的士司机了。但他又不好马上说走,觉得不礼貌,不过以前跟魏瑶两口子可无需这种客气,李晓雅初次见面就有一见如故之感,马上走不是太失礼了么?其实是——林像枫内心暗暗承认——不愿意马上就走,觉得还有很多话题想跟李晓雅沟通和分享。

        林像枫正在首鼠两端、左右迟疑的时候,魏瑶和李晓雅已经过来了,春风满面。魏瑶开口说:“像枫,晓雅想跟你说个事。”接着神秘地凑近耳语:“是好事哦。”紧接着李晓雅的亮嗓好似钟磬的尾音一般摇曳而来:“像枫,周霁老早就给我说起你了,你的大名我是早知道了,你的个人情况他也告诉我了,都说才子应该配佳人嘛,老是一个人生活怎么行?我有个师妹,叫丁慧佳,是学外语的,现在电视台做广告策划,今年28岁了,还没有找对象,说要找就要找个有才能的,比自己大五岁左右就合适,我想这不正是天作之合吗?像枫,你的意见怎么样?说个时间见见好不好?”

        林像枫一头雾水满心惊愕,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蹦出这么一码子事,期期艾艾地说:“这个,这个~~~我现在没想过要谈朋友,周霁、魏瑶也,呃~~~他们也都知道;再说,我是离过婚的······”

        晓雅打断像枫的话:“像枫,这个时代,离过婚有什么?!你不是才说过‘男人一生中都有两个女人’吗?你以前有过一个‘白玫瑰’,现在应该再有个‘红玫瑰’了!不对,也许你以前有的是‘红玫瑰’,那现在就该再找个‘白玫瑰’才对呢!哎呀,什么红玫瑰白玫瑰绿玫瑰黑玫瑰乱七八糟的,反正你就该再有一个快乐的小家,干嘛一个大老爷们好好的要过单身生活呢?我可不想看着咱们的大才子这么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哈哈~~~是不,周霁,小瑶?”

        周霁和魏瑶自然连声称是,林像枫被逼得没有退路,心想周霁这哥们真也太够哥们了,今晚这出双簧戏肯定是他发起唱的;恰好又遇到个这么个直来直去、能说会道的李晓雅,自己进退两难:坚决拒绝见面吧人家会说你矫情,去见吧没有感情基础不说,自己的经济状况哪能跟电视台的人划等号?还有,虽然没见面林像枫已经直感不会喜欢那个什么丁慧佳,为什么?李晓雅的音容笑貌时时刻刻在他心上激起波澜。突然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二十岁的小年轻了,不该再这么患得患失多愁善感,尤其不能对一面之缘的女人轻易动情,何况对方又有家有室······猛然又想到公共汽车,于是说:“好晚了,下次来咱们再好好聊吧,我得回家了。”

        周霁说:“像枫走什么呀,今晚就在我家住好了,明天我可以不上班,等下陪你喝点啤酒,咱哥们再好好聊聊。”魏瑶说:“是啊像枫,这么晚了回去干嘛,反正你都是一个人来去无牵挂,今晚就在我们家住,我再给你们弄点小菜,你们今晚多聊聊吧。”晓雅说:“怎么样像枫,不会让你走吧!你好好在这儿玩,我要回家了,我家小美明天要上英语课呢。”像枫问:“明天不是周末吗?”晓雅说:“还不是她爸的意思?她爸在美国做外贸,今后还想让小美也到美国去读书。”

        于是林像枫和周霁开始了第二轮畅饮高谈。魏瑶先去睡了,因为明早还要加班,而且要带子涵去动物园玩。哥俩很快就酒酣耳热,周霁怂恿林像枫一定不要错过这次相亲的机会,林像枫则对热心豪爽的李晓雅大加赞赏。哥俩话语投机,自然频频举杯,不多时,林像枫只觉口齿缠绵,眼眉饧涩,周霁却依旧耳聪目明,于是扶林像枫上床睡下,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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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林像枫一觉醒来就匆忙告辞,因为今天要去少儿培训班讲国学,早点出发可以稍作准备。其实林像枫对今天所讲课程早已胸有成竹,不过借故去书城逛逛罢了。临别周霁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李晓雅说好了见面时间,可千万要来践约,林像枫满口答应。

        车开到半路,林像枫觉得宿醉未醒,正恍恍惚惚、飘飘悠悠,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林像枫满腹狐疑,想难道又是哪个学生家长来对自己的孩子提一大堆要求?没奈何还得接听,结果是李晓雅打来的,清脆的嗓音如同火箭弹划出的抛物线:“像枫啊,我晓雅,你在哪里?车上?你已经走了?那好吧,你听我说,我给丁慧佳约好了,明天下午见面,在白苹洲茶楼,周霁家旁边,你有事没有?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就不见不散吧!记住:明天下午两点半,白苹洲茶楼,准时到啊!”林像枫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李晓雅已经挂断了电话。

        于是星期日下午林像枫又来到周霁家履行这并非情愿履行又不得不去履行的约定。周霁早已等候多时,不多久李晓雅也款款来到。林像枫大吃一惊,年届三旬的李晓雅竟会是这副装扮!李晓雅今天刻意打扮得格外妖娆动人——长长的眼睫毛使林像枫相信那一定是人工后天的杰作;眉毛经过修饰,变得光洁无比;桃红色唇彩在夏阳辉映下,满泛出变幻迷离的光影;一袭鹅黄色吊带露肩装将身材衬托得更加凹凸有致;黑色蛇皮腰带上缀满银光闪闪的金属片,仿佛她秋水盈盈的大眼睛······

        林像枫正在寻思李晓雅这身打扮是给人做媒还是自己要去相亲,她已经催促着林像枫赶紧动身出发了。周霁想跟着一起去,被李晓雅软硬兼施地彻底拒绝,理由是第一次两人见面带太多外援去会显得男方底气不足,而且也不礼貌;其实李晓雅是嫌周霁外貌气质都太土气,含蓄点说,就是“质朴”。林像枫这人虽说不修边幅衣冠欠整洁,但正好凸显才子的不拘小节与桀骜不驯,不失为有文士个性,孔夫子不是说过“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么?可惜这样落拓不羁的形象与气度放在周霁身上可就太不相称,有如孙悟空扛着钉耙去西天取经,或者金钱豹错穿了海豹皮。因此李晓雅没有硬逼着林像枫去买新衣裤,只是拉到美发店去梳了个三七分。然后二人赶到白苹洲茶楼等候丁慧佳。

        林像枫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这次相亲事出突然,而且李晓雅今天这样时尚又性感的打扮也让他无所适从。他有种隐约的感觉:李晓雅的装饰不是为了给他相亲,倒像是刻意要在他心上加深昨日留下的好印象。不过万事过犹不及,“性感”这玩意儿还是玩朦胧美比较好,一旦显著起来就反而让人退避三舍了。须知真正的性感是体现在眼神中、谈吐上、性格里、风度外,一旦将它表象化为穿着装饰,以性别为取舍,大概这“性感”真正的美也就走到了尽头······林像枫还在这样心里念叨“美学”在女性身上的具体表现的时候,丁慧佳已经到了,双方略一寒暄,李晓雅就忙不迭地开始大谈彼此的优点了。

        丁慧佳见到林像枫的庐山真面目后,心里颇为讶异:原来传说中的才子并不像理想中的那样风度翩翩,想来浊世佳公子应该是纳兰容若或者晏几道那种宰相府第天生的大家风范,再不济也有柳永的风流倜傥,或者苏东坡的豪放爽朗;结果这几种理想中的仪容在林像枫身上仿佛云遮雾掩一般完全不见踪影。林像枫也对丁慧佳另眼相看:原来垂青才子的女子并非都是“飒爽英姿五尺枪”,如同花木兰或者侠女十三妹的巾帼英雄形象;小时候听长辈讲神话故事,不管是地上的花魅狐狸精还是天上的嫦娥织女,在恋人面前都一律主动抛出橄榄枝,一面又风情万种另加腼腆娇羞······从这点来说,丁慧佳倒是颇具古典女性的风韵,落落大方的性格与李晓雅相类,不苟言笑及好整以暇的气度又有她自己的独到特色。不过或许是先入为主吧,林像枫对丁慧佳的感觉怎么也比不上李晓雅。也许在外人看来,丁慧佳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为李晓雅所望尘莫及,俩人的吸引力根本不在一个平台,但爱情这玩意儿历来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因此旁人无权说三道四;可惜偏偏说三道四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本能,所以要在中国谈恋爱要么特别自主,要么人云亦云,别无坦途。“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说来容易,实行起来至少在眼下不可能,因为爱情当然还有婚姻在中国不是两个人的事——准确地说,远不止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大事。

        李晓雅说起丁慧佳法国和比利时留学的经历,林像枫兴趣很浓,因为受外国文学作品的影响,他对欧洲风情一直是身不能到而心向往之。记得很早读雨果和巴尔扎克的小说以及后来读罗曼·罗兰的长篇《约翰·克里斯多夫》、普鲁斯特的巨著《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巴黎、枫丹白露、卢浮宫、凯旋门、圣母院、塞纳河、香榭里榭大街、马赛的伊夫堡、戛纳的电影节、波尔多的葡萄酒、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这些名词他早已耳熟能详,他知道,优雅的浪漫情调和浓厚的艺术氛围构建了法国独特而瑰丽的精神文明,而西方民主社会的真正雏形也是在法国大革命的炮火中诞生并最终走向成熟和茁壮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到今天还在所有热爱真理和正义的人们心中久久回荡。或许因为一直极其崇拜雨果的缘故,林像枫内心对精神自由和人道主义格外追求,因此说起法国他觉得特别亲切,尽管他至今根本无缘窥得高卢雄鸡的一毛一爪······他突然想起同属法国小说的《一生》和《包法利夫人》,头脑里油然浮现出一个青涩女孩子的形象,个头不高,眼睛挺大,神态安静从容——对了,是自己的一个学生,名字叫······夏葵,对,夏葵,夏天的向日葵,自己向她推荐过几本文学名著,包括了《包法利夫人》和《一生》,就在学校图书馆里,一个夏日的下午······林像枫想起这有趣的往事,不由得微微一笑,李晓雅看在眼里,好奇地问:

        “像枫,你在想啥?干嘛不说话?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法国的事情啊?看你笑得好开心!在想啥?给我们说说?”

        林像枫陡然惊觉,连忙答道:“哦,抱歉,我听慧佳说起法国,想到自己看过的法国文学作品,觉得很神往,所以就忍不住笑了。对了,慧佳,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出国走走,特别是不能去欧洲看看,所以很想听你多说说法国,以及整个欧洲。”

        “其实法国我了解得并不多,毕竟我们的民族传统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丁慧佳嫣然一笑——“不过,就我在法国生活的经历来说,那里是一个可以安心学习、游览还有娱乐的地方,环境干净,空气好,人也很有礼貌——听说林老师是研究外国文学的,你有什么高见吗?”

        “呵呵,我虽然接触过不少外国的文学作品,但一般都是十九世纪的东西;而且我双脚没有迈出过国门半步,怎好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古人说‘履霜坚冰至’,我连霜都没见过,就更没资格谈论冰了,所以慧佳你才对国外的风俗民情最有发言权呢!我听说欧洲各国都是民主社会,老百姓的地位很高,人人能做到平等,政府给予老百姓的福利很好,大家不必为生存发愁······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不知道真有这么好么?你可不可以给我们证实一下啊?”

        丁慧佳再次咧嘴笑了,林像枫看到她整齐光洁的皓齿仿佛星辰闪烁:“法国人为什么那么浪漫,我觉得因为他们天天就在一起讨论每天怎么玩,到哪里去玩最好,不用担心旅费,也不用担心单位上不准请假。我第一次跟法国人聊天,他们谈得最多的就是哪里的风景怎么样,哪里的气候最适合度假,我当时就想:难道法国人都这么有钱?也都不用上班?后来知道了,他们出去旅游旅费很便宜,所有景点都不收钱,一年还有两次免费旅游的机会;年休假时间又长得吓人——一年365天有180天半年时间不用上班,那当然可以毫无后顾之忧放开了玩,我当时就想:法国人真是太幸福了太会玩了!我们中国人可就太忙了。我有个同学,大学毕业后直接留校当了老师——晓雅姐你认识吗?南加鑫,就是以前我们班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现在是一周七天有六天在上班,星期天有时候也要加班,而且工资还不高。有一次我问南加鑫:为什么你每天那么忙,还挣不了多少钱?为啥不想换个工作呢?他说,现在找工作很难,他终于成为了公办大学的正式教师,每年有两个固定假期,工资不高却可以旱涝保收,医疗、养老都解决了,这样的好事多少人梦寐以求还求不来呢,干嘛要放弃?他给我说,有一次我们学校公开向社会招聘两名中文教师——林老师你不也是教文学的么?听说文学教师目前很俏是不?呵呵——那次招聘只招两个人,你们猜有多少人来应聘?两百多号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博士生,甚至还有博士后,硕士据说只能靠边站,而且北大、清华、北师大、华东师大······这些名校毕业的相当多,所以他必须拼命干,才能在自己目前的岗位上站稳脚跟,以后也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你们看,就我们这个二流大学的普通中文老师,竞争都那么激烈,好学校肯定更不用说了——林老师,你不是就在艺术学校教文学吗?你们那儿竞争肯定更加激烈呢!林老师听说还特别受学生欢迎,那就太了不起了!!”

        林像枫也咧嘴一笑,不过这笑容仿佛糖衣药丸,有几分似甜实苦、内涩外鲜。他一方面暗暗惊讶丁慧佳居然谈锋甚健,也许起初对她不苟言笑的印象是由于大家还不熟悉;一方面觉得好笑的是:工作和婚姻一样,真是不折不扣的围城,外面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光鲜亮丽、金碧辉煌,艳羡倾倒不已;局内人却有苦难言,除了将苦作甜、以悲为乐外不作他想。以前总是觉得自己韬光养晦、和光同尘,内心颇有几分憋屈,有志难伸;可是在外人眼里,自己视为鸡肋的专业却是香饽饽,无数人摩肩接踵、拥挤冲撞都想来分上一杯羹,自个却还牢骚满腹、感时伤世,也太不懂得知足常乐了!于是林像枫蓦地眼前又浮现出钱校长那笑容可掬的面孔,缥缈成天空一片晚霞。他说:“你那位同学真有意思,他的名字怎么跟药家鑫差不多呢?不过,叫药家鑫的人最后是死路一条,而南加鑫起码是好死不如赖活嘛!对不?哈哈~~~是啊,在中国想要加薪难上加难呢!这时就知道你们‘海归’的好处了,留过洋、镀过金身价就是不一样呢,是不?我想你那位同学肯定很羡慕你,毕竟对于出国留学这种好事,每个人的机运、经济情况都不一样,没法强求,但是真要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最起码出去再回来加薪这事就可能从海市蜃楼变为福利分房,至少能达到个拆迁安置房的级别——”李晓雅和丁慧佳都给逗乐了——“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嘿嘿~~~”

        李晓雅忍不住接过话题:“你说这个使我想起前天晚上你给我说过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出了国看国内的白玫瑰就像是啥~~~对了,‘床前明月光’!哈哈!回国了看国外的红玫瑰就是胸口的朱砂痣。嘿嘿,你的话我全记住了,不过像枫,你别老说啥出国回国的,给我们说说你写过的大作,你不是答应带给我们看的么?”

        林像枫一错愕:“我可没写过啥大作啊晓雅,那天就给你说过了不是?我只是偶尔写点小玩意,豆腐块,发表发表,都不值一提的,要说喜欢写的嘛~~~还要算是古典诗词。”

        丁慧佳眼睛放光:“说起这个我也喜欢,给我们开开眼好不好林老师?”

        林像枫只好说“献丑献丑”。誊写需要功夫,于是干脆朗诵,朗诵的是他当年刚上大学时写的一首古诗,踌躇满志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声台形表:

          久日不见君,相思如汶水。

        鬼城无寂寞,两地成一醉。

        我欲驭龙入紫冥,漫乘东风游太清。

        麻姑笑靥还相伴,太白九霄来送迎。

        古云登高目极远,烟波浩荡不见君。

        惟见日月照黄河,夜来银汉叠彩云。

        恍觉苍生远,芙蓉失玉颜。

        梦随长风至,疏桐闻鸣蝉。

        洛阳花下饮清露,长安狱中笑楚囚。

        寒梅腊月独傲霜,为报新春不自由!

        我欲仗剑学太白,道骨直有仙风傲。

        意气生发入云霄,男儿十八正年少。

        明月凌沧州,直入名山游。

        名山仍如在,长安空自愁。

        功名利禄如粪土,他年伴君向峨眉。

        峨眉山月挂明镜,怅望谪仙几时归?

        流水无情,依旧东去;

        思若舞袂,临风飘举!

        明月照我心,北斗悬我影。

        羡太白之豪情,仰灵均之独醒。

        堪笑仲永年少时,春风得意一时间;

        老来转思当日事,对此如何不怆然?

        惟有执着意,天下半是君。

        朝暮伴萤雪,旧岁不可闻。

        吟罢独长叹,浪卷夕阳已黄昏。

        云霞燃成金色火,虹霓妆点七彩魂。

        何时重复见,细与论诗文!

        李晓雅与丁慧佳拍手叫好,林像枫连说“请多指正”,一边偷眼观察两人的神色:丁慧佳眼露激赏之光,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李晓雅则是一番五体投地的粉丝神情,似乎在无形中,无数秋波和香吻如玫瑰花瓣一般向林像枫片片飞来。丁慧佳说,听气势很好,音韵铿锵的,颇有李太白的风格;不过好多典故不太懂,请林像枫讲解一下。林像枫说不必客气,于是把具有代表性的典故排列出来扼要介绍,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洋洋盈耳,听得李晓雅如坠五里云中,丁慧佳微笑着颔首嘉许。

        服务员过来倒水,并友好地提醒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三位是否就在这里用餐。林像枫想趁便说是;李晓雅说,在这儿吃多没情调,我带你们去一家西餐馆子,保证环境、味道、服务都绝对是一流;丁慧佳无可无不可,林像枫心里却直打鼓:西餐馆子价格不菲,而这顿饭无论如何该自己宴请两位女士,不能在女士面前哭穷叫苦,就算砸锅卖铁也要顶住经济压力,怕的是身上的钱不够,那脸可就丢大了!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只好结了茶钱,然后强颜欢笑心惊胆战地跟两位女士一起上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这家西餐厅坐落于闹市区,离茶楼不远,打的费倒也便宜。林像枫抬头一看门脸,五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映入眼帘:雨花西餐厅。硕大的霓虹灯招牌四处闪烁,一看就知道档次上流。林像枫心里七上八下。服务员拿来菜单,林像枫请女士点餐,女士们点好了自己的份,让林像枫自力更生;林像枫接过菜单一看:最便宜的牛排也要98元,别的菜二三百元不等,至于饮料之类自然也是价格不菲。于是按捺一番心跳后,点了一道牛排,问女士们要什么饮料,结果李晓雅要了玫瑰奶茶,丁慧佳要了巴西咖啡,还帮林像枫要了一份。林像枫偷眼一扫价格,心跳加速,脸上强自镇定。

        大家继续聊天,说到彼此的爱好。李晓雅和丁慧佳不约而同谈起杀人游戏,林像枫颇为惊奇——李晓雅大大咧咧的性格喜欢冒险和劲爆是在意料当中,丁慧佳这样古典类型的美女也喜欢杀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外表越是清秀、性格看似温柔没准反而重口味。林像枫自然是喜欢读书,不需要他自己说,李晓雅就再次把他的书卷气大大夸赞一番。丁慧佳流露的眼神这次让林像枫有点吃不透:不像是赞美欣赏,有点迷离游移之态,似乎嫌自己没情调?鲁迅说肉麻和有趣跟讽刺和冷嘲一样,只隔一张纸;那么,赞美和厌倦何尝又不是如此?对于丁慧佳这样出国留洋、见多识广的女子来说,必定早已阅人无数,那么林像枫这种文学才子丁慧佳应该是屡见不鲜,再说即使空负一身文学才华却无传世巨著供人观瞻又有何用?当然,林像枫未尝不想实现古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愿望,如果按古人石室金匮之书的标准,林像枫读的书应该早已超越万卷;但行万里路却一要资本二要成本三要血本,林像枫至少眼下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只好在书的海洋里作逍遥游,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心非所乐却只好如此。

        时间不早了,林像枫正暗自嘀咕着要不要提醒二位女士,李晓雅心有灵犀地主动说:“现在时间好晚了,明天周一大家肯定都有事情吧?要不大家先聊到这儿,我们下次再约时间一块玩吧!好不好,慧佳?像枫?”二人点头。林像枫正要喊服务员结账,丁慧佳说:“你们稍坐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晓雅狡黠地问林像枫对丁慧佳印象如何,是不是颇具大家闺秀风范?林像枫笑笑,未置可否。晓雅又约下周大家见面,林像枫说看丁慧佳的意思如何吧。这时丁慧佳回来了,晓雅代表双方预约,慧佳说下周要陪妈妈回一次重庆老家,回来再约时间吧。林像枫暗暗松口气。

        林像枫要去总台结账,心说现金肯定远远不够,工资卡上还预留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应该够付账了,大不了这个月不买书就是。丁慧佳起身说咱们走吧,账我已经结过了。林像枫一惊,说那怎么行,怎么能让女士买单;一面喊服务员来退单。慧佳说林老师别客气,久闻你大名,有机会请林老师吃顿便饭很荣幸,不要见外啦;晓雅也说像枫别客气,今天我俩早就商量好了不要你买单的,要请就下次吧。林像枫只好说谢谢,心想这顿饭大概在千元上下,丁慧佳只是潇洒一挥手,可见海归才女的家境定然非同凡响,自己一介教书匠如何般配?就算对方能看中自己,以后又如何平等对话?做男人可是绝对不能吃软饭的!好在自己并没爱上她;如果大家做个朋友甚至密友倒是可以增长自己的见识,提高自己的修养,应了圣人那句“毋友不如己者”的名言,可是自己的经济实力阻碍了跟这样高素质高品位人的深交——于是林像枫自惭形秽,慨叹清贫书生的囧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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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各自走散,说好电话联系。这是七月底的夜晚,星光灿烂,月华皎洁,清风徐来,暑气渐退,百虫在各个角落作天籁之鸣,与行人的步履杂沓声、汽车喇叭声、酒吧传来的音乐声混合成气势雄浑的七月交响曲。林像枫想步行一会儿再坐车,于是踏着月色自在优游。这时手机响了,李晓雅打来的,亮嗓仿佛树上的蝉鸣:“像枫,回家了吗?还在路上转悠?哈哈,我刚到家,今晚感觉怎么样啊?不错吧?嘿嘿,慧佳很欣赏你哦,但是她说你,嘿嘿,有点这个~~~小迂小迂的,需要适当改造改造才好!怎么样,给不给个让她改造你的机会呢?哈哈哈······好吧,我明早要送小美上英语课,先睡去了,下周慧佳不在,我约你啊!你回去好好总结总结,谈谈印象,哈哈~~~拜拜!”林像枫还没来得及插话,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哎,这个晓雅,风风火火的!林像枫一边苦笑,一边在心底重温她的音容笑貌。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了,林像枫虽仍是足不出户,脑海里却时时回荡着李晓雅的影子。昨天她忽然打来电话,说这个周日老公要从美国回来,因此周末暂时不能相聚了,改天再晤。林像枫很好奇李晓雅的丈夫是何等英才,如何配得上晓雅又如何让她独守空闺数年,有机会的话倒是想一睹庐山真面目;这周不能见面挺觉得遗憾,毕竟再过半个来月学校就要开学,见面机会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林像枫明白李晓雅名花有主,而且这朵花还结出了果实:女儿都七岁了;但仍是遏制不住想见她的念头。林像枫宽慰自己:这是正常的“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罢了,没什么不对的,自己无论如何不会爱上有夫之妇,再说俩人的生活道路也完全不在一条轨迹上;当然,好感是很强烈的,这点林像枫并不否认。对于丁慧佳,林像枫自然欣赏有加,读书人没有不赏识垂青优雅端庄的道理,不过这跟喜欢是两个概念——《围城》里的苏文纨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留洋博士,贤惠淑女,可方鸿渐不是并未对她产生爱情么?可见女人的魅力并不一定体现在文化和修养上,而是——应该有女人味,而且多多益善呢。不用说,魏瑶和周霁这对热心又好心的两口子很关心林像枫的相亲情况,已经打过几次电话谆谆告诫他不要跟好姻缘再次擦肩而过了,林像枫含糊其词,心里却很希望能够早点再见李晓雅的面。

        这样的期待在两周后终于有了结果。这段时间林像枫时时按捺住心跳,压抑自己想给李晓雅打电话的冲动。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想必也许跟老公一起去美国了吧——这样想林像枫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但是,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李晓雅给林像枫来了电话,约他第二天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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