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

我的午饭是砂锅,我亲口和阿姨说的,三鲜砂锅。

砂锅里面唯一好吃的是一片鸡肉,那肉往往碎成好几部分,我的乐趣就是边吃边找鸡肉,我的双眼会狠狠地盯住我的碗,砂锅的热气携带着水蒸气进入我的眼睛,我可以一直不眨眼睛而保持眼睛湿润。但这种专注有时候会是一种负担,比如偶尔菜叶上会浮现一直横卧平躺的青虫,或者在火腿底下逮住一只泡温泉的苍蝇,这会让我很气愤,我本来就不喜欢和任何人共享食物,更不用说他妈的昆虫,于是我就享受着用牙齿将他们粉身碎骨和用胃酸灼烧它们的快感。这每次让我觉得我吃的是双份。

“咯咯咯咯~”我的碗里发出了一阵怂人的笑声,于是,我的耳朵也和眼睛一样死死守着碗。是谁在笑?我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观察我的碗,仿佛要和它擦出火花。突然,一块年糕翻了个身,从下面钻出一个滑溜的脑袋,那脑袋似曾相识,两只硕大的眼睛占去一半空间,身上披着整齐的片状盔甲,从腰两侧和背上生出水晶般的羽翼,身体由上而下逐级减小,鲜红的脚却像风火轮般绽开。我和它目不转睛地对视了五秒,不禁大声喊叫了出来:“我的碗里有他妈的一条鱼。”

听到这样的天方夜谭,我邻桌的人和烧砂锅的阿姨都笑了起来。甚至有人笑得打翻了自己的碗,还打翻了别人的。我才懒得跟他们解释,就我所知,他们除了地上有张一百块钱和马路上有个长腿美女之外,对我说的任何话都不会相信的。

“全跟我他妈的安静点!”我又大吼了一声,因为我要继续调动我的各方感官寻找那条鱼,而它已经那我狠狠地得罪了。突然四周安静地连呼吸都变得慢了一些,这些人真有趣。而我刚刚发誓,我和这条鱼从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我翻起那块年糕,只见一条尾巴轻松一甩,溜到了肉丸底下,我顺势吃掉那块年糕,夹起那个肉丸,又看见金针菇动了一下,然后火腿向上抬了一抬,我随即吃掉肉丸,金针菇,然后火腿,青菜,白菜,鹌鹑蛋,海带,豆腐皮,我最爱吃的鸡肉……眼下我已经把整碗东西都吃掉了,但我依然没有抓住那条该死的鱼。然后我疯狂搅动我碗里的汤,那汤混混沌沌的犹如雾霾的北京,但我越搅拌得用力,那笑声就越笑得欢快,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只听得我浑身痒痒,我下意思地挠了一下吱嘎窝。我思考了约莫十秒钟,随即想到,我只好喝下整碗汤了。于是我将筷子在桌上狠狠一拍,站的笔直抬起胸膛,像鲁智深拔杨柳前一样,只不过杨柳对我来说是这碗汤。咕咚咕咚,前后我只用了两分钟就把汤喝完了。虽然其间我一直用舌头寻找那条鱼,但是直到我喝完我都没有一丁点感觉,我想一定是被我吞下去了,虽然那鱼可有拇指那么大。

我放下那碗汤,心里非常舒坦,想到,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口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口,我悟出了一个人生哲理,眼前的事不怕多难,只要吞下去就是胜利。我正在沾沾自喜而得意忘形,然后我感觉一股骄傲的气从肚子里顺肠而出,我酝酿了一下,随即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似乎在饱嗝声中听到了一阵笑声,咯咯咯咯……

以后我每次打嗝,我能都听到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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