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美琴

文|大若木木

这个片区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太阳翻来覆去地晒,风却吹不进来。明明听见风吹香樟叶子的声音,房间里的窗户也全开了,却没有一丝风。

王振把空调调低了两个度数。申美琴卧在沙发里,手里握着本《长恨歌》。申美琴最喜欢《长恨歌》了,尤其是开头写的“精诚不散,终为连理”深得申美琴的心。在她看来,她和王振就是这样的。读书时候家长反对、老师逼迫没能散了他们,后来分了手居然又在成都遇见了。

成都啊,那么多高楼。成都啊,那么大个城市。

但是她申美琴就是又遇见他王振了。

虽然王振已经结婚了,但他说了他不爱那个女人。有这句话就够了,申美琴可是念了大学的人,凭她的思想,是想得通接受的了的。再说了,聪明的女人是没有困境的,“结了婚”这和从前被要求分开的禁令没什么区别,这都是考验啊,“精诚不散”的考验。

电视里的台词念得虚假又煽情,申美琴拿着书打盹。“小声点”王振放下电话忽然吼了句,申美琴吓得浑身颤抖,坐起来,“抽什么风”,干脆把电视关了。

王振的脸上因吼得太大声显现出来的红色久久散不去。申美琴又躺回沙发,面朝着毛茸茸的沙发,一股子热泪下来了。“啥子人哦,神经病”她一边说,一边觉得一股子苦水涌上来,逼得她讲不了话。她想起前两天看的小说里写“最怕就是男人的心思变了”。


路灯明晃晃的,透过窗外的银杏树照进来。窗口的兰草这几天开了花,暗香浮动。

“是盆墨兰,怪有意思的”王振就喜欢兰草,以前在老家就喜欢到山上去找,现在来了成都,更是逢了卖兰花的,但凡家里没有的品种都要买回来。这盆墨兰明明就是人工培育的,那个卖花儿的小伙子硬是咬定说是自己去山上搞来的。王振倔得很,掏了身上的最后两张票子非要买。那可是申美琴留来给他买毛衣的。申美琴叠衣服的手慢了下来,手里的毛衣依旧崭新的,就像这几年只过了几天似的。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阿咱们俩是一条心”,两个人都不讲话,书房的门开着,厕所门也因为拿毛巾开着,只有歌曲唱着,唱得房间里空荡荡的。这曲子倒和往常听得没什么两样,只是人就不一样了。

王振分明是跟她恩断义绝,要回家找老婆了。自己还在为他收拾行李,这算什么事儿啊。想着眼泪就滚滚地下来了。

申美琴今早没化妆,哪有心思化啊。她倒是想漂亮些,只是一坐到镜子面前就没那个意思了,粉底啊、眼霜啊,哪里遮得住岁月侵蚀的痕迹。这些痕迹都是不动声色的。在她为王振做菜时,油烟一点点侵蚀了她的皮肤;她为王振洗衣时,洗衣粉像毒药一样从细细的毛孔里钻进去;她为王振唱歌时,空气里的灰尘一路飘着飘到她的嗓子里去。

就像《格林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慢慢丧失掉美妙的歌喉。申美琴是做好了献身牺牲的准备了,只是人家淡淡说句“不需要了”。

“哭什么,我就是回家一趟”。“我就是回趟家,会回来”话一出口,王振又后悔了,“回家”,他对申美琴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每次指代的都是这套70平米位居四楼的小套房。而这次,申美琴听出来了,他,王振,要回家。回“家”,回他和他老婆的家。

她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是要埋到自己胸口了。王振也不劝了,他真不懂申美琴的敏感,一点破事就寻死觅活的。女人真是麻烦,内心蜿蜒曲折千回万转的,当初那个洒洒脱脱对世事琐碎目不斜视的姑娘哪去了?他真是搞不懂。

大概是昨晚没睡多久的后遗症,申美琴站在镜子面前皱皱眉,始终没打开粉底盒子,算了不化了,好歹底子是在的。“走了”申美琴听着王振换鞋、关门,他出门了。申美琴不想走出洗手间去看,她怕自己忍不住。但她又想去看,但这一看,又是凄凄切切半晌缓不回来的千回百转。

401房间里传来“滋滋”的炒菜声,王振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好久没吃老婆做的回锅肉了。那个女人,丑是丑吧炒回锅肉还真是有一手。



阳台上依旧摆着两株兰草,门半掩着。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床上的纯色被单被褥有些凌乱,衣柜里整整齐齐的衣服少了一半。

这个男人,正儿八经要滚了。申美琴忽得明白过来了,这透彻让她忍不住心痛。眼泪唰地流出来,她好像这辈子也没这么难过过,她坐在客厅的地上,敞着双腿哭起来,一开始是啜泣,后来渐渐变成了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她把二十多年受的委屈都在这刻化作眼泪哭了出来。

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漱漱作响,掩住了她的哭声。一霎间,片区邻里像是活了过来。,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唯独这楼子里的女人迟迟不动,锅冷瓢干迎不来热闹的晌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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