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哗啦！”伴随着一声嘭，紧接着是玻璃落地发出的声音。

正在吃晚饭的我们惊到了，以为谁家的窗户掉落砸了下来。纷纷开门去望，只见隔壁家的门口一地碎玻璃渣子，已经五十多岁的“保安”叔叔正一把揪住了芬姨的头发，推推搡搡，骂骂咧咧。芬姨被他拉扯着，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玩偶，一声也没吭，她的手本能地护住头，手背上有些血迹斑斑……

“打死你个老婊子，老子就爱喝点酒，还要看你的脸，有本事你赶我出去。老子帮你把儿子养大了，现在成家了不需要我了，你狠了，要把我赶出去了是吧……”又是在发酒疯了！每次喝过酒后，他就会找些事故意挑衅，来伤害芬姨。邻居们赶紧把他俩给拉开来，芬姨立在墙边掩面而泣，而“保安”叔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喘着粗气，还用手指着芬姨又骂了几句脏话。众人也只是劝了一会，各自摇摇头回去了！

芬姨，这个老实又能吃苦头的妇人，只要她在家，你看到得都是她忙个不停的身影。芬姨上的是常日班，每天早晨她总是天蒙蒙亮就起来烧早饭，收拾家务，等老公吃好，洗了碗才急急忙忙去上班。下班后，也是电动车一停，风风火火冲进厨房就洗菜，淘米，做饭。叮叮当当一番忙碌后，自己顾不上吃一口热饭，就赶紧抱着孙子，一口一口给孙子喂饭。她自己则要等儿媳妇吃好后才能对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囫囵几口，紧接着又要收拾碗筷，一番洗洗刷刷。

“你真的勤快的，你们家锅碗都是你洗，那么冷的天，放着让你婆婆洗咧……”

“保安”叔叔调侃我，他总是抱怨他家儿媳妇什么不会，嫁来三年，碗都没洗过几只，年纪轻轻像个皇太后一样。

我听了也只是笑一笑。确实，芬姨家所有的家务完全由她一手包揽，即使在前一阵子收衣服时不小心滑倒摔伤了腰，导致尾骨骨折，也仅仅在床上躺了三天。“保安”叔叔拉着脸孔烧了几天饭，儿媳妇倒也破天荒地洗了几天碗。

第四天，芬姨又强撑着身子起床，开始为这个家操劳，只见她一手托着受伤的腰，一手炒菜洗涮。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投射进来，柔光笼罩着她，矮矮瘦瘦的身材，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可能是身上还疼着，一张脸略有些皱着，感觉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

我看着实在忍不住，说道：“芬姨，你这个骨头都断了，要多休息的，儿媳妇能帮一把的就让她帮下吧。”芬姨忍着痛，笑笑，“没事，好多了，躺了三天已经能站起来走了。她们个个都要上班，好辛苦的，我能做还是要多做一点的……”每次左邻右舍劝她歇歇手的时候，她总是跟邻里说儿媳妇要带孩子，忙不开的；儿子在工厂里是上倒班的，要多睡觉多休息；老公上班给人家做保安，也是耗精神的，又是个大老爷们，也不能做家务的。所以，家务谁来做，饭菜谁来烧，衣服谁来洗？那么只有她自己做喽！

她总是善良地为这个人考虑，为那个人着想，心疼这个，体谅那个，所以就一个人默默无闻的承担着这一切，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但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找过理由，她自己也还要上班挣钱贴补家用，下班后还是挤出时间带孙子玩耍，甚至还要在摔伤后依旧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难道她是机器人，是铁打的吗？

不是的，她也不过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也是会生病会疼会累的人而已，只是一直以来，芬姨活的太卑微了。她30岁出头上死了前夫，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保安”叔叔。“保安”叔叔离异后孩子归前妻，跟芬姨重组家庭后，一起磕磕绊绊的过日子，一起把芬姨的儿子养大成家。在这个家里，芬姨觉得亏欠了丈夫，总觉得丈夫在她无助的时候陪着她过了这么多年，一步步熬到了今天。所以对于这个爱喝酒爱发脾气，甚至爱动手打人的丈夫，她仍旧心存感激，以至于无论他酒后对她的家暴多严重，她虽然也疼也伤心，但泪水擦干后还是选择了继续原谅和容忍。

昨日回家路过她家门口，又看到“保安”叔叔聚了一堆的朋友坐在饭厅小小的桌子上喝着小酒。熟食店里买来的两个冷菜，外加一把油馓子，几个人也喝得津津有味 。

12月的南方，下班时分天已经渐黑，周围的邻居大都在吃晚饭了，可“保安”叔叔家的饭还未曾有人煮，老的小的都等着芬姨归来。

芬姨总算下班了，媳妇领着孩子在卧室里，一个看动画片，一个低头玩手机，老公又聚了堆酒友喝得热火朝天。“怎么现在才到家，每天磨磨蹭蹭的，快点去炒个热菜来下酒。”保安叔叔对着刚进门的芬姨大声嚷道。“少吃点你们，酒吃多了，晚上又要发酒疯的！”芬姨玩笑地说了句。

“咣！”  芬姨话音未落，一个碗就摔了出去，在她脚边碎成了几片。芬姨一怔，没有声响，蹲下来把碎瓷片一块一块捡起来。当着几个酒友，“保安”叔叔又开始破口大骂。这种场面邻居们看的次数多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言语里无非又是我把你的孩子拉扯大了，儿媳妇给你娶了，孙子也帮着养到那么大，什么都搞好了。现在老子也不指望这个儿子养我，今后是要自己进敬老院的。你本事大了，有本事签字，把该算的算给我，我滚蛋，照样活得潇洒。

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我这个外人都听得不要再听了，甚至恼人。有几个邻居来劝慰，只会引得“保安”叔叔更加变本加厉地辱骂甚至拳脚相加。自从去年他把属于自己名下的那套房子卖掉，贴钱给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付了市区学区房的首付后，他似乎脾气更坏了，把打骂芬姨完全当做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了。也许他内心里有种对未来的不安全感。现如今他年纪大了，自己挣钱不多，又好口酒，房子一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生怕自己有一天老无所依。那种恐惧感时时刻刻都在无形地笼罩着他，也因此让他一天比一天暴躁。

芬姨其实是理解他这种心态的，所以从未指望过“保安”叔叔能贴补家用，甚至是会偷偷地从原本就不多的工资里拿出两百块钱给他，让他可以偶尔打个小麻将娱乐一下。不为别的，只为惦记着他这些年对自己的那些帮衬，毕竟不是亲生老子，对这个儿子能做到这份，她是感激涕零的。想到这些，即使会经常被他骂上几句，脾气上来了甚至会借着酒劲被家暴，她也并不反抗，只是默不作声地一味忍受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总是少言寡语地忙着做手头的事情，烧烧洗洗，饭做好后赶紧帮忙哄孩子，晚饭后，儿子媳妇拍拍屁股带着孩子回自己的小家了，又剩下她一人在厨房收拾。这会子“保安”叔叔多半还斜着身子倚在桌角，眯着眼睛，享受着那欲醉欲仙的感觉呢！

她每天都在不停脚地忙着，像一个陀螺一般，被一根叫做生活的鞭子使劲一抽，就转呀转呀，再也停不下来。我总是觉得她有用不完的力量，却想不通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瘦小妇女，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多能量。每每看到她那伤了未曾痊愈的腰半弯着带孙子时，我总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心疼一番，这样一个劳碌了大半辈子的妇人，只晓得付出，却从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芬姨从不多说什么，但我总觉得是理解她的。她总觉得对儿子是亏欠的，妇道人家没能给儿子好的条件；她觉得也亏欠了儿媳妇，不能像别人一样来歇下来带孙子。她更觉得亏欠了“保安”叔叔，拖着他一起帮她养家糊口，也没有再给他添个一儿半女……

这一辈子她活的太卑微，卑微的认为自己亏欠所有人。所以她拼劲全力，对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好，却唯独忘记了自己！

真可谓仅因你对我的一点好，我要隐忍地千遍万遍来偿还，以这一世为期够不够？可是，谁又能告诉她，这一世，究竟是谁亏欠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