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刘半农
01
还是初夏，小城温度适宜，天气舒爽。
轮值夜班，难得无杂事缠身。我与同事打了一会儿篮球，踩着一地醉人的月光，回到二楼办公室临帖写毛笔字。
抬头，高大的白玉兰早已盛放，有三两枝伸至窗前，晶莹如雪，淡雅如玉，怎一个赏心悦目？
笔尖一个颤抖，我走神了，仿佛回到那个不可重来的夏天，看见那个白玉兰一样的女孩款款走来……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很想很想她，却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她，无可取代。
02
我高二转学到这个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她第一印象是嗲声嗲气的。
百无聊赖的周末，我想出校门透透气，刚走到传达室，就差点与埋头冲进来的女生撞个满怀，是她！长长的马尾不见了。乍一见我，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忽现羞怯的神色。
让我想起什么？对，就是校园里白玉兰含苞欲放的样子！说实话，她还是长发好看。我硬是憋住笑，问：“好好的长发怎么剪掉啦？”她没有回答，兔子一样跑了，留下若有所思的我。
这是个怎样的女孩？我有意无意地关注起来。我爱运动，大半时间活跃在球场上。她呢，体育很烂，每次800米测试快要哭的那种。班里女生不少，她不算突出，大眼睛娃娃脸，有点婴儿肥，比她漂亮的多了去；学习不差，算不上拔尖，比她成绩好的也多了去。
她给人的感觉是有点清高，几乎不跟男生说话，偶尔妙语连珠，也只限女生。
男生宿舍夜谈会，常常会聊到女生，当大家评价她难以接近时，没由来的，我脑海里闪过那张羞涩的脸，谁见过她的另一面？
03
我开始认真地观察起来。她坐在第四排，我在最后一排，所以占尽地利。她爱睡，尤其下午第一节课，先是双手托着下巴，接着撑不住趴在课桌上。小睡十来分钟的样子，同桌会推她。醒来，坐得笔直，特别认真，可能因为这样，也没见老师批评过她。
一个停电的晚自习，教室里零星点着蜡烛。大家无心学习，三三两两凑一起聊天。起初，她跟两女生窃窃私语，接着一男生也加入了。没听错吧，诗歌接龙？她不时接几句，声音糯软好听。我从默默旁观到情不自禁走近，倾听，插话，浮想……心跳漏了一拍，这样的女生，该是怎样的有情有趣？
我目光不受控制地偷偷追随，她伸个懒腰，甩下头发，随意一个小动作，我就忍不住心里小小的美妙的咯噔一下。
听说，有男生给她递情书，一律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我借口请教题目，说过几句话，其余交流为零，实则不敢轻举妄动。
高三过半，碰到她母亲来学校，我突然脑子短路，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有可能这位就是未来丈母娘，自己也吓了一跳。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说不出哪里好，偏偏被致命吸引。我陶醉在自己的欢喜里，女主角毫不知情，别人更无从知晓。
04
高中毕业的暑假，我去班主任家东拉西扯，得知她的大学也在杭州，简直欣喜若狂。
好不容易盼到开学，我拉着高中同学各个学校跑，美其名曰聚集同学，只有自己知道，我的心思全在她。
我总是找借口去她学校，她每次都会把同校的高中同学找来，一大群人混在一起。熟悉了，她并不高冷，待人热情周到，是真正大方爽朗的女生。我巴不得每个周末都见到她，又怕吓到她连朋友也做不成，总是忍了又忍，熬不住思念的时候，跑去操场打篮球，直到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她这样的女生，在理工科学校受欢迎是必然的。探得她没有男朋友，我暗自窃喜，多少次蠢蠢欲动，最后只敢半真半假地说：“没有男朋友的话，我也来追追。”她呢，扬起眉毛叫嚷：“走开，走开！”也会调侃：“你不是喜欢F吗？我跟她哪里像？”然后，就再也没有说下去的机会。
高中时候，兄弟喜欢F，惨遭拒绝，无限郁闷中。我一向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一激动要帮他报仇。如何报仇？追上F甩了她！哪知我照样被拒绝，本该不了了之，不知怎么在班里传开的。这种小男生的抽风行为，哪有脸解释？每当这些时候，真真哑巴吃黄连，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费尽心思，我与其闺蜜团打成一片，可女主角永远波澜不惊。她对我不错，也谈不上喜欢吧。试过单独找她，夸她眼光好，请她一起去买球鞋，拒绝了。以看望同学的名义，约她一起去邻城的大学，也拒绝了。我赌气独自跑去，无趣至极。
她依旧嘻嘻哈哈，道是无情却有情。我不是不恼怒的，一见到那张明晃晃的笑脸，脾气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年，也是这样的夏天，我在郊区小镇毕业实习。她应邀来看我，虽和闺蜜一起，已让人惊喜万分。我一面高兴，一面紧张，再三整理房间，甚至特意喷了空气清新剂。
她问，有没想过留在杭州？我说，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可这里没有牵挂呀，所以还是要回老家的。其实很想说，如果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她当然没说。
05
快乐的时光一晃而过，我先毕业了。暑假里，鼓起勇气，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信：“记得在杭时总很想写信，但由于同在杭州路程又那么近，只得作罢……杭州几年是美好的，也许是杭州的相处使我能对你有一个质的认识，同时也很怀念那段快乐的相处时光。”
忐忑不安中，我一直没收到回信，一如石沉大海。那时彼此并无通讯工具，家里也没有固定电话。熬到开学，我不死心地打她宿舍电话，问为什么不回信。她笑呵呵地说，没收到什么来信。聪明如她，怎会不明白我的心思？一定是对我无意，又不想伤害，才有这样两全其美的说法吧。
可喜欢是挡也挡不住的，我总是一再拨打她宿舍电话。她看的书多，俏皮话连篇，每一次相谈甚欢，往往意犹未尽。电话是总机转接的，到三分钟就会自动挂断。抢在电话挂断前，我叫她去IC卡电话亭打回来。懒姑娘总不肯下楼，我偏偏拿她毫无办法，只得再三拨打热线般的总机，明明有点生气，一听到甜美的声音，又会快乐无比。
一年很快过去，她也回到老家。我暗自欣喜，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终于看到曙光？
这一年，我被分配到山区小镇，两天一值班，十分繁忙。也想去杭州看她，苦于分身乏术。最重要的是，我踌躇满志，努力着准备着，希望等她回来时，看到工作出色的我。心里明白，积极上进有担当的男人才配得上她的美好。
06
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每一次回忆自动终止在杭州，后面的，实在不值一提。
世事难料，尽管天时地利，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
我结婚了，新娘不是她。佳期如梦，无数次幻想过，她穿着白色婚纱站在身旁，该是怎样的此生无憾？
后来，她也结婚了。曾经那么亲近的人，终是各自成家立业。
时光流逝，联系渐少。
试图说服自己忘记，可倩影挥之不去，交织着整个青春。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她的消息，她的每一篇QQ日记、每一条说说，到后来的每一条微信朋友圈，都细细看过。
同在一个城市，我们相见的机会那么少。所谓偶尔遇见，也是我刻意召集的同学聚会。这么多年过去，她完全褪去婴儿肥，清瘦许多，让人莫名心疼。
一次，不知谁组织的聚会，她没来，听说在外地旅行。我旁边坐着她闺蜜，酒至微醺，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她身上。
“当年明明郎有情妹有意，谁知你那么快找了女朋友，我，我还是看走眼了。”对方喝多了，舌头打着卷，冒出这一茬。
“你是说，她喜欢过我？”我不可置信地追问，声音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再也坐不下去，只得找了个借口早早退场。
07
工作第二年春，我新结识H，是朋友的朋友，求指导函授论文来的。论文顺利通过后，H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看我的眼神渐渐充满崇拜。我想定是我想多了，这时H已订婚。
忽然，小镇流言四起，说我是第三者，H的未婚夫因此闹到单位，并迅速解除婚约。领导特意找我谈话，语重心长地劝年轻人谈恋爱要注意影响。虽然相信清者自清，我却很怕传到她耳朵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困境重重，压抑着很少联系。
好不容易调离小镇，心力交瘁中，我病倒了。H以女朋友自居到医院照顾，任我怎样发作都赶不走。亲友都以为我生病心情不好，才大呼小叫。至此，坐实H女朋友的身份。
心中万马奔腾，着急、泄气、绝望里，我发现根本无从解释。何况连解释的资格都不具备，我颓废得一度放弃治疗。与她，亦不敢再有奢望。
之后几年，H如影随形，苦苦纠缠，多次闹自杀，甚至入院抢救，磨尽我所有的锐气与朝气。我终于破罐子破摔，不就是要一个婚姻吗？给就是了！既然心爱无望，跟谁结婚不是一样？
……
痛，不可挡。
我忍不住拨了电话，只听得那边人声热闹，还有孩子叫妈妈的声音。纵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简单问候一声。
隔着人山人海，千山万水，终究只余一个人的波涛汹涌。
08
深夜里，百转千回，我把亲爱的女孩嵌入想像，两情相悦，相濡以沫，无数次过完了长长一生。
在最好的时光里，把青涩与赤诚都给了一个人，所谓情深缘浅，大抵如此吧。
回过神，我惊觉写下的是她的名字。深深浅浅的墨迹，一笔一划藏不住思念。掷了笔，若有若无地叹息。
固守在好朋友的位置，是我不舍的牵绊与温柔。
任风过，窗外白玉兰，兀自芬芳，似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