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之中,危房之下

该实现的不要被辜负,该铭记的不能被遗忘,我们向往远方,也不要忘了出发的地方。

这么近,那么远

有一个地方,曾经很近,现在很远,会因为某个场景忽然闯入脑海,也能瞬间淡去,仿佛穿越了时代。那个地方,就是我的家乡,它远离都市,默默无闻,普通到我常常不知道该怎样向别人介绍它。

家乡是每个人成长的地方,我们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街,每一家商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却在变得陌生。

几个月前,妈给我发来一段短视频,是在舅舅家拍的,镜头中,舅舅坐在堂屋房门边的板凳上,手里拿着已经褪色的蓝色帽子,背微驼,眉紧锁,眼眯着,没有摆姿势,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露出一点点笑,我想跟他打招呼,但他听不到,我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却难以读懂,在他身旁,靠墙支着几根很粗的木棍,抵着已经有些倾斜随时可能倒下的墙,本来就不大的庭院显得更小了,我在想,这房子什么时候成了这样,还能撑多久?

看到那段视频,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舅舅了,姥姥、姥爷走了之后,他一直自己在家守着那几间老屋子,现在每天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我都不知道,说来甚是惭愧。

去姥姥家的路走过很多次,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频率越来越低,这么多年过去,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沿途多了很多新建的楼房,看似旧貌换新颜,但也阻止不了村落的老去,人老了,房子也老了。

小时候偶尔还会在姥姥家过夜,没有电视,不能上网,就是坐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下聊天,听大人们讲故事,能聊到很晚。

现在不同了,每年只回去一次,每一次都匆匆忙忙,拿着象征性的礼物,进行简短的问候,然后怀着不舍而又急切的复杂心情离去,不知在赶什么。

故乡,青春

我从小生活在县城,周末或者长假才有机会回老家,最开始回家都不坐车,爸妈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载着我和我姐,累了就停在路边,坐在草丛上休息,捉蝴蝶,后来,坐柴油三轮车,只有两排座,一车拉不了多少人,行进中排着浓浓的黑烟,很有震动感,再后来,城乡公交突然出现了,宣告三轮车时代的结束。这种新事物不断出现把老事物完全替代真的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不过幸好,它使人们的生活更加便捷,是一种进步。

我每次回家待的时间都不长,所以对村里的人和事都不甚了解,也没有了解的欲望,小孩子干不了什么活,玩儿是主旋律,跟小伙伴一起下河游泳,爬树捉知了,围观大人们打牌,端着饭碗到邻居家看电视,都不高级,但简单有趣。

麦收时节是最热闹的,奶奶家在村口,家门口有一段小路,是进出村子的必经之路,忙碌的间隙,人们会聚在我家门口的那段小路上,一边摇着草帽扇风凉快,一边聊天。

我自小比较内向,不太会凑热闹,会待在一个角落默默地看,最让我激动的,是看着拖拉机拉着一个石轱辘在场地上一圈圈地转,碾压着从地里收割来的麦秆,它对我的吸引力丝毫不亚于游乐场里的玩具,很酷,每次老远听着“突突突”的声音就开始兴奋,完工后还恋恋不舍地目送它离去,我很想坐上去感受一下,但从来没提过,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过想说又没说出的愿望吧。

除了这些,它还有很多地方吸引着我,比如,能在广阔的田野中毫无遮挡地看日落,看夕阳照射下的火烧云,看太阳一点点地陷入地平线;能在田埂上放牛羊,顽皮地牵着它们的头东走西走,像指挥自己的士兵;能任性地躺在一片庄稼地的中央,听风吹过时叶子相互撞击的声音,仿佛脱离了整个世界以获得片刻宁静;能在一场大雨过后光着脚丫在泥巴路上走,享受整只脚被稀泥慢慢埋没的感觉,让肉体和大自然亲密接触。

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相处还算融洽,没有受过排挤,他们乐于跟我一起玩,但从他们眼中不难看出仍有一些生疏感和隔阂感,话语中时常有“我们是这样,你是那样”的词句,毕竟成长环境不同,生活习惯不同,在他们眼里,我理应吃得好,穿得好,学习好,上大学,将来找到好工作,在大城市有房有车有漂亮老婆。其实哪有这些想象中的理所应当,我们家也是最普通的家庭,有着同样遥不可及的梦想。

多数情况下,我们能平常地看待彼此的不同,但偶尔也会招来仇视,曾经有个不认识的小孩儿无缘无故地就冲我吼起来:“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在集市上住吗?这个东西你有吗?就不给你玩儿!”一边吼一边举着手里的玩具,是在跟我示威,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应他,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没想到的是,在他看来仅仅几公里之外的集市都已经有了优越感,而我还在更远的县城,我看着他,欲言又止,试图通过几句话就拉近我们的距离可能是徒劳的,我没有低看他,他却高看了我,很多时候人和人就是这样疏远。

出身的确会对很多人的发展轨迹造成影响,觉得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怎样都改变不了,读不起书,或者觉得读书无用,所以他们慢慢地相继辍学出去打工,而我,因为家族里有好几个教师,对教育相当重视,又是在氛围较好的县城读书,得以坚持下来。

读不了书,上不了大学,找不到好工作,没有远大理想,这似乎是很多人身上都有的连锁反应。不仅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道屏障,因为不具备的条件,放弃了无法实现的梦想。但也并非绝对,随着个人阅历的丰富,能力的增长,心智的成熟,人们会更新自己的认知,很多偏见会渐渐消除,宿命论会被一部分人打破,所以我们能看到,不论什么出身,都有人发达,有人落魄。

虽然生活环境和教育条件确实存在差距,但并不代表我什么都比他们强,相反,在他们擅长的领域,在农田里,我显得很无知、很笨拙,没有任何耕作经验,甚至连农作物都认不全,也不具备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劳,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息,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总能在某个时候碰到一个已经年过中旬的人拿着农具往地里去,你问他去做什么,他会说,去薅草、去打药、去浇水、去施肥,庄稼能在他们的照料下长得那么好,靠的不是从书本里学来的知识,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能力,而是常年的实践、用心和毅力,这是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不具备的品质。

每一部青春剧里都有主角和配角,缺了哪个都会显得单调、不完整、不真实,那个村子不是我长期生活的地方,却帮我长了不少见识,给我的青春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生存之外,别无要物

城市里更干净,生活更便利,有更多的娱乐场所,所以人们会自然地认为,城里人适应不了乡下的生活,其实未必。

有一年暑假,在南方打工的堂姐回来,操着一口熟练的普通话,讲着各种新鲜事,我马上就被吸引住,觉得找到了新的乐子,一冲动就跟着她去了乡下的二姑家。

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吃饭时菜很少,不够就只能吃咸蒜瓣、咸鸭蛋,晚上热了也不开风扇,而是拿扇子扇,我不好提意见,觉得又孤单,又热,还被蚊虫叮咬,就偷跑到大门外自己呆坐着,任凭身上的汗一直往外冒,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家。

人到了新的地方都会不适应,东西不是自己的,周围环境也不熟悉,好像每个动作都可能酿成错误,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聊天,很不自在。

但年轻人的适应能力较强,过了两三天我就放开了,跟着姑父到集市上买东西,到河堤去放牛,到河里捞菱角,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闲适又不乏乐趣,他们没让我走,我也没说要走。

直到有一天爸来找我,那时我们还在河堤上玩儿,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走过来,走近了确认是爸,我心里倒有点犯嘀咕“爸怎么来了”,就像是小孩子在外面疯玩儿突然家长来喊回家一样,虽然我还没玩儿过瘾,也只好跟着爸回家,结束了那段难得的乡村生活。

我们想要追求更多的财富,以换取更好的生活,其实人的本质需求里并没有那么多玩乐和虚荣,都是受外在影响而把它们强加给自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但幸福本身很简单,只要不饿肚子,够充实,有乐子,和其他事物都无关。

从习惯你,到习惯了离开你

很多时候,我们对一个地方产生感情,产生依赖,不是因为它有多好,而是已经习惯它的一切。每天上学的路,每次买零食的小摊,每次打球去的体育馆...我们曾许下很多不变的承诺,然后一次次被改变。所有的漂泊,都不过是戒掉旧的习惯,养成新的习惯。

小时候就知道我的家乡很穷,没有高楼,没有工厂,基础设施缺失,道路又窄又差。多年过去,它已经大变样,交通、商场、公园、小区,越来越有城市的模样,成了一个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老家的村庄也变了,但并没有越来越好,而是愈显荒凉。以前的孩子都长大了,不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都选择到外面打工赚钱,有人的地方才更有生机,他们的离开,削弱了整个村庄的生命力。

现在每次回老家,远远地就在想,奶奶应该在家吧,大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她会在哪个房间,会怎样迎接我,我要跟她说些什么,路上会看到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孩,见面打招呼的叔叔阿姨也成了爷爷奶奶级别,回去之后,会在庭院里、村子里慢慢地踱步,像第一次来一样到处看,村里几棵存在了很多年的老树都被砍了,好几处老屋损坏不能住人,原先住在那里的人已年老退休,跟着儿女到了大城市定居,就算是过年过节,村里也难得见到几个人,熟人就更少。

老地方就像时光机,能把人带回到遥远的记忆里,看着那些曾经待过的地方,脑海里都是小时候的情景,在哪个房间睡过觉、捉过迷藏,在哪棵树下听过老爷爷讲故事,它们一直都在,只是早已变了模样,我不禁为它担忧,它的未来在哪里,会是什么样?

人们都说,有时间常回家看看,回家,不是工作累了之后卸下包袱放松自己的避难所,也是家人对我们的一份需要。我爸说过,你看你奶奶整天坐在家门口,显得很孤单,我们这么多人回去的时候,提着各种礼物,热热闹闹的,她就会觉得很幸福,很知足,别人看到也会说,你看,他们家儿女又回来看望她了,子孙满堂,享不完的福,多让人羡慕!

家乡曾经养育了我,我也曾经习惯于依赖它,但现在的我却习惯了离开它。我们远离了落后和陈旧,也远离了勤劳和朴素,陷入了对功名利禄的追逐和求之不得的焦虑。

我想对我的家乡说,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实现了很多儿时的梦想,认识了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发生了很多故事,然后又像当初离开你一样离开他们,但你和他们都不同,他们只是我短暂生命里的过客,帮过我也好,伤过我也好,终有一天会走上不同的轨道,然后渐行渐远,再难相见,而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再回来。

该实现的不要被辜负,该铭记的不能被遗忘,我们向往远方,也不要忘了出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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