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 | 邪医·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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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讲,故事才不显得那样悲情。

武帝一生只有青陶公主一位皇女,对其极尽看重。朝中多有传言,武帝百年之后,帝位想必会传于青陶公主。

萧皇后并非青陶公主的生母,两人之间多有芥蒂。萧南是青陶公主的贴身侍卫,与其说是为了护她周全,不如说是萧皇后安排的一个眼线。

那日萧皇后当着青陶公主的面,向武帝力荐:“皇上想给公主安排一个贴身侍卫,臣妾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臣妾的侄子,师拜馆陶山庄,如今学成归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馆陶山庄是江湖中有名的大派,个中弟子皆非无为小辈。武帝倒也没什么意见,既然是皇后的内侄想必更为妥全些,遂见武帝转身去询问青陶公主的意思。

跪在殿前的萧南本以为以青陶公主和皇后的矛盾看来,她定然会开口拒绝,却没想到那举止端庄的女子只是笑了笑,说:“劳母后费心了。”

萧南小小地吃了一惊,便听见皇后扬了声音招呼他:“南儿,快上前谢恩。”

萧南十分克礼地低着头上前谢了恩,当时他没有抬头,也不知道青陶公主彼时脸上是什么神情。明知道是皇后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想必心里会不痛快吧。

那时的青陶公主将将十五岁,头上的长发挽起了髻横插着发笄,端庄得体的打扮端的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萧南比她还小上一岁,却险险高了青陶半个身子,远远站在青陶身后依然要微微低着头才能对上她的目光。

青陶公主素来早起,萧南一大早的从宫外赶来时,她已经在亭中捏了卷书看着,眉间微有劳累,想来看了一阵子。

青陶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惜音从凌云殿内端着熏炉走来,炉中焚着香,经过萧南时甚没好气的说:“虽说你是皇后的内侄,但既然成了公主的贴身侍卫便是这凌云殿的奴才了,怎的见了主子也不晓得上前见安?”

犹自看书的青陶公主听见这边的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见是他,似乎愣了半晌终于想起了这么一号人物,揶揄了惜音一眼,说:“好姑娘,人家头一回当值,你莫要发难于人。”

惜音是凌云殿的大宫女,年纪轻轻却十分琐碎啰嗦,管起凌云殿的太监宫女来十足的老嬷嬷架势,常常被青陶笑话。现下青陶这副口吻,惜音便知公主殿下又在拿她开乐子了,便神色委屈地将熏炉放下,幽怨地退了下去。

青陶抬起头来看还站在亭子外头大老远的萧南,兀自觉得好笑,遂问了句:“既是本公主的贴身侍卫,站那么远做什么?”

萧南那样的一个大个子,略微尴尬地低了头,走进亭中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君臣之礼。他悄悄抬起眼角,余光里看见青陶公主重新翻开了手中的书卷,随意看了几眼,一边对着他说了一句:“既是本公主的人了,便在凌云殿住下吧,省得当值时得起个大早赶进宫来。”

萧南恭恭敬敬地应了话,然后退到亭子的角落里守着。青陶公主不再说话,专心地看着书卷,纤指捏着书角不时翻过一页。亭下栽种着红鸢,正值春日,开得十分红艳。萧南低头看去,坐在花簇前的青陶公主面色红润,嘴角蓄着笑意,十分好看。

青陶公主翻书的手忽而一顿,回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看见身后长身玉立的萧南来不及躲闪的眼神就那样怔怔地盯着她。

他尴尬地愣在那儿,捏着腰间的佩剑微微将头别开。

青陶兴致一上来,索性将书卷放下,语气玩味地问道:“本公主的簪子歪了?”

萧南偷看公主殿下本是逾礼,竟然不小心还被撞见了,原想着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将尴尬掩饰过去便罢,却被她直接揭穿,萧南当即羞愧难当,老老实实的认真看了一番公主殿下的头发,“公主殿下的髻甚为齐整。”

闻言,青陶公主十分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眸中地捉弄意味分明,这人可比惜音好玩多了。她起了身,将书卷收拾好,兀自抱着回了凌云殿。

屋中的惜音瞧见殿外云敛风起,忙抱了公主殿下的风袍出来,反倒看见往殿内走的青陶公主,脸上还掖着揶揄的笑意。她顿了顿,眼尖地瞧见被晾在一旁的萧南神情窘迫,大致便猜出了定然是他被公主殿下捉弄了。

惜音忙迎上去接过公主怀里的书卷,又有小宫女过来搬了下去。等着小宫女们过来将青陶公主伺候好,惜音才偷溜了出来,看见萧南候在殿门外。

公主殿下平日里瞧着端庄得体,实则惜音最是清楚不过她家主子那爱捉弄人的性子。虽然因着萧南是萧皇后安排过来的人,惜音心里头对他多少有几分针对,但看见方才那情形还是忍不住提点几句:“公主性子顽劣,万事莫要理睬她,等她自己玩得兴头过了便无事。”

萧南闻言,想到那个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偏又故意揪住他的逾矩说笑的女子,他忍不住微微一笑,还是抱了拳向惜音道谢。

转眼三年。凌云殿亭下的红鸢几载盛开又凋零,萧南默默无言地在青陶身边待了三年。他便渐渐摸清了她的一些习性,知道她喜欢红鸢,喜欢坐在花簇中看书,还喜欢捉弄他和惜音。

四月初七,繁花似锦,青陶公主的生辰。

武帝将生辰宴交给了萧皇后独自操持。

武帝对青陶公主的疼爱,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往年青陶公主的生辰都是武帝亲自操办的,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今年交给了萧皇后独自操办,个中缘由自是对萧皇后的看重。

萧皇后将萧南安排在青陶公主身边,虽未曾与他明说目的,但依姑母的性子他大抵能猜到些许。青陶公主非萧皇后所出,两人之间又明里暗里多有不和,日后若是青陶公主继位为帝,也没人说得准萧皇后的境地。

想来姑母是在担心自己的日子会不好过,倒不如先发制人。萧南兀自想着不由得出了神,直到听见惜音的声音:“萧南,公主问你话呢。”

萧南回过神来,恰巧看见一身盛装的青陶公主走出门来。他低头看她时,青陶公主正举着左手挽着右边宽大的云袖转过身来。

宫服上的凤凰图样绣以金线,微微一动,在日头下金光栩栩。公主殿下头上梳着正宴的发髻,别着金步摇,略一低头间,叮叮零零的声响尤为清脆。脸上略施粉黛,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

青陶公主一个人在凌云殿时,妆容一向随意,少有这样的盛装打扮,萧南一时不觉看痴了去。一旁的惜音十分不悦地低咳,提醒着萧南的失仪。

倒是青陶先一步发觉了萧南的怔神,嘴角揶揄的笑意渐浓,“看了半响,倒是说说本公主今日的衣裙可好看?”

“好看。”萧南脱口而出。

青陶公主提了衣裙,转过身去先一步走在了前面,唇边戏弄的弧度渐深,“如此说来,阿南的意思是本公主平日里就不好看了?”

萧南闻言,笨拙得不知作何应答,此刻无论再说些什么都是逾矩,只会唐突了公主殿下。他只好缄默不语,跟在青陶公主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触手可及的身影,有那么一刻的忡怔。

这个女子笑起来时,像极了春日里的繁花。

青陶公主分明平易近人得紧,但萧南却是越发地察觉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为什么要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呢?萧南自己也拿不准,只是觉得不能够就这样一直只站她的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却是他无法靠近这个女子的卑微低下。

走在前面的青陶公主听不见身后萧南的回话,便停下脚步回身一看,遂不防跌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正是与身后来不及停下脚步的萧南拥了一个满怀。

萧南忙不迭地将公主扶稳,立刻跪下请罪。

青陶平日里言语间虽多有戏弄人,但这样的境况下亦是意识到略微的尴尬,遂搀着惜音一声不吭地直奔善安殿。亭台楼阁间的隐匿处,萧皇后身边的嬷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尔后悄然离开。

善安殿早早已掌起了宫灯,宴席尚未开始,殿内辽辽丝竹音轻响,远远望去歌舞升平,在春寒料峭之中亦不失一份融融暖意。

萧南踱步跟着,前方十步开外的青陶公主被贴身宫女簇拥着,连大宫女惜音也在一旁伺候着。再看过去一眼,是在殿门外的平阳赋,看样子像是特地在此处等候着的。

平阳赋是平阳侯的幺侄,在京中司着太史的闲职。平阳侯对他一向最为疼爱且一直有意将他立为世子,身份自是有几分特殊,朝中臣子也多给他几分薄面。是以,平阳赋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亦在此次生辰宴的邀请名单之列。

青陶公主幼时与平阳赋尚有几分玩耍的情分,见是他便伫足寒暄几句。萧南站在他们身后低垂着眉眼,耳中是两人间的谈笑风生。偶尔青陶公主几句故意戏弄平阳赋的话,那男子亦是游刃有余地应对。

原来青陶公主对着身边熟悉的人都有着那份爱捉弄的兴致,他竟一直侥幸许是自己过于幸运才会得公主的青睐有加,想来是自己多想了。他不过是只有资格站在她身后的一个贴身侍卫罢了,连想送她一份生辰礼都是逾矩。

青陶公主如今一十八岁,他跟在她身边不过三年,曾经她有过那么多的三年又三年,想想他在她心上的地位的确无足轻重。

善安殿中歌舞升平,座上的皆是皇族宗室命妇贵女,身份尊贵。而其中的青陶公主是这满殿的皇亲贵胄中尤为尊贵的那一位。萧南用余光默默地看着青陶,心底某处忽觉有些东西那样的卑微无力。

宴席结束,青陶回凌云殿的路上,察觉萧南的不对劲,至无人处方缓了脚步回头问他:“阿南怎么了,好像心情不佳。”

萧南讶异于青陶公主的心细,他不过是她身边小小的一个贴身侍卫,她亦能察觉到他心绪烦闷。但萧南只是低垂了眉眼,不可多言。

青陶见他如往常一样,乖戾地拘着礼,执拗着不肯做出逾礼的言行,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初初入春,春寒几许。

武帝龙体抱恙,青陶公主亲自到养心殿侍驾。

萧南被姑母叫去是在青陶公主到圣前侍驾的时候,他被留在了凌云殿,萧皇后身边的嬷嬷便将他悄悄叫了过去。

萧皇后将殿内伺候的人都谴了出去,仅萧南一个人时,姑母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说:“侄儿,本宫煞费苦心的将你安排在那丫头身边,如今你是时候替姑母办事了。皇上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怕是不久之后的事了——那个丫头是时候要解决了。”

萧南犹豫着喃了一句:“解决?”

“怎么?你在那丫头身边待久了,莫不是下不去手?”萧皇后声色一厉,“蔺青陶不死,死的就会是你姑母我!”

萧皇后见萧南不说话,放柔了声音劝道:“南儿,姑母无儿无女,一向将你视为己出,其实这次为的也是你。姑母答应你,若是解决了那丫头,这蔺国的皇位一定是你的。”

萧南看了看萧皇后,神色有些松动。萧皇后心细如发,当即紧咬一口:“南儿你最好想明白,那丫头是非死不可的,她若不是死在你手上,姑母自然有别的法子让她命丧黄泉!”

萧南头一低,心中百转千回间终于想出了应对的法子。他在姑母身前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头,“娘娘,侄儿有一个法子能让您在皇上西去后依旧高枕无忧,只求您能放过公主殿下。”

蔺国人尤为精通巫蛊术,萧南虽然并不懂此道,但因年少时身子不好,曾请巫蛊师以血养蛊治身,他至今还用血养着一只血毒蛊。

在蔺国,偶有人不幸中了蛊,若想取出蛊虫需要用养蛊人的精血将其引出。受蛊人也需连服三日养蛊人的精血才能将体内的蛊毒清除,所谓的法子就是将萧南养的那只血毒蛊种进青陶公主的身子里。

蛊虫认主,一生只受一个人的血。到时,若想引出公主体内的蛊虫必然要用萧南的血。武帝一生无儿,青陶和萧南的血若是能利用血蛊虫掩人耳目,萧南假装成是武帝的民间遗子,这样坐上皇位自然要名正言顺得多,萧皇后的后顾之忧也就迎刃而解。

萧皇后略一沉思,的确是比较稳妥的法子。

……

青陶公主莫名其妙地染上了风寒,而且有愈发严重的势头,一并引发的头疾也无可救药。

凌云殿内,青陶的咳嗽声又传了出来,正在外间换茶的惜音慌忙捧了温茶入内,恰巧看见公主殿下将沾了血迹的绢子藏入袖中。

一同进来的还有惜音身后的萧南,两人俱是脸色一变。

青陶抬头看见两人担忧的脸色,恰恰笑之,轻轻巧巧地笑道:“这是作甚,风寒重了些罢了,你们两个的神色何必如此?”

公主殿下身子向来不错,此番风寒来得突然了些,而且还十分拖沓,足足月余尚未见好。况且宫中太医江湖郎中都请了不少,始终不见成效。夜里风起常常头疼欲裂,咳嗽起来气喘吁吁,此为惜音脸色一变的缘由。

而萧南的神色怪异之处,想来此时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才是明明白白的。

不久前,萧南趁机将血蛊虫放入了青陶公主的体内。那小虫子在青陶熟睡时慢慢从她的鼻孔中钻入,萧南有那么一瞬间是有过后悔的,但莫名地想起平阳赋在青陶公主面前不必拘礼谈笑时,他不竟憧憬有那么一日自己也能够尊贵得和青陶公主媲比,然后可以在她面前谈笑风声而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

青陶此番头疾难治久咳不愈,并非是太医口中所说的风寒反复,而是因血蛊虫在侵蚀着她的身体。萧南清楚不过,那些宫廷太医和江湖郎中都是姑母安排进凌云殿的,自是不会将中蛊之事说出来。况且头疾的病因千万种,若非是熟识巫蛊术的医者,轻易是发现不了公主殿下体内有血蛊虫的。

青陶公主接过惜音捧过来的温茶,慢慢喝着。末了,将茶杯放回茶案上,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捉弄的意味:“夜深了,你们两个还不退下去,莫不是要在我榻前打地铺不成?”

惜音红着脸,见天色已晚,便将床榻收拾好退了出去。临走时瞪着萧南看了一眼,萧南沉默了片刻便也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渐远,殿内只有青陶公主一人时,激烈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青陶捂着脸咳得脖子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镂空的雕花木窗外,站着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影,脸上神色乖戾低垂的眼中神情卑微低下。殿内的烛光透过窗上的如意格,照在窗外萧南的脸上,他将手搭在窗檐边,把殿内的青陶公主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他,瞬间一颗提着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青陶抿了口茶,缓了缓神,终是叹了口气,“知道你放心不下。夜色寒气重,到殿内来罢。”

窗外的人抿着唇沉默,良久恭敬地回话:“于礼不宜,奴才就在窗下守着,公主若是有事便出声叫唤一声。”

青陶寐上眼,知道那个人的乖戾不是她能说服的,便由着他去。她伸出手揉了揉额角,两边隐隐作痛,难以入眠。

“不知公主殿下可信奴才与否?奴才年少时在江湖,曾听闻过一处唤做邪医谷的地方,兴许有法子医治公主殿下的病。”萧南拳头收紧,手心微微有汗。

青陶公主揉捏额角的左手一顿,看出窗外,见窗下的萧南隐身在月色之下,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她笑了笑,“阿南做主就是。”

蔺国地界极北之处、六国接壤之中有群山峻岭,地势险恶,不属六国之界。相传群山之中有一处隐蔽的深谷,世人赐名邪医谷。尝闻谷中有医者性邪,然医术足以生死人肉白骨。

青陶公主的风寒久治不愈,引发了严重的头疾,每每入夜时分头痛欲裂,时而久之身子每况愈下。

青陶公主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拖,而萧南的阴谋也真正开始。青陶公主体内被种入血蛊虫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蔺国的巫蛊术再好也不能在蔺国请巫蛊师。而如今普天之下,除了蔺国之外,邪医谷或许是个好去处。

萧南提出要和青陶公主去邪医谷的时候,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倒是萧南略略迟疑了一下。

“阿南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当时你跪着等本宫的决定,本宫就想啊怎么会有人让人看一眼就莫名其妙的心中满是信任。”青陶嘴角挂了一抹笑,语气忽而一转,一贯地玩弄,“阿南不要怕,本宫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萧南低垂了眉眼,青陶抬着头看见他的耳朵根子莫名其妙的红了。彼时,青陶尚且不知,那不仅仅代表着羞愧,更有挣扎。

……

邪医谷之中,一女子一身齐腰襦裙,半透的黑色轻袍下隐隐可见银霜色的里袍,暗纹寒梅跃然。她轻抬袖口,将一碗血腥味浓重的药端至青陶公主面前,语气不紧不慢,“姑娘日后这身子里流的血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青陶也不知自己这得是什么病,区区风寒竟然要连喝三日精血,也只有萧南那块傻木头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腕割破。不过听闻邪医谷这个地方非同寻常,药方匪夷所思反倒该是寻常之事罢。

“我这得的是什么病?”

黑衣女子笑了笑,说话慢条斯理:“病治好了就是了,无所谓知道是什么病,有时候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会折寿。”

青陶公主轻笑出声,平常都是她常捉弄人,今日倒是让人捉弄了一回。

武帝驾崩于青陶公主从邪医谷回来的一年后。

青陶公主是武帝一生中留下来的唯一一个皇女,青陶思父之深亦如武帝爱女之深。萧南当初只想到有朝一日坐上皇位,成为天底下唯一能与青陶并肩而站的男子,但在看见她因为悲痛将自己关在凌云殿茶饭不思时,心中百般煎熬。

惜音过来叫萧南时,他正想起当初在邪医谷,青陶随意问起:“为何不惜性命救本宫?”

当时他回答:“有幸换公主一命,是奴才三生有幸。”

她于他而言,那样的特别。却不知,在她眼中,他可有半分不同?

萧南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内昏暗无光。他一眼便看见缩在角落里的青陶,穿着一身孝服,面容憔悴,抬头看向他时眼中暗淡无光。

他此时若非仅仅是个臣子,或许他便能伸出手抱抱她,安慰她不要难过。

萧皇后假拟圣旨,旨中说武帝微服私访时遗子民间,临终之言望能将皇子寻回继承蔺国大统。他们的计划就是和血认亲,只要萧南的血能和青陶的血相融在一起就能证明有血脉之亲,登上皇位便不是难事。

等他坐上蔺国至高无上的皇位,这天下就只有他萧南有资格能和那位尊贵的女子并肩而站!

殿外晨光熹微,透过窗棂上的如意格照进殿中,萧南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的晨曦里,端着腰板向青陶公主行最后一次君臣之礼。

后来的事情在计划之中,和青陶验血之后萧南坐上了蔺国皇帝的龙椅。

那日在议事殿合血验亲,外殿熙熙攘攘满是德高望重的太医和元老大臣,萧南被簇拥其中。青陶穿着一身正黄宫服,绕过内殿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缓步而来,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不容忽视。

她咋一看见他,眼中的神情从疑惑渐渐涌起一片愤怒,最后只剩无尽的无奈和嘲讽。

萧南登基即位,年号承始。萧皇后自封为萧太后掌握蔺国实权,青陶被册封长公主依然居住在凌云殿中。

凌云殿后湖的亭里,是萧南第一次进宫当值时看见青陶的地方,彼时她捧着书卷看得入神,亭下她喜爱的红鸢开得也美。

他如今想起那日,还记得当时青陶右鬓的碎发松松地落在耳边,湖风吹过带着她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旁的红鸢映衬得她的气色十分的好。总之所有的细节,都能让人不顾身份卑微地对那女子一见倾心。

如今萧南再踏进凌云殿,身份再也不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而是这蔺国的皇帝——她的皇弟。他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期盼了那样的久,有朝一日身份尊贵地站在她面前,换她多一眼地刮目相看。

青陶坐在亭中,看见了一身龙袍的萧南缓步走了过来,捏着书卷的指尖微颤,脸上是嘲讽的神色,“皇弟,这凌云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南脚下一顿,青陶这一声故作疏离的“皇弟”,那样鄙夷的语气,喊得萧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在你眼中……就那么见不得人么?”

青陶唇角弯起冷冷的弧度,那总是捉弄人的笑意如今变得冰冷嘲讽,“多见不得人,皇弟心里不是清楚么?”

青陶见萧南站着不说话,脸上是旧时一贯的乖戾,终是敛下了眉眼十分疲惫地说道:“阿南,我自小没了生母。十五岁的时候,你进了宫,如今整整六年。一年前在邪医谷你舍命相救,我曾以为在你心里我是不一样的,却到底是我糊涂了。从前那个总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萧南待我或许是真心的,但如今为了权势皇位的你也是不假的。”

青陶知道啊,他总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时他一定是心无旁骛的忠心,但邪医谷换血之事也是处心积虑。

她那样尊贵得高不可攀的一个女子,萧南以为只有自己成为了蔺国的天子才有资格得她的一眼青睐。却不曾想兜兜转转,原来她心底最在乎的——不过是当初那个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护她周全的人罢了。

自此之后,凌云殿的殿门再也没有为萧南开过。

又一年入春,萧南在朝廷大臣的逼迫下为青陶公主赐婚,驸马是平阳赋。青陶出嫁之前,萧南又去了一趟凌云殿。蔺国皇位被萧氏夺取,青陶身在这宫中如同被软禁,即便是这样的处境,萧南发现这女子依然是那样的贵不可言。

出嫁那日,青陶凤冠霞帔,盖着盖头讥讽地说了句:“你从前不过是我身后的一个贴身侍卫罢了,哪能有什么半分的特殊?”青陶说罢,自己反倒笑出了声。

蔺青陶盖着盖头,萧南看不见盖头下她死死咬着的双唇和眼中的决绝。一如她看不见萧南乖戾的脸上痛苦纠结的幡然悔悟。

她那样的尊贵,萧南才发觉即便自己已是九五至尊,但与她并肩而站时依然自惭形秽。他深知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奈何身在其中不自渡。

蔺国承始三年末,景王领兵攻入京师。萧太后自缢身亡,承始帝被景王斩杀,弃尸城南。新年伊始,景王即位。同年秋,青陶长公主久病辞世,遗愿葬于京师城南。

景帝二年,邪医谷的假苏主子送完凤凰泣血从蔺国回来时,春意已阑珊,身后跟着的一名男子稍显乖戾的神色下怅然若失。上官巫溪不解地看了一眼,细想之下记起这个是五六年前带着一个女子来邪医谷医治蛊毒的人。

上官巫溪淡淡地看着假苏,坐等解释。

假苏理了理红得妖艳的袖口,笑得魅惑人心,却依然一声不吭地回看着上官巫溪。奈何上官巫溪的性子比假苏更有能耐,终是假苏自己磨不过上官巫溪,老实交代了始末。

两年前,景王攻占京师,萧南受了重伤,被误认为毙命最终被遗弃在城南荒郊。后来萧南被惜音所救,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不久前遇见去蔺国的假苏,便一道来了邪医谷。

从故事的开始算起,已过了整整十年,此时的萧南与彼时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年长了些许,只不过心底多了一份想起来会痛的记忆。

萧南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讲,故事才不显得那样悲情。只是故事的结局早已悲剧落幕,无论从何处开始讲,最后留在心底的那份情愫都只觉得沉重,偏生让人最为痛不可抑的是这一切皆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萧南看了眼听得入神的上官巫溪,哀哀叹了口气之后缄默不语。

邪医谷口外的山涧深处有一处茅屋,多年前萧南带着青陶来邪医谷求医时就是在此处落的脚。当时屋檐下是青陶和萧南的身影,如今是惜音和萧南的身影。惜音在屋前的空地上种满了红鸢,看见那一夜之间开了花的红鸢,心底不是滋味的不知是惜音还是萧南。

惜音在青陶死后,便离开了京师,正好无去处,便寻到了萧南。两人曾经一起侍奉青陶公主,虽说不甚和睦,但因青陶公主的离世,两人心中亦是唏嘘不已,竟不提往事和睦相处。

萧南终日坐在檐下看着门前的红鸢出神,一日忽然说了句:“她当时恨不得我死吧?”

身后忙碌的惜音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来冷漠地说:“你以为——我为何会救你?”

萧南回头,眉头轻皱,越皱越紧,却拦不住眼中潺潺泪水。

上官巫溪出谷时,随身带了一瓶药剂,路过谷口外的山涧时特地绕路去了茅屋处。上官巫溪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漫不经心地说:“在凌晨时分采摘春日里的最后一簇鸢尾红,连着上面的春露一同封存起来,经过十道工序调出来的药剂叫做离人泪,能令人忘记那些沉重的过往,重新生活。”

上官巫溪站在屋檐下,看着门前站着的萧南和惜音,两人缄默不语,她兀自笑得不紧不慢对着萧南说:“这东西在我这处也用不上,便送给你罢了,就算是你给我讲故事的报酬吧。”

萧南伸手接过上官巫溪手中的离人泪,抬头看了看屋檐外的天色,春深夏浅。

屋前的红鸢已经凋零,但那曾开得艳丽的姿色仍可窥见三分。只是萧南再也无法看见那雍容华贵的身影端坐在花簇中捏着一卷书看的画面了,再也看不见那满是捉弄人的笑意了。

空物是,人非春暮,那年初春繁花似锦——她似花,今年的红鸢开得亦是十分艳丽。萧南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春意已无多。”说罢,转身回屋。

数月后回谷的上官巫溪收到了萧南送回来的瓷瓶,瓶中的离人泪原封不动。

#文中所涉及的医药知识均为杜撰,不具真实的医学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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