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奶奶:也许,我们注定只能成为陌生人

(一)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自习室一步一步的挪回宿舍,就想立马躺在床上睡觉。一屁股坐在宿舍的凳子上,拿起手机,看到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父母打的,父亲打的多。

我赶紧把电话给回了过去。

“你怎么不接电话,不知道家里有事会找你啊。”接通电话,父亲劈头说道。

我没有接话。这半年,我忙着考研,为了不影响学习,白天一般都不带电话,父亲是知道的。父亲这样,肯定是有什么事。

父亲停顿了一下,说:“你奶奶去世了。”

我揉了揉这几天一直胀痛的太阳穴,“哦”了一声。我知道这样会激怒父亲,但此刻的我只想睡觉。

“赶紧买张票回来。”我能感受到父亲强压的怒火。

还没等我回复,父亲便挂了电话。

是命令,不是商量。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明白一件事:奶奶与他而言是母亲,对我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草草地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距离考试还有不到十天,也许是压力大的缘故,天气稍一降温,便感冒了。吃完感冒药的脑袋,更是像一团浆糊,只想睡觉。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奶奶。梦中,她带我去爬山,梦里的我还是小孩子,我嫌累,走了一点儿山路便要找妈妈,她不让,一路拉着哭闹的我爬到山顶。然后消失了,留我一个人在山上嚎啕大哭。然后我就吓醒了。

这个梦我以前经常做,每次见到奶奶,晚上必定会在梦中惊醒。自从我避免与奶奶见面后,已经好长时间没做过了,没想到今天晚上“旧梦重温”了。我回了一会儿神,看一下手机,凌晨4点多,就订了一张上午回家的火车票。

(二)

从上大学的地方到我家,要坐四个小时的火车。本来我是带了一本书,想在火车上看,但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我望向火车外面,以前的事情拼命地从心底往脑子里钻,越想脑袋越累,后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小院子里,哆哆嗦嗦地不敢往前走。前面的屋子人影晃动,一会儿来婴儿撕心裂肺地啼哭声。

这是爷爷开诊所的地方。小时候听父亲说,以前爷爷是我们村唯一的医生,因为医术精湛,一直为村民所信任,还当过我们村的村长,尽管后来又有人开了诊所,但生意远远不如我爷爷。

那时我7岁,现在正是冬天,晚上温度更低,天气愈发冷了,还是小孩儿的我站在院子冻得直哆嗦里。那时的我在干嘛呢?

我拼命地想,我都替那时的自己着急。我猛然想起来,七岁那年,父母在家吵架,吵得很凶,因为什么事情我给忘了,我只记得与奶奶有关,准确地说,父母的每一次吵架都与奶奶有关。父亲甚至想伸手去打母亲。父亲当过兵,下手重,这我是知道的,我赶快过去死死地抱住父亲的腿,哀求他不要打母亲,父亲看了我一眼,心中的恐惧使我立刻僵在那儿。我是怕他的。

伴随着母亲的哭泣,父亲摔门而出。

父亲走后,母亲坐在沙发上继续哭。我从地上爬起来,把毛巾递给母亲,母亲把我搂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母亲渐渐平静下来,她说:“你去诊所找你爸,刚才他走时,把家里钥匙带走了。”

我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我怕父亲,尤其是正在气头上的父亲,我也怕见到奶奶,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我。

我记得那天晚上格外的冷,我怕黑,从我家到诊所还有一段距离,我就拼命地跑,想把心中的恐惧远远地甩在后面。可是,当我跑到诊所外面时,却不敢进去了。

我就在院子里站着,后来,我实在太冷了,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这个诊所有两间屋子,一间大屋子是爷爷工作的地方,另一间,是生活的地方。我一小步一小步往里面挪,越靠近奶奶的声音就越清晰。

“果果那丫头,出生时我就说过让你们送人,再生个男孩,你们不舍得。她是女孩,将来能干嘛?又不能传宗接代。我生了你们兄弟五个,谁家没个男孩,就你们家,连着生了三个丫头……”

此刻,我已站在屋子外面,能够清楚的听到奶奶充满厌恶地声音。

我看见七岁的自己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头,但没有哭。有什么好哭的呢?奶奶不喜欢我们家,我早就知道。听母亲说,我出生时,奶奶一看是个女孩,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了。她从来没抱过我,没用慈祥的眼光看过我,甚至有时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我上前去叫她,她都对我爱理不理的。

我讨厌她,不仅因为她不喜欢我,更是因为她总是找母亲的麻烦,挑拨父母吵架,在我心中,她就是一个“坏人”。

小时候,我和小叔家儿子吵架,他抢我玩具,我不给,他就咬我手,我握着玩具

不松手,他就一直咬,我疼得是在受不了,就嚎啕大哭,奶奶看见了,直接推了我一下,一把夺过玩具,并且对被我哭声引来的母亲说:“看好孩子,小姑娘家不要学那么欠。”母亲气不过,顶了一句嘴,结果被奶奶追着骂。

听到奶奶说的话,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的恐惧莫名的消失了。我走进了屋子,父亲坐在凳子上抽烟,奶奶斜眼看了我一眼,我没理她。

父亲皱着眉头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拿钥匙。”此刻的我已经异常的冷静。

父亲把钥匙给我,我转身就走了。

“进门连人都不叫,真不知道她妈是怎么教的。”尽管一出门我都开始跑,但奶奶的话还是顺着冬天刺骨的风刮进我的耳朵里。

从那天晚上起,我决定以后不叫她奶奶。

(三)

迷迷糊糊的我又来到一个场景。我还是在哭,但怀里抱着我姐,旁边的小狗在狂叫。

虽然过去了多年,但这个场景再次出现时,我还是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所有。

小时候在老家,我们住的是平房,那时候晒玉米,棉花之类的东西,因为没楼梯都要用机器运到房顶上,人要上去的话,只能借助于梯子。我们家房前总是靠着一把梯子,那时候,母亲总是叮嘱我别爬,容易摔下来,而姐姐已经十几岁,母亲对她很放心。

那天,姐姐在爬梯子玩,我就在屋里看动画片。忽然,听到“咚”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的摔在地上,我没在意,母亲在厨房做饭,离得较远,也没听到。可是,我们家的狗却在院子里狂叫,我觉得不正常,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只见我姐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脸色煞白,狗在她旁边不停地叫,我赶紧过去叫她,可我姐却说不出话。我吓坏了,跑到厨房里喊母亲。

母亲放下菜刀,赶快去看姐姐,同时让我去门口喊正在伐树的父亲。

母亲抱着姐姐往门口走,同时不停的喊她的名字,但姐姐始终说不出话。在门口,母亲见到父亲,把姐姐递给他,然后飞快地朝诊所跑去,我在后面跟着母亲。

诊所里病人很多,爷爷在忙着给人看病,包药,打针。她则坐在那里和别人闲聊。母亲跑进去,大口地喘着气,把情况说了一遍,想让爷爷赶紧去看看。

她坐在那儿,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那么矮,摔下来有多严重,这有这么多病人,都等着看病……”

母亲着急地打断:“真的很严重,孩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母亲,说:“给孩子喝点水就行了,不用大惊小怪。”

母亲还想说什么,这时父亲抱着姐姐到了医院,姐姐的脸色还是煞白。

这时爷爷才放下手头的工作,来看姐姐。好在,有惊无险,姐姐没事,只是当时受了惊吓,所以一时说不出话。

这件事,使我从心中彻底地否定了那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我无法原谅她对我们的冷漠,对我姐姐生命的淡漠,从这以后,我不愿意叫她,不愿意见她,甚至不惜与父亲大吵也不愿过年时去看她。

或许,我们只能成为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四)

一路上睡得很累,越做梦越累,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有时,我想醒,却睁不开眼,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真正清醒时,都已经到站了。

我没想在家多留,所以就没拿什么东西。

她的葬礼是在老家办的,在家停留一天,然后去火葬场。我直接坐车回了老家。

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们都是来帮忙的。

本想去厨房找母亲,谁知,刚一进门,就撞见了父亲。

父亲眼睛肿着,显得很疲惫。我一直认为,父亲不是一位好父亲,好老公,但他绝对是一位孝顺的儿子。

父亲见我没说什么,显然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后来我准备走时,他说:“赶紧去给你奶奶磕头,在这儿瞎晃什么。”

我点了点头,就来到停放她的房间。

几年没见,她一点没变。只是这次,她没有对我冷言冷语,没有用厌恶的眼神看我,只是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安静的躺在那里。

我应该是个冷血的人吧,要不怎么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呢,机械的磕头,也没有掉眼泪,就像送别陌生人一般。

谁说不是呢,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啊。

那天,父亲破天荒的没有因为奶奶而训斥我,反而让我回学校安心准备考试。也许,父亲从心底也开始接受,我与他的母亲注定只能存在血缘上了关系,而无法存在真正的亲情。

回学校的路上,在火车上,一位奶奶在做各种滑稽有趣的动作逗自己的孙女,孙女咯咯的笑。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不同的是,在梦的最后,当我被抛弃在山顶上时,我又哭着独自一人从山上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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