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针锋相对的年龄，他们的爱情也渐渐被生活沉淀下来。那些落满尘埃的、持续争吵又不离不弃的年月都使我得以窥见他们的爱情本质：陪伴最长情。
1
老爸和老妈的脾气都不太好。老爸动不动就发脾气，像根易燃的火柴，不经意地就会燃烧起来。老妈脾气有点倔，虽不像老爸那样易“燃”，但是一旦生气起来她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并且丝毫不会妥协。
而恰恰是两个脾气相克的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他们俩每天都会拌嘴，年轻的时候，他们吵起架来甚至会动手。我曾经亲眼见过那样的场面。用撕心裂肺，翻箱倒柜来形容都不为过。
两个人身上都带有你死我活的江湖气场。好像怀着几百年的深仇大恨，不解决誓不罢休。
遇到这种场面，年幼的战战兢兢地躲在书房门后，不敢大声喘气，任眼泪和鼻涕在脸上爬行。心揪着，不想听但不得不听着外边破碎声音——那真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难过的回忆。
现在想想，会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再怎么吵，再怎么打，谁都没有提过离婚。很多时候——大多数在他们吵架之后，我会偷偷地问躲在卧室暗自流泪的老妈：为什么不和他离婚，你们看对方都不顺眼，干脆离了算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老妈轻声哼气，像一位看破尘世悲欢离合的出家道士。那个时候我不明白老妈的沉默，后来我才晓得，那大概就是爱情吧。
因为每次打架都要摔坏家里的东西，家里更换锅碗瓢盆的频率比换桶装矿泉水还高。茶几也换了好几个。有次和老妈逛超市，她看见有一种塑料盆子上贴着“摔不坏”的标签，立刻凑近拿到手上细看一番。
“真的摔不坏吗？”老妈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
“保证摔不坏！你可以试试！”店主话音刚落，老妈顷刻狠狠地把盆子摔在地上。周围推着购物车路过的大妈都吓得转过头瞧。
现在我们家用的都是这种盆子……
2
前几天，老爸说亲自烤羊肉让我尝尝。“自己买羊肉，自己烤，味道比烧烤店还出色！”老爸说得我嘴里一阵孜然味儿。
下午四五点，我们就忙乎起来。老妈负责在厨房把羊肉切成小块，把土豆片和馒头干切成片状，然后我用木签把它们串起来。老爸在门口支起烧烤架，准备烧烤时用的碳。
烧烤架的旁边还有未化的积雪，正是化雪的天气，小风吹在皮肤上，如冰刀划了一下那般刺痛。但这并没有阻挡我们的兴致。曾看到有人写“人间极乐是撸串”大概如此。
架子里的黑炭一点点变红，凑近，脸上会感到一阵烘焙的热感。不一会儿，鲜嫩的羊肉串便摆上了烤架。
老爸在呛人的烟气里把刚刚烤好的羊肉串递给我和老妈。我迫不及待地咬下两块肉，一边吸溜吸溜地翻滚舌头，一边夸赞：“老爸！真好吃真好吃。”
老爸乐呵地往肉串上撒盐。
老妈背过身把肉吐在地上：“肉太生了，我喜欢吃肉稍微老一些的。”老妈压低声音，刻意不让老爸听见。
“你在学校的时候，你爸我俩也经常烤羊肉串吃。每次他都把肉烤得半生不熟，他喜欢吃生的，我可不喜欢……”老妈赌气地咬下另一块肉，羊肉串冒着热气，“我都懒得跟他说，说了他肯定又要生气。”
在我几乎吃饱的时候，撞见老妈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喝水，一边用串着羊肉的木签敲打桌面。
“怎么了，妈？还是有点生？”
“你爸放的盐太多了。你知道我不吃咸。我想把盐敲掉点儿。”老妈勉强笑着，使脸上的表情尽可能自然，我知道，她是不想让辛苦半天的老爸生气。
老妈现如今已经非常容忍老爸体恤老爸，实在忍不了了就躲开他，避免正面接触。
老爸也做了很多改变。面对一整天都可以针对某一件事情唠叨不完的老妈，他采取不发表意见的策略。我大概是知道的：如果老爸说话，他们俩的嘴皮子肯定又要打起来。
好在他们不再动手了。
生活和岁月将他们的棱角打磨得不再那么伤人，也带走了年轻气盛的锐气，和无处安放的火力。他们俩有时候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嚷嚷起来，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了。
3
我们年轻，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里的主角。都希望另一半能理解你所有的沉默和彷徨。都认为爱情理所应当的完美，甜蜜又疯狂。
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确会有跟多这样的故事情节，我们的生活却要现实得多。
我们的一生，或者说大多数的我们，命运的轨迹并不会有多波澜壮阔，甚至根本用不到“辉煌”这个词，我们都是周吴郑王的普通人，所以我们所经历的爱情，婚姻也都是极其平凡的。
老爸和老妈肩并肩脚挨脚走过了五十载春夏秋冬，也一起经历了很多困难和挫折。尽管他们总是会因为一些我觉得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争吵起来。
到最后，爱不过是一羹一饭，枕头边儿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有个拌嘴儿的人。哪还有那么多的情话可说呢。
老爸从来都没对老妈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我知道老爸老妈并不浪漫，而且他们俩根本不知道情人节在哪天哪月，七夕节是什么，并且从来都不庆祝结婚纪念日。但我从来都不怀疑他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我更觉得，把他们形容成朋友更加贴切。
杨绛说，夫妻该是终生的朋友，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即便不是知心的朋友，至少也该是能够做伴侣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侣。情人而非朋友的关系是不能持久的。夫妻而不够朋友，只好分手。
就是这样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