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丁阿姨

(昨天是周日,本来是我可以好好睡觉和写日记的时间,但我昨天没有日更,因为丁阿姨来看我了。天气不好,阴冷,湿漉漉,我很难受。以下内容是我后续补写的日记。)

2019年3月24日,风吹云动天不动,车推人移景不移,无需下扬州,便有烟雨蒙蒙。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我独自去明珠站接丁阿姨,复杂繁乱的心绪和感觉,连同这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切如梦如幻。站在明珠站的楼梯口,我望着周围的一切,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反复拿出手机确认信息,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走进站台,躲在角落里,傻傻地望着里面,发呆……

在紧张、害怕和期待交替中,在真假混乱中,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丁阿姨。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意味着我们的认识从虚幻的网络空间跨越到现实世界。我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站在我面前,跟微信中的那种链接,真的存在很大的差别。丁阿姨看起来很亲切也很随和,但我还是有点害怕,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更是我的错。

我们先去酒店寄放行李后,我就带她去喝午茶。时逢周日,这个酒家的人很多,一时没有位置,我才想起我本应该提前预定好,特别自责,尽管丁阿姨反复说没关系。还好,不久就有座位,坐下来后,我才渐渐放松一点。我很想跟她接近一点,想逼自己跟她自在地说笑,但我真的做不到,只能一直劝她多吃点。另一方面,周围很多陌生人也让我很紧张,我总觉得有很多恐怖的眼睛在盯着我,那种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我有些晕也有些恍惚,靠意志力勉强坚持着。看着丁阿姨能够很自在很轻松地坐在那么人中间,吃得很香,笑得很甜,我很羡慕她也为她感到高兴,因为我知道康复的不容易。

下午,我们一起去珠海农科所。丁阿姨特别喜爱各种植物,这从她的朋友圈中能感受到,但珠海没有植物园,何况她刚参观了华南植物园,所以我只能带她去农科奇观看看。这是我第二次去农科所,上一次是八九年前我们带学生去那里军训和学农。时光无情,岁月有痕,在农科所里走着,我都还能想起当年的很多场景,想起那时的我,我心中偷偷湿透一片。

还好,丁阿姨特别专注于各种植物,她对植物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怜爱之情,让我很感动。每发现一种她觉得比较新奇的植物时,她就像孩子一样天真而动情地看着它,仿佛看到一件宝贝一样地开心,拿手机认真地拍照,她那发自肺腑的纯真笑容,令人动容和温暖。令我特别惊讶和佩服的是,她几乎能够准确地说出农科所里每一种植物的名称以及所属的科目,绝对可以胜任农科所的导游。不,她对植物的认识和了解绝对超过一般的导游,因为某个植物园的导游都经过专门训练,或许只专门介绍那固定的几种有代表性的植物,那也不是特别难的事。而丁阿姨第一次来这里,遇到什么植物都是随机的,她的这种水平令我叹为观止,她的记忆力也让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病过。

看着她如此陶醉于花木丛中,我想起一句诗“她在丛中笑”,于是,我帮她拍了几张照片。跟我一样,丁阿姨也不喜欢拍照,但不同的是,她在花丛中的笑容特别动人,相由心生,所以拍出来的照片很纯美——那种超尘脱俗的美。

就这样,我们在阴雨绵绵中把农科所转了一圈。在这个过程中,我始终做不到主动挽着她的手,我反复逼自己但还是失败了。感觉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如果我是和级长走在一起,这个动作是无意识中就完成的,但面对丁阿姨,我目前就是做不到,后来我就不再逼自己了。令我特别遗憾的是,我竟然忘了和她拍一张合照,本来,我们可以在花丛中合照一张,变成“我们在丛中笑”,可是我居然忘记了(她离开珠海后我才突然想起来的)。或许,是我觉得自己不配跟她合照吧?

丁阿姨很照顾我的精神状态,她知道我的体力不支,天气也不好,所以,晚上我们就取消了日月贝之旅,呆在酒店里聊天。丁阿姨送给我一条很精致的珍珠项链,她说这是她从海南那边带过来的。看到珍珠项链,我就想起李英老师的那几句话“珍珠的孕育过程亦是这种蚌最痛苦的过程,但也只有这种蚌才能将痛苦转化为珍珠”。我很为难,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我本能地推辞,不是客套,而是我无法安心接受。后来,她又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放在我面前,说:“我们每人一条,可以同时戴。”就因为这句话,我收了这条项链。刚进入房间时,我还比较理智,后来,我们躺在床上,我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思维也渐渐混乱,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现在我都想不起来我说过什么,只记得我哭了……

丁阿姨多次主动提出“我们北京见”和“陪我去哈尔滨”,她倒是挺胆大的,也不怕被我连累,我很感激她的这份心,但我没有答应她。当我找不到词来表达时,我就经常沉默,沉默就是那时最多的话语。我总感觉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经常产生这种感觉——生离死别。

我只有单休,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我无法好好招待和陪伴她,真的很内疚。她专门来看我,而她周一(25号)却只能自己去参加一日游……除了因为我有请假困难症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我的体力跟不上她,我无法整天陪她到处玩。在这种情况下,一日游似乎更有利于刷景点。

26日傍晚,我收到丁阿姨的信息,心中五味杂陈。前天在酒店时,她说过有个新药,鼓励我再坚持坚持,等她去打听一下。没想到她今天就把打听到的结果告诉我了,从国外医院到海南的那个超级医院,她都打过电话,她说目前国内无法引进(我的意料之中),她反复强调再等等。我对那个所谓的新药不太感冒,也没寄托多少希望,但丁阿姨的这种在乎,让我感动和温暖。我今天才发现,我居然忘了跟她拍一张合照,真是糊涂至极!我只能发一条朋友圈,那些花花草草,见证了我们的这次相见。

28号中午,我收到丁阿姨寄给我的一瓶补铁的营养片,很大的一瓶,说明书全部都是英语,我无法完全看懂。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收下。她知道我之前经常抽血,也知道我贫血,那天她说她要给我买一瓶什么,我都没记住,只知道一个劲推辞,后来我们就聊到别的地方去,我也没放到心上,直到今天收到这一瓶,我才想起那天零零散散的对话。没想到,她说过就记住了,而且这么快就寄到学校给我。我特别为难:第一,我实在不安心收下;第二,我也不一定能吃这种补铁片,当然,这个我可以问岳医生;第三,如果我寄回去给她,她肯定会生气;第四,压轴问题就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地址,只知道她在北京。

说到地址,我是被她骗了,我真是头脑不清楚。很久以前,在一次随意的聊天过程中,刚好说到我的学生,她就问了我们学校的一些情况,比如环境、每个年级多少个班之类的无关紧要的问题,因为有信任基础,我就实话实说,还略带开心地告诉她“我们学校靠山面海,我随时可以去海边,特别是我心情不好时”。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她突然间发了一个截图给我,那是百度查出来的资料,连学校名字以及校长姓名都显示在上面,还写着“省重点学校”,她附带信息问:“这是你们学校吧?省重点,很厉害啊!”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变成省重点高中!但学校名称以及校长名字都没错啊(换校长不久,百度没更新也正常),当时我在忙,就简单回复:“是。不过现在换了校长。”对我来说,高三的工作量实在很大,我很快就忽略了这件事,也没去跟她纠正这个“省重点高中”的错误。就这样,她知道了我们学校的全称。只能说,我太容易骗了,或者,她太聪明了。

丁阿姨是八十年代北京的高考状元,长期从事北京外交部的工作,她的智商和情商水平绝对顶尖,而我本来就幼稚单纯,连学生都说我太容易骗,所以,只要她想骗我,我分分钟都一败涂地。我也难以想象,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怎么也会跟我一样无数次想自杀?真是难以相信!

我和丁阿姨“认识”于微信渡过读者一群,平时我极少看这个群,因为都是陌生人,尽管都是病友,但毕竟都不认识。当初金美姐把我拉进去,我也不好退出来,于是我就经常在里面“躺尸”,偶尔会看一眼,如果恰好看到有人在问问题,又恰好是我知道的,我也会说说自己的想法,比如“吃药会不会变胖”“能不能突然停药”。依稀记得,有一次,我恰好看到他们在谈论关于读书的感想,我那时有点触动,也分享了我写的一篇读后感。过了不久,丁阿姨就主动加我的微信。一般情况下,如果是陌生人,我不会通过,但如果是病友,我还是会通过的。就这样,我们渐渐在微信上有联系,断断续续地交流着,刚开始的话题就是彼此的生病感受和目前情况。

我和丁阿姨在微信上联系了挺长时间,大概有一两年了吧。在我很难受很痛苦时,她一直陪着我,用她的亲身经历来鼓励我,尽管没见过面,但慢慢地,我开始信任她,因为病过,我的很多想法和做法,她都能理解,甚至对于我抽血的做法,她也没有骂我,只是反复地劝阻。她很聪明也很敏感,经常能读出我的文字背后的含义,也几次及时阻止我实施自杀——她威胁我“如果你不……我就马上报警,让你再次被抓进医院,我会跟医生说清楚你的想法和做法,你知道后果的……我想,这样不太好吧?我也不愿意这样做……”,我还是怕了,最后按照她说的去做,渡过危机,还是活下来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杜甫的《琵琶行》,我从小背得滚瓜烂熟,特别是这两句,但直到我住院时,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两句诗的意境,也更进一步理解了杜甫那时的感受。没有生活就没有诗词,真正的千古绝唱肯定都是100%发自肺腑的。这些年来,因为生病和住院,我见识了很多牛人,他们的才华令我折服,也让我觉得惋惜。在住院部或病友群中,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各自的家庭环境不同、经历不同、学历不同、工作不同……但有一样几乎都能引起共鸣,那就是相同的症状或感受,不需要解释,也不会用道理互相劝说,真正感同身受。

本来,感同身受是好事,但,正因如此,我们之间也很容易互相传染一些不良的情绪和想法。还记得,曾经有几位病友约我一起自杀,我也动心,只因路途遥远,而且我那时还有些事没处理好,后来就不了了之。我想,如果我们同在珠海的话,或是我那时再冲动一点,或许我就真的跟他们一起自杀了。所以,我后来很少看这个群,一方面,我不想把我的消极情绪传染给其他人,另一方面,我也怕我低挡不住他们的自杀邀请。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有点怀疑我跟丁阿姨这样联系和见面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她已经康复了,我不能这样影响她啊!

以下附几张照片,都是丁阿姨在农科所拍的,留个纪念吧。

这里到处能见到三角梅,但我确实从没见过重瓣的


我也在这个城市落地生根了



瓜瓜依旧,瓜瓜不再

我有一个外号,叫做“瓜瓜”。时隔十年,农科所的瓜瓜依旧,当年的“瓜瓜”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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