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线的风筝

01

离别的站台,相逢的站台,每一次的离别都会引来揪心般的伤感,每一次的相逢又都会燃起更高的火焰。

每年暑假,火车站是人流最聚集的地方。此时,正值日上三竿,沉闷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整个进站通道都弥漫着一股浓浓地汗臭味儿。

沙丘背着沉甸甸的肩包,牵着戈蓝的手,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潮,缓缓地来到了相逢与离别的交汇点,站台。

此刻的站台,充满在一片嘈杂与喧嚣中。刚刚走出通道的人群,蜂拥四散,像开闸后的洪水一样,各自急匆匆地奔向火车的每一节车厢。

沙丘的脚步停在8号车厢入口旁,他紧拥着戈蓝的身子,伫立在人流之中。片刻,快速地低下头,拼命般亲吻着自己怀里的恋人戈蓝。

虽然,俩人的身体不时被过往的人群,碰撞的东倒西歪,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忘我般的吻别,依然闭着眼睛,享受着开车前,余下最后几分钟里的温存。

此时,沙丘的意识里似乎已与外界隔绝,心里只能装下戈蓝的柔情,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的喧闹声。

“喂,喂!你俩到底上不上车?”女列车检票员站在车厢入口,笑呵呵地冲着沙丘大声地问道。

“哦,来了来了,戈蓝快上车。”沙丘睁开眼睛,推醒怀里的戈蓝,拽住她那只细瘦的胳膊,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戈蓝,接着背包。还有这个,火车上看。”沙丘风风火火地把包递给已上了车的戈蓝,又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礼品盒,不容分说地扔进了她的怀里。

此时,多愁善感的戈蓝,抱着怀里的东西,愣柯柯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脸颊上却早已挂满了两行白花花的清泪。

“沙丘哥,我会想你的!”在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沉默中的戈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着站台上的沙丘大声地呼喊道。

“知道了,记着看刚才扔给你的东西!”依依不舍的沙丘站在火车旁,用手使劲地敲打着厚厚的车窗玻璃。

“呜……”

随着火车气笛的长鸣声,硕大的车轮缓缓地向前转动起来,失魂落魄的沙丘边挥手边跟着它跑了起来。

繁华落尽即是失落后的离愁。送走了戈蓝,沙丘倍感孤单,心里空空荡荡。等到送别的人流逐渐离去,魂不守舍的沙丘,这才尾随着出站的人群,茫然若失地溜出了车站。

02

沙丘与戈蓝是大学同班同学,四年同窗,他俩相恋了三年,情投意合,感情基础牢固。毕业之后,戈蓝回老家内蒙探望父母,沙丘则是当地人,相约一月之后,戈蓝再回北京找他,共同寻找适合自我发展的工作机遇。

火车离开了城市,风驰电掣地行驶在通往下一个城市的原野上。此时,满脸泪痕的戈蓝正在座位上欣赏着,上车之前沙丘扔给她的礼物,一台崭新的袖珍寻呼机。

上世纪九十年代,有钱的老板才拥有手机,普通的老百姓,基本上都靠寻呼机联系对方。盒子里还附带一张便条,告诉戈蓝,思念就是一个带线的风筝,因为牵挂,他花费了所有的零用钱,买了两台寻呼机。

这样以来,不管谁走到哪里,都会有一根长长的线牵着对方,想念的时候,可以相互传递信息。

戈蓝惊喜地看着手里的呼机,心中不由的想起刚才沙丘哥追赶火车时的情景,她的脸颊顿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晕,嘴角漾起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美丽的呼和浩特是戈蓝的家乡,到达那里的时候已接近黄昏。出站后,广场上斑斓的霓虹灯已悄然亮起,黄昏把清晨驱散的一切都还了回来。

戈蓝望着眼前这个日新月异,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无比的激动。一颗红心两处牵挂,一想起马上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父母,心里兴奋得像只飞出笼子的小鸟。

戈蓝背着沉重的背包,焦躁不安地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候着那趟路过家门口的公交汽车。

忽然,她想起了沙丘送给自己的寻呼机,便若有所思地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她要给沙丘发信息,报个平安。

按下呼机开关,顶端一侧的绿色电源灯立即闪烁起来,狭小的荧屏上迅速弹出一条信息提示,再点一下,一行字幕悄然映入眼帘。

“亲爱的,到家没?想你。”戈蓝抿着嘴无声的笑了。“到了,正在等候回家的公交车。我也想你。”刚刚编制完短信,还没来得及发送,她就被身后的人群,推搡着迎接即将进站的公交车。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瞬间淹没在人声鼎沸的夜色里。寻呼机从她的手中滑落到地上,公交车驶进了站,巨大的车轮冲着寻呼机压了上去。此刻,急疯了的戈蓝,奋不顾身地蹲下身子,伸手去抢车轮下的呼机。

悲剧发生了,车停住了,正压在戈蓝那只皙白的纤手上。一刹那,鲜血顺着轮胎花纹上的缝隙流淌出来,戈蓝当即疼晕了过去。

03

戈蓝醒来时,已是次日的上午,她的右胳膊上缠满厚厚的白色绷带,左胳膊上挂着吊瓶,躺在安静的病房里,身边有爸爸妈妈陪着。

原来,事故发生后,戈蓝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前,交警从她的口袋里找到了本人身份证,立刻派人按身份证上的地址,通知了她的父母。

等戈蓝的父母急匆匆赶到医院时,戈蓝已被推进了手术室。稍许,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身着浅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走来告诉他们,戈蓝的右手已被碾压的粉碎,需要做截肢手术,请家长在手术单上签字。

面对从天而降的噩耗,戈蓝的妈妈差点晕倒在地。在其父亲地搀扶下,她颤抖地拽着医生的衣襟,苦苦地哀求道:”大夫,求求你保住那只手吧,孩子还年轻,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去做,不能没有手呀!”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坚定的目光中没有一点的商量余地。

手术做的很快,当天夜里十二点,戈蓝就被推进了外科病房。

“蓝蓝,你醒了,感觉疼吗?”戈蓝的妈妈,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哭咧咧地问道。

“妈妈,你们怎么来了?别伤心,我没事的,就是感觉右手木木的。”戈蓝并不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经失去,心地善良的她不想让父母为自己担心,愣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笑非笑的安慰着妈妈。

还没等妈妈回答,她接着又问:“妈妈,那个呼机摔坏了没?”

“啊,呼机,呼机让你爸爸放回家了。”妈妈含糊其辞地搪塞道。戈蓝听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边却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呼机,那只被截掉的手里只抓着一把细碎的塑料片。

戈蓝面色苍白,说话的样子有些费力。一直站在旁边的爸爸,苦笑着让她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戈蓝艰难地扭过脸,深情地望着爸爸那头花白的头发,微微地点了点下颚。

一会儿功夫,戈蓝就进入了梦乡。从她均匀的呼吸中,看不出一丝的痛苦,但她的梦境里,痛苦的脚步或许已经悄然而至。

04

三天以后,戈蓝终于发现了事实真相。她天塌地陷般在病床上挣扎着,狂吼着,原本清秀的脸颊,此时变得异常狰狞与恐怖。

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几天前沙丘还夸她心灵手巧,转眼之间,自己就变成了心灵手残之人。毕业晚会上,自己穿着漂亮的时装,迈着魅力四射的猫步,活跃在斑斓的舞台上,如今那怕再穿一件更漂亮的衣服,没有手的点缀,她还能美吗?

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折腾够了的戈蓝,精疲力尽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戈蓝的爸爸深知,伤痛需要时间与爱医治,他无奈地搂着怀里的老伴,默默不语。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病床上的戈蓝,想的最多的还是沙丘,他现在还好吗?如果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还会爱吗?眼看约定的日子已到,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给沙丘去个电话?深深的纠结于放弃还是争取之中。

一天,医生查房的时候,给戈蓝带来一本医疗设备杂志,真情意切的告诉她,半年以后,可以考虑装上一只仿真假手,基本功能和真手一样。

医生走后,戈蓝打开杂志,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假手图片,它们逼真的外形及灵活的功能简介,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她的内心像拉开窗帘的窗户,瞬间变得敞亮起来,室外温暖的阳光,让她慢慢地走出了恐惧。她开始积攒信心,重新规划起自己的未来。

当天下午,输完液后,戈蓝在妈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医院长途电话间,心怀忐忑地拨通了沙丘呼机号的人工寻呼台。

忽然,耳边传来寻呼台业务已暂停的语音提示。戈蓝惊愕之余,不相信这是真的,试着再次拨打了一边,回答竟然是相同的。

戈蓝的脑袋一阵嗡嗡作响,现在与沙丘联系的唯一渠道关闭了,顿时感觉自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孤独的在天空中,随风四处飘荡。

爱可以带来幸福,也可以带来悲伤。失落中的戈蓝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彷徨、惊恐、伤痛笼罩着她的全世界。

05

沙丘回到家后,随便吃了两口午饭,便默不作声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平时喜欢听的歌曲,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戈蓝,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接近黄昏。沙丘摸过枕边的呼机,仔细查看起上面的信息,张三的李四的,就是没有收到戈蓝的信息。但他并没在意,手指飞快的给戈蓝写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等待。吃饭、上厕所、下楼散步等等时间,他都把呼机挂在自己的皮腰带上。

夏季的夜浪漫而多情,不甘寂寞的青春,到处都在彰显着自己的私欲与贪婪。花儿一夜之间盛开了;强壮的男人抱着她的女人,在露天的野地里躺了一夜;猫儿怀上了孕;狗儿闹心的沿街寻觅着女友……

沙丘一夜没睡,发了一夜的信息,听了一夜的悲伤曲子。孤寂、疑虑、担忧、思念无时不刻的吞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一天,两天,三天……身心交瘁的沙丘,每天都不停的给戈蓝发着信息。半个月下来,人整整消瘦了两圈。难道戈蓝她变心了?或许是和班里的李维好上了?或许是她的父母不同意?最终,他在无尽的等待中彻底绝望。

夏日的天空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艳阳高照,转眼之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空寂的校园里,有一个身影在雨中漫步,他是在和往事告别,是在洗涤灵魂深处,那些废弃了的故事。

一场酣畅淋漓的淋雨之后,沙丘的心肠变硬了,把爱变成了恨,爱有多深,恨有多深。他不在思念那个断了线的风筝,愤然地摘下腰带上的呼机,狠狠地摔在校园的石头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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