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桐花,落进年华


古时候有花信风一说,所谓花信风指春天花开时候,所吹过的风。徐俯有句诗“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自古寒食,清明是两个不同的节日,“一百五日寒食雨’’,冬至过后第一百零五天是寒食节,往往下小雨,‘‘二十四番花信风”,寒食节过后的清明节,吹来了春天里二十四股花信风里的其中一股。这股风叫做桐花风。

先秦古籍《逸周书》里有句“清明之日桐始华’’,民间也有清明三候一说,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虹始见指雨过天晴,彩虹当空;田鼠化为鴽,指田鼠等一类阴物难见踪迹,鴽鸟等一类阳物纷纷出现。都是十分美好之景象和寓意。

桐始华也如此。是桐花开始绽放。这是清明时节最美好的意象。

何为桐花?你肯定有见过。

中国地大物博,叫桐的植物很多,梧桐,珙桐,泡桐,油桐,毛桐,血桐,刺桐。那么桐花到底是哪种桐的花,和清明时间一结合,只有泡桐和油桐在这个时间段里会开花,这两种花形状完全不同,泡桐花像喇叭,大朵淡紫,油桐花一朵五个花瓣,花蕊边上一圈纹路绕成橙红色彩。泡桐花期短,油桐花期长到九月。清明时的桐花刹那开放又刹那凋谢,那么应该是泡桐了。

这是一种平常树木。有多平常?古时候在郊原上,深山里,巷口旁,水井边,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它即能遗世而独立,在世界上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独自娴雅,又愿与世俗为伍,喜欢和人生活在一起,用高大身躯为人类遮风挡雨,消暑纳凉。

清明时节一到,喇叭状白紫互相晕染,夹杂橙红斑点条纹的花朵开得一丛丛,一团团,一堆堆。一片繁华惊艳,一片春光惊乍。李商隐名句‘‘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样的美丽是何等霸气。

可惜后世很少见,偶尔在河畔塘侧看到一树花开,好似一树寂寞,蓬勃朝气和风月心情也是如故的。

为什么少见?因为郊原开发了,深山砍伐了,巷口拆除了,水井填平了,它逐渐失去了生存的空间。老人家说泡桐命贱,木质轻软,没法当栋梁,也不适合做家具,长得也快,花也多,最大的用途是砍柴烧。如今烧柴做饭的人渐渐少了,自然是少有人去种植。慢慢少见了。

它在人们眼中是命贱,那么也就意味了花也贱。容易得到的东西,人往往不稀罕。我有点哀痛。

一朵桐花是极其朴素的,紫是端庄的紫,白是清雅的白,优雅是它内在的修为。一树桐花又是极其绚烂的,美是烂漫的美,灿是奢靡的灿,妩媚是它的外在气质。

我向来喜欢花花草草,春天里的万紫千红,有喜爱,有怜爱,有疼爱,偏偏对桐花,是一种偏爱。因为它的美是历经岁月沉淀内外皆修的美。

然而,这样的美,极易离去,桐花花期只在清明前后。但凡世上最美好的事物都是一朝一夕就恍如隔世了。彩云易消,烟花易冷,时光易老,容颜易改。看桐花易逝,难免心头悲戚。

佛家《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桐花之美就是有为之法,何谓有为法,是因缘际会,桐花开,是和我的一段不解缘份,所谓缘份,可对一人,可对一花,可对一世界。

花开时,干净轻盈仰望苍生;花落时,坦然自若匍匐大地。花开时,历经凄风苦雨;花落时,任凭车碾人踏。花开时没人赞叹,花落时没人怜惜。

风雨无情,只顾淅沥冲刷;凡夫俗子无意,只知物以稀为贵。可惜了这么一朵绝美好花。美好的花如同美好的人,往往不是远在天涯,而是近在咫尺。

黑格尔说:存在即是合理。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命贵也好命贱也罢,都是合理存在的,都能用花开花落,点缀自己的一隅天地。

冰心说:墙角的花,当你孤芳自赏时,天地便小了。我喜欢追寻这样的小天地,看看里面特别的美丽与优伤。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年年桐花开,似曾相似;岁岁桐花落,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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