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100越野赛记》| 故地重游百公里,体验生命越山野

从山野里归来后的第四天,双腿和双脚的酸胀感终于消退了大半,上下楼可以不用扶着扶手了,脚趾的淤血也渐渐消了,走路也不用学卓别林了。但是我突然疑惑起来:这个样子的我,到底是怎么跑完那100公里山路的?

一、缘起冲动

一切的开始,需要将时间回退到6月,田老爷打算报名石家庄野人100公里挑战赛,问我去不去。自进入跑步圈和户外圈之后,久闻百公里越野赛的大名,便一直种草未拔,如今看来正是机会,索性一冲动就报了名。大概我终究还是一个体验派,如果放弃这种眼看到手的体验,好奇和遗憾也许会比赛后的痛苦更加绵长。

到了8月的时候,田老爷又带着我去一趟“四灵连穿”,50公里的拉练刚好用了十五个小时完成。但是我已经筋疲力尽,髂胫束也开始有了一点儿痛觉,我对田老爷说:“我绝对不可能继续跑50公里了。”田老爷说越野赛道应该会容易一点儿,海拔也没有这么高。但我还是有些后悔了:50公里已经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百公里不敢想啊……

这种自我怀疑一直持续到九月底的一次晨跑,因为突如其来的髂胫束疼痛,演变成了彻底的自我否定和深刻的悔之不及。此时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月,除了完成国庆期间祁连山骑行计划之外,我开始了一个月的养生运动,每天跑步最多三公里。但是,膝盖外侧的疼痛一直都没有能彻底消失。

赛前,田老爷再次找我去香山拉练,我只回复说:“现在来看,养伤比拉练重要,我还是歇着吧。比赛的话,只能阿弥陀佛了。”我心想,以我目前这个样子,很可能要中途弃赛的。后来即便收到一些朋友的鼓励,也只好说安全完赛就好。

赛前准备

请了半天假,我准时到了石家庄。虽然这座曾经生活了将近五年的城市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每条街道还是很熟悉,熟悉到好像闭着眼睛就能走一样,甚至时常能想起一些深藏的回忆。但是这次不是来追忆往昔的,而是来继续谱写新回忆的。

想到这里,我心中愈发忐忑。

到酒店的时候,田老爷已经帮我取了参赛包,碰面之后一起去吃晚饭,买早饭。凭着对石家庄的熟悉直觉,我带着田老爷找到一条居民区的小街,看着几家灯红酒绿的招牌,流着口水,却只要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哎,大赛将近,不敢乱吃啊。”

然后,我们聊起一些越野跑的注意事项,田老爷叮嘱我注意身体要紧。我连连点头,心里更加不安了:“这次我应该跟不上你了,你不用等我”。

当晚,酒店外面施工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息,我躺下足有半个多小时才慢慢平复了心情,得以入睡。整晚大概只睡了五个小时,眼里还有些惺忪之意,我们便起床收拾东西去集合了。田老爷没有怪我订的酒店太吵,我却因此深感愧疚,对于运动来说,睡眠实在太重要了。

我们五点准时集合,坐着摆渡车到起点时候还不到六点,天还没有亮。下了车,清凉的夜风吹得人瑟瑟发抖,看着一轮月牙挂在东面的山头上,人群里发出一些不满的议论。

昨天看了天气预报晴天5-22度,温差有十几度。我此时只穿着单裤加速干衣,挂着号码簿的参赛服则一直外穿。此外,换装点和背包里则另有备用衣服。重点是,为了给受伤未痊愈的膝盖提供保暖和支撑,我本打算全程使用护膝了,谁知后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黑夜里凛冽的秋风很快就把我的瞌睡吹醒了,后来实在寒冷难耐,我和田老爷上了一趟厕所就再也没有出来。这里可能是整个会场最暖和的地方,聚集了几十个跑者。

天慢慢亮了,“野人们”慢慢集结完毕,大家聚在一起合影热身,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我和田老爷也相互拍照,找人帮忙合影,毕竟难得一回体验。我暂时还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本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现场热烈的气氛逐渐跟着激动起来。

随着发令枪响,按捺了许久的野人们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出了起点拱门,跑进这无尽的山野当中。

正式起跑

因为我和田老爷都没有特别在乎完赛成绩,随意站在人群最后才起跑,加速跑过两公里的公路之后,才挤进了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跟着大队人马进了山。

三百人排成长龙,撑着登山杖在山径小路上摩肩接踵地爬山,就像去赶集的老大爷们堵在了集市门口一样。时不时地可以听到有人抱怨前面的人走得太慢:“一公里用了半个小时……这也太慢啦!要被关门啦!”。

刚上山不久,我的左腿髂胫束就开始默默地反抗了,田老爷告诉我这可能要堵上几公里,走到一个宽敞的大路上的时候,才能跑开。就在我暗自庆幸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热身的时候,田老爷突然开始加速超车了,我也只好加速撵上。

跑过封龙书院的一段景区公路之后,众人沿着一条山势颇陡的山路速降CP1,田老爷人高腿长,一跨两步,一顿迅疾的操作又超过了很多人。

本来即使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在下坡路上我都是勉强跟住田老爷。眼下,在我也经过一顿操作之后,没能超过很多人,髂胫束却彻底和我闹翻了。接着,由于左膝髂胫束的疼痛,全身的跑步姿势也紧跟着开始变形,一是过度依赖右腿力量,二是着地时无法使用膝盖进行缓冲,只能“硬着陆”。

不幸的是,我穿的是一双花一百块买的普通运动鞋,两年来已经服役近两千公里。于是,在这条下坡路的轮番冲击下,我的大脚趾指甲盖“罢工”了。

继续咬牙来到CP1,田老爷举着西瓜迎接我,我却满腹担忧:“田老爷,我估计我的大脚趾已经淤血了,现在正疼得不行。”

“啊?这才跑了十公里呢!你先吃点东西吧,西瓜可好吃了!”

“嗯,膝盖也开始疼了。后面的路你就先走吧,我肯定跟不上你了。”

田老爷说要继续一起走一段再看:“没准再跑着跑着就好了呢!”

志愿者热情地递过来各种吃吃喝喝的东西,虽然我还不饿,也胡吃海塞了一通。我轻柔着膝盖周围的韧带群,心里一边咒骂早上吃的布洛芬根本没起作用,一边宽慰自己完赛就好。心里自是五味杂陈又心神不宁,刚刚开赛身体就陷入了这种境地,思绪如何都不能安定下来。

遇佛拜佛

过CP1之后是一段台阶路的爬升,先平缓后而逐渐陡峭。上坡的时候,髂胫束的疼痛并不是特别明显,我开始超过一些气喘吁吁爬不动的人,心想:看来只能用上坡换下坡吧。

路过一些破败的寺庙,看到弥勒佛还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祝我完赛。然后,我对田老爷说:“估计再有大的下坡的话,我就跟不上你了。我现在只求完赛。”

田老爷也爱莫能助,回复我说:“先到下一个补给点再说吧。”

然而,到下一个补给点之前,果然又出现一段陡下坡儿。看着田老爷连续超过别人一路向前,双脚和膝盖的疼痛却叫我心有余力不足。哦,不对,应该是心有余、力有余而筋骨不足,只能目送田老爷消失在这段长龙的尽头。

路径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人群再次出现堵塞,后面的人冲前面喊道:“前面走得慢的,主动让一下吧!”

前面的人不甘示弱,回复到:“想要超车,知会一声,不就给你让了嘛!”

后面的大哥不想继续争吵,只轻声说了一句:“嘿,他还有理了……”

而我,此时完全没有超过别人的能力了。每每往下迈一步,还要借助登山杖或者路边的树枝,用手的力量来减轻双脚的硬着地。

这时,后面的哥们儿不满意了,对我说:“嘿,哥们儿你不要这么抓树枝,容易甩到后面的人啊。”

“哦,不好意思……你先走吧。”于是,我不光超不过别人,还开始被别人超过。

这样下降到补给点儿,田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彦臣,后面的路我要先走了,就不等你了啊。你注意安全,身体第一。”

“嗯嗯,你先走吧。如果后面继续恶化的话,我可能要弃赛了。”说出弃赛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满脑子都是不甘心的念头。然后又定了定神,沉了口气,心想:后面的八十公里肯定还有很多波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这注定是一场一个人的战斗了,来吧!

然后,田老爷找志愿者给我们拍了一张合影留作纪念,便跟我告别先走一步了。

虽然时间已近中午,但是这个补给站附近树荫茂密,并不觉得很热。听说下一个补给站只有6公里左右,我只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出发了。

开始独行

此后的路,100公里组和50公里组的参赛者一路同行。有一个背着休闲书包的小伙子冲上来之后,兴冲冲地问前面的人:“前面50公里组的,还有多少人?”得到一些不明所以的回答,他也只是回复到:“我要继续追上去!”超过一些人之后,还总回头大声喊:“加油!”

听着山谷里回荡着的加油声,看着50公里组饱满的精力和好似无所顾忌的冲刺,我也只能暗自羡慕。然而,这个山头发生的剧情和前面一样,在上坡路上我超过了很多人,在下坡路上又被别人远远落下。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我开始去感受身体的疼痛,默默对膝盖说:“就算不能痊愈,也求你不要恶化了……”当我把注意力放到膝盖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膝盖的疼痛已经不是从髂胫束发出来的了,而是整个膝盖痛点模糊的痛觉:难道是因为护膝太紧,引起了供血不畅而导致的膝关节疼痛吗?

想到这里,又发觉天气渐热,心想应该可以放弃护膝的保暖作用了。于是继续忍着疼痛,正午十二点踩点到了CP2南紫沟之后,我脱下了左腿的护膝,并吃了一颗双氯芬酸钠缓释片,血液循环加药物作用也许能促进膝痛的恢复。

眼下到了一天最热的时段,和早上出发时的气温犹如天壤,我打算把水加满再出发。志愿者大姐一个赛一个地热情,还没有等我解下背包就上前接了过去:“你吃东西吧,有包子,我们来帮你加水。”

可乐、香蕉、包子、葡萄干、咸菜条……又胡乱吃了一通,心想着全当成是促进药物吸收了。

跑了25公里,大家都体力尚足,没有太久停留就继续出发了。


疼痛缓解

出CP2南紫沟之后,是一段长达几公里的水泥路,坡缓路宽。趁着有难得的好路,我和几个“野人”慢跑赶路,虽然速度不快,仍然你追我赶。

我一边跑着,一边注意自己的呼吸和心率,我心知肚明自己的乳酸代谢能力不够好,减少无氧运动就是这一百公里最好的策略,只要呼吸变得急促就停下来走走,呼吸稳定下来又重新起跑。正午的阳光很热烈,我感觉身体开始出大汗,补了第一颗盐丸。

这时,忽然看到三个骑行者骑车超过,我又忽然回忆起七年之前的一次骑行,心想前面就是白果寺了,不知道它变了没有。但是除了几个碎片的记忆,我也实在是想不起其他的什么了。

唏嘘之余,突然发觉自己的膝盖和髂胫束的疼痛似乎正在缓解,心中略起欢喜。路的坡度越来越大,路面也越来越窄,穿过一条果蔬长廊,行至情人谷口。趁着膝盖疼痛的缓解,我继续发挥着上坡的速度优势,又超过了几个人。

情人谷巨石嶙峋,乱石铺路,曲径通幽,谷深路险,前前后后也见不到什么人,一边怀疑自己走错了路,一边还是沿着路标攀爬通过。快要走出山谷的时候,追上了几个人,才放心下来,继续前进,石野赛道果然野味十足。

出谷之后,沿着一条拔地而起的山体蜿蜒向上。连绵起伏的山脊小路,荆棘密布又颇为陡峭,几十个人散落在整条山脊上,行走于广阔天地之间,如同蝼蚁,煞是好看。

有些参赛者累了,就减速下来或者干脆停下来休息,我喘着粗气,又趁机快马加鞭地超过了一些人。迎面走过来一群来此爬山的大爷大妈,对我们称赞有加:“加油!还有三公里就到补给站了。你们太厉害了,敬佩啊!“

我惭愧地回他:“哪里,哪里,仗着年轻而已。到老了要是还有您这体格,那才是厉害。”

“我这不行,你们前面有一个62的老大爷,比你们跑得都快呢!”

我听后心想:石野赛道还有这等奇人能士,便又加快了一些脚步,试着追赶。虽然经过几公里的平路和几公里的爬升之后,我又追回来一些时间,可一到了下坡路上,膝盖和双脚似乎又开始抗议了。实在不敢造次,便只好目送刚刚追上的62岁老大爷又逐渐远去。


白果寺的故事

这一段下山之后,就来到了白果树补给换装点,看到不少上了年纪的跑者,心生佩服的同时大有见贤思齐的动力。

因为我实在好奇志愿者哪来这么多热情服务的劲儿,一边吃着,一边聊起她们参加这种志愿服务背后的故事和身份。一个志愿者大哥告诉我,这个补给站的女孩子都是医大二院的实习生,平时都有健身运动习惯,自然会因为理解才热情。

与大家又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一个老爷子对我说:“你这个小伙子,真是滑头啊!油腔滑调的。”听了这种评价,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也无心辩解,笑了笑便继续向前跑开了。只是我的心中愈发对志愿者们的热情感觉到敬佩和感激。

下一个打卡点在几公里外的一个水库边,是一段带有小爬升的折返路,打完卡之后还要再回白果寺换装点。所以一路跑过去的时候,总能碰见已经打卡返回来的人。迎面碰上,跑者之间或者是相互加油鼓劲儿,或者是点头举手致意。

虽然都是陌生人,虽然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我还是因此收获了许多前进的力量。更惊喜的是,跑过这段铺装公路的调整之后,膝盖也愈发觉得舒服,脚趾的疼痛也逐渐适应了。

我本以为也会在这条路碰见田老爷返回,却不曾想我们在环水库的路上岔开了。虽远隔水库未能相见,但我估摸着我和他相差不过半个小时的样子。

虽然算出了时间,身体状况也在好转,但我并没有加速追赶的想法,还是决定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跑。跑步真的是一个人的战斗,与他人同行,不管是高迁或者低就,终归身心俱疲,不能长久。

返回路上,我把自己来时的一路上收获的加油声,还给了赛道上的其他人。回到白果寺换装点的时候,气温已经开始下降。我加了一层衣服,又用一双新鞋子换掉了顶了一路脚尖的鞋子,脱掉袜子,第一次看到了因为淤血和发炎而红肿起来的大脚趾和磨破了的二脚趾。虽然心疼肉疼,但转念一想还有五十多公里的路,只好全当没有这回事儿,一闭眼就穿上了新袜子。

志愿者大姐帮忙找了一个塑料袋,收起了价值不到一百元“居功至伟”的旧鞋子,终于明白跑步鞋这东西,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的。

出发前再次补给时,我心里仍有一事不明,边吃边疑惑:这个换装点叫白果寺,怎么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那颗七年前的白果树?于是去问志愿者,刚好有一位大哥知道:“前面右转几十米就是,很近的。”我连连谢过。

另外几位志愿者听到有古树古寺,也闻声询问:“是吗?在哪里呀?我们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寺庙和古树。”

大哥进一步解释道:“就在咱们中午吃饭的地方的后面啊,那树确实很大,是你们自己没注意到吧。“

气温转凉,肚子有些不舒服,我不敢再喝凉可乐,只填补了一些热乎的包子和鸡蛋汤,就动身寻找白果寺。走不远,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姑娘喊道:“小哥哥是去看白果树吗?”

“对啊,我以前来过,想再看看。“我回复道。

刚才几位志愿者眼看快要完成今天的任务,便忙里偷闲地跑过来,满足一下好奇心:“我们也想去看看。”

还没有走进院门口,就已经远远地望见了那颗高大的白果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七年之前的画面一点点地清晰起来。那时是初春,两人两车骑行至此,光秃秃的白果树显得比现在瘦小,破败的白果寺挂满了蜘蛛网。我们还爬到了一个山洞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猜这棵树的年龄和高度,那时候还相信天长地久这回事儿。

现在,修缮后的白果寺变得高大、宏伟、辉煌,却还没有我的记忆长,那个浅浅的山洞找不到了,那个人也找不到了。现在,人们谈论房子车子,没有人再提天长地久的事情。七年,原来我们都长大了。

“七年了,都变了……除了这棵树,都变了……”我坐在树边多出来的护栏上,喃喃自语。这些真正恒久远的东西,一旦撞上那些在生命中曾以为会长长久久却转瞬即逝的东西,就像石头打碎不堪一击的玻璃窗一样,徒留下一些可笑的誓言和今天故作伤感却更加可笑的自己。

两个志愿者小姐姐得知我是故地重游,见我在树下发呆,便举起手机说给我拍一张照片。我笑着答应,收到照片之后又连连感谢。感慨一番之后我才收拾好心情,告别志愿者走开了。

说着不累坚持着

此时,跑了45公里,刚好用了9个小时。上了大路,又是小跑着追赶时间。一个老爷子见我疲态尽显,笑着问我:“累不累啊?“

我立刻掩藏了疲态,堆起故作轻松的笑容回道:“说不累,那是假的。但就是不能承认,哈哈哈哈……”

老爷子看着我,笑得更爽朗了。

在志愿者的指路之下,大家又钻进一条山谷密林,来到一条陡然加大的上坡儿面前。刚刚加了衣服的我,现在因为突然而至的奋力攀爬而感觉燥热不已,腓骨前肌因为过度的疲劳和盐份的流失,突然感觉到有些抽搐,我吃掉了最后的两颗盐丸。

爬到最高点的垭口时,刚好日落西山。我忽然被一大片在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惊艳了,日落的暖阳注满了狗尾草的“尾巴”,更显得黄澄澄的。在“野人们”跑过的时候,它们随之摇晃起来,就像是在加油鼓掌一样。

和前面的剧本差不多的是,上坡的时候趁着别人休息,我通常都是低头通过,只顾着向前追赶时间,下坡的时候又目送很多人远去,虽然膝盖和脚已经好了很多,但仍然撑不住我太快的奔跑。

沿着一条缓下坡的公路赶往CP4苍山寺,天逐渐黑了,路上的“野人”也变得稀疏起来,许久无人同行。行程过半,遇到一点儿上坡儿我就只能慢慢走,下坡也不似之前那么快了。一直看不到CP4,之前1小时5公里的速度,到这里彻底保持不住了。


行程过半,天黑了

路过一个村子时,迎上两个小女孩儿好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感觉走了很久,才终于在鼓声雷雷的迎接下,看到了CP4。此时,6点半的天空刚好黑了下来。

气温的下降叠加着过度的疲劳,以至于让膝盖的疼痛变得有些复杂。由于肚子也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不敢再吃太凉的东西。吃了两碗大锅菜之后,我决定再吃一颗布洛芬。

吃着热腾腾的大锅菜,即将冲进黑夜的野人们开始哭嚎着:“我为什么要来找虐啊!””家里的沙发多舒服啊!”……

但坐在一起吃大锅菜的一位姑娘却显得精神状态很好,火急火燎又兴冲冲地说到:“换装点耽误了一个多小时,不能再待着了。赶紧出发啦!”

在他们一群人率先出发之后,我也赶紧换上头灯,吃完了眼前的东西又喝了碗热水,不久后也出发了。听说在终点之前只剩下两座大山,然后就会越走越容易了。我暗自忖度完赛的问题已经不大,便心怀感激地对自己的膝盖和双脚说:只需要坚持撑一下下……

黑夜中,大山里除了闪烁着的反光路标和天上的星星之外,也只能看到眼前一两个平方米大小的路面。耳边除了风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了……

向外的各种感官变得清净下来之后,我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感觉上,胸腔的呼吸,脚步的腾挪,脚趾的痛觉,肌肉的酸痛感觉……细细体味之后,不仅发现了很多比以往跑步更多的乐趣,还打发了一些机械行走的无聊感,甚至累的感觉都消减了很多。

超过几个人之后,我竟然追上了一起吃大锅菜的重庆妹子,便问她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她说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搭讪了几句,我只好暗叹一番继续走着,一前一后,总是相差不远。

下坡路上,我听见她慢慢跑着追了上来,也加快步子快速下降。跑了一路都没有和别人较真的我,眼下却不甘落后地跑下山去,连脚趾的痛都顾不得了。

这段夜路黄栌丛生,叶片已经泛红,想必白天也是一片美丽的秋景。唯煞风景的是路的坡度不小,其他人大多缓慢行走下降,我们两个却一前一后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

一路速降来到补给点的时候,听说没有可乐,重庆妹子一下子泄了劲儿,脑袋一耷拉丧气地说:“啊,没有可乐!怎么能没有可乐!?”

“一路的期盼落了空,看来是受打击了。“我笑着对她说。

不过,性格爽朗的她很快就自我恢复了:“不行,我要打起精神来。到CP5,喝可乐!吃泡面!“一边说着,一边还高高举起登山杖。

我们稍稍休息就出发了,接下来要爬两座不大不小的山峰,我一路不歇地向上爬,继续用上坡时间争取下坡时间。下坡儿的时候,遇见一个小队伍。不知道是因为双脚的痛还是因为双腿的累,总之,我发觉自己实在跑不起来了,只好和他们一起慢慢走下山去。

走到CP5的时候,方才在上坡被我甩开的重庆妹子刚好赶了上来。但是我知道自己后面还会掉速,后面的路恐怕就再也追不上她了。从CP4到CP5的路是我唯一尝试和别人较劲儿的一段路,此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节奏。

夜深之后,气温下降明显,我在头上加了一层头巾保暖。脚趾仍然疼痛难耐,更不妙的是脚底板也开始隐隐作痛,我只好贴了四贴创可贴,以预防磨起水泡。

最后一个大山

CP5是第一个有泡面的补给点,我吃了两碗,又吃了一些香蕉干果和咸菜。虽然没有吃太凉的东西,但是肚子的不舒服却越来越明显,不知道是因为前半程吃喝太放肆,还是因为今天吃的药有点儿多刺激到了肠胃,又或者是两者叠加了吧。报应总是一环扣一环的

没走多远,在上了一趟厕所之后,我就彻底没有力气了。后来追上一支小队伍,便再也没有超过他们的气力和心力。距离终点还有三十公里,我们这六七个人竟然你追我赶地差不多一起走到了最后,几乎再也没有遇见别的什么人。

出CP5之后是一个1000米的爬升,也是最后一个大的爬升。慢慢走到山顶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时分,山脊上七八个人灯光点点,山脚下灯火辉煌,看得人心暖暖的又痒痒的。而我也开始怀疑自己做这种事情的意义: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没人回答我,我只好自问自答:我是彦臣,我在石家庄,我在跑百公里越野赛。但是这干枯的回答根本解决不了我的困惑。人们都寻求一些美好的体验,那是闪着光辉的生活;可为什么有人偏偏要体验中这种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困境?双腿变得越来沉重,也变得越来越机械,好像连所谓的体验都感觉不到了。灵魂都出窍了吧!

我对其他几位小伙伴儿说到:“我后面估计要全程靠走了,一步都跑不动了。太难了!“

“是啊,估计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跑不动了。“

另一个小伙伴儿说:“我连走都走不利索了,这个左腿一打弯就疼。“

我想起了自己多余的布洛芬胶囊,便对他说:“你要不也吃一个布洛芬吧,也许管用呢。”

他说着自己很少吃药,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下去,对我连连道谢。

我们这么亦步亦趋地下山之后,就已经很接近了彪村CP6了,工作人员说只有两公里了。然而午夜子时一过,我的困意一下子席卷而来,走在路上,头都是晕晕的。我的距离感第一次严重开始失灵。两公里有这么远吗?预计十二点半能到的彪村打卡点,一直走到了将近一点钟。


后半夜困意来袭

彪村是50公里组的终点,100公里组还差一个半程马拉松。在彪村又吃了两碗大锅菜,一起吃饭的几乎都是刚才在路上碰见的人,大家的速度都相差不多。我问志愿者小哥哥小姐姐们有没有休息过,他们说:“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也有十二个小时了。一直熬着呢。”

说完之后,一个小哥哥用热水兑凉水之后,递给我一杯可以直接喝的温水。

我又连连致谢,然后和方才一路同行的赛友晓光,一起走出了补给点。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人浑身哆嗦,后半夜的冷比想象中更冷一层。我加快走了几步将身体走暖起来,也没有再加衣服。

我发现,虽然已经尽力,但是我竟然连走都跟不上了大家的脚步了,因为脚趾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我不敢弯曲脚趾只能侧着脚走,那姿势竟然有了几分卓别林的滑稽样,叫我自己都哭笑不得。

大家几乎都在咬牙坚持,虽互有先后,却大体同步前进。时不时地听到有人说:“来啊,颠儿起来……”但往往没跑两步,还是只能慢慢走。之前因为髂胫束疼痛吃了我布洛芬的大哥,不一会儿就跑了上来,兴冲冲的对我说:“你给的药见效了,我一点儿都不疼了,还能跑起来呢!”

“那都是前面省下的力气。”我也替他感到高兴,但是他大多时候还是和自己的小伙伴儿一起慢慢走。

过彪村之后,终点变得越来越可期,我们开始计算完赛时间。

“后面爬升不大了,快的话六点之前就走完了。”

“有爬升就得掉速,估计得按七点算,刚好24个小时。”

“现在就算是下降也不好走,我能在八点之前到就谢天谢地了。”

我还时不时地就重复说道:“我太难了……”

其实,我还是低估了线路的难度,或者说是我高估了自己剩余的体力。走到最后的二十公里,酸痛感已经遍布全身,不用说四肢和腰腹,甚至就连呼吸肌都被累得让每一个胸腔的起伏都颇为酸胀费力。即便乳酸已经遍布全身,仍然榨干最后一点儿力气继续走着。

距离感和时间感都开始模糊了,好像每一分钟都很长,每一公里都不容易,倒计时的时间总是要比出发的时间长得多。而且越是到最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相比距离和困难的线性增长,痛苦和困难却都在呈指数级地增长。而且我因为左膝的伤病和右腿的过度使用,此时左右两条腿的感觉还极不相称,令我在困难的情况之上,还多了一层左右为难。

随着距离变化的,还有心境。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和我一起走,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到了后半夜,虽然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一个人走,却愈发期盼看见一盏和自己一样的灯光,好像一个人的意志力已经不够用了,好像自己一个人走似乎随时可以放弃。那不是恐惧什么,也不是孤单,只是觉得举步维艰。

最后的珍惜和坚持

走到90公里处的CP7时,我的肚子再次犯了毛病,消化不了什么东西。大家坐在一起吃面条,而我已经茶不思,饭不想,只喝了一碗姜糖水。志愿者见我不吃东西,大老远又给我端过来一碗姜糖水。我一饮而尽,连连道谢,此时的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终点,只要到了终点,一切就都好了。

刚刚走出CP7,我就大声喊道:“只剩下9.9公里了!”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突然意识到百公里的赛道只剩下个位数时,心里竟莫名有一种不舍的感觉。

到这里已经走了整整一夜,睡眠已经严重不足,瞌睡比彪村的时候更加严重。虽然风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低,但这些就是吹不走我的困意。我经常走着走着,瞌睡一来就突然原地站住,立时进入睡眠状态。

接着或是被走在前面的晓光喊醒,或是我自己晃动一下,便很快又醒了过来,愣在原地观察一下,发现自己正在参加越野赛,只好又继续向前走。听音乐也未能见效,不知道这样瞌睡了多少次,直到迎来最后一个大爬升的时候,随着爬坡儿的心率加快,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爬到山顶之后,迎来最后五公里的下坡路,晓光和其他人纷纷加速冲了下去。而我只能慢慢颠儿着快步走。最后一段看起来是可以加速冲线的路,对于一路走来都是下降比上升困难的我,却犹如蚀骨般苦不堪言。

终点前,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佯装出一副冲线的样子,将一百公里的痛苦都揉进了最后那一个勉强的笑容里面,毕竟这个笑容的背后是那么的百感交集。


尾声

当我拖着两条似乎灌满了铅和醋的双腿,带着遍布周身每一块肌肉的痛觉,背着象征胜利的小金人完赛奖杯,离开石家庄的时候,我困意全无,忽然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我想一个人生命总是有限度的,但是生命的体验却可以是无限度的,在有限中博取无限的体验,何尝不能算作是一种生命的拓展。那些看似没有什么直接收获的体验,并不只是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是会融进一个人生命中,体现在他的言谈举止和所思所想当中。

当我们把附着在我们身上的所有身份、标签、地位、金钱、消费品……都逐一剥离之后,那个赤条条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不过取决于我们经历了什么。名利等外物有助于你的体验,但它们本身终究无法成为你。

我又想起了钟跃民那血色浪漫的日子,又想起了凯鲁亚克的名句:“我还年轻,我一直在路上。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最初的梦想,感受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P.S.

望月尘 | Yann:

有时胡言曾经,有时乱语现在

千万不要信我,有思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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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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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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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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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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