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伊万都沉浸在遭遇诈骗的愤怒里。

他早该看出来了，那个叫王耀的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从他们相识开始，王耀身边就围绕着很多人，男孩女孩，老师，房租老板，甚至小孩子。他们像趋阳的虫子一样涌向他。尽管以伊万看来，这中国小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他们却都乐此不疲。伊万不明白他们到底想从王耀那儿得到什么。

伊万在学校也有好几次遇到女孩子向王耀告白。

“啊，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每次自若说着同样的话的王耀，表情抱歉中，总微带一丝沉浸于恋爱中的羞涩。

他的面容原本就端秀，再加上每逢此时，便微微垂低眼帘的动作，俨然像一个对喜欢的女孩子怀有深切恋慕之心的好男人。好男人？那是伪装、伪装！

果然最讨厌王耀！

呵，你才是不知羞耻。

伊万非常想当众揭穿王耀的真正面目。

然而，就连这天中午爬窗躲进化学实验室，坐在一堆器皿后面打瞌睡，也能听到两个外系女生对王耀的品头论足。

“你说美术系的王耀君？你不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张力，和神秘的气质吗？”

“完全没有感觉到哦。”左边那位女生摇头，做出一副对男人和恋爱很有经验的样子。“依我看，王耀君表面对谁都不错，跟谁都可以交流，实际却很难进入他的内心。我觉得他，完全就是玩世不恭嘛。”

“哎呀，讨厌！”她的同伴马上反驳。

“对谁都不错，只是他的礼貌，礼貌了啦。还有，我不同意你昨天说的。我认为男人有没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趣，有远见，自律，特别。”

“大小姐啊，你自然不在乎钱，我可在乎了。嗯，我还是更喜欢布拉金斯基君。”

伊万错愕地瞪大了眼晴。

“布拉金斯基君一看就品味高雅，有钱。”

“有钱就是你的标准？”

“没钱就很难有趣啊。你想谈谈莫奈，他不停给你介绍宅男的后宫漫。出去约会，只能喝公园笼头里的水，那也很丢脸吧？”

“也许？”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的大小姐脑子里打着巨大的问号。“不过呢，整天把莫奈、梵高、高更挂在嘴上装点自己的人，也很无聊。王耀君懂生活呢，那种温朗幽默，又带点禁欲意味距离感的调调，很吸引我哦！”

后面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搞不懂女孩子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伊万耸耸肩，好想冲出去挥舞手臂宣告：“假的，都是假的！我是穷人，再写不出小说，我就要饿死了！

至于王耀，呵呵呵，根本半点也不禁欲。

诈骗，这是本世纪最大诈骗！

学校里装男神，私生活放荡无比！”

放，放荡？脑海里的画面一闪而过。伊万突然红了脸。他捂了捂发烫的脸，把头埋进膝盖，一手羞涩地捂住裆部，一手握起拳头不停地捶起地板来。

该死！该死！

“好想找把剪刀，剪掉蘑菇君。”心里想着，他嘴上就这样嘟哝了出来。

器皿室原本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只听咚一声响，书架的另一边，听到动静的大小姐显然受到了一万点惊吓，她捂住嘴低呼：“天呐喂，为什么他在这里？他刚才说要干什么？”

大小姐的朋友一把推开她，换上羞羞怯怯的表情，从重重玻璃器皿后面望向埋着头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君，你……是不是不舒服？”

伊万满脸红潮，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眨了眨他水雾汪汪的紫罗兰色眼晴。

似有若无的红云，顿时爬上了女孩子涂满厚厚脂粉的、年轻的脸。她露出了恋爱手册上必杀技的标准笑容，细声邀请：“呐，布拉金斯基君，需要找个地方帮忙吗？”

伊万的身体瞬间僵硬成化石，半眯起眼晴，笑咪咪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动也不动，憋了半天，憋出来几个字：“滚开，丑八怪！”

校园里的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何况还有他们的国民软件Line加持。第二天，伊万就感受到了来自女生的复仇力量——快、狠、准。

想剪掉自己的蘑菇，在Line上变成了传闻中的，想剪掉王耀的蘑菇。

这其中的差异性……就像早餐面包抹了外祖母的果酱，和没抹外祖母的果酱，滋味有着天差地别的不一样。

于是，以往就不擅长与人交往的布拉金斯君，校友们对他更加退避三舍了——现在但凡伊万经过的地方，他们都让伊万享用国宾级待遇，主动让出一条通道，用“变态啊！快来看呀，超级大变态啊！”的眼神，目送他孤胆英雄般的变态身影。

啊，所有的天才都是注定孤独的。

我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上帝钦点的天才。

伊万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

从传言中的暗恋王耀，以底裤示爱，进化成求爱不成要剪掉王耀的蘑菇，他的变态等级一定快爆表了吧？不知道可不可以以毒攻毒，打倒体内的小怪兽？

在这种郁郁寡欢，破罐破摔的自我气氛中，周三，我们的布拉金斯君逃课了。

教室里的老空调坏掉了。

伊万想，与其热到像条狗一样吐着舌头散热，坐在教室里听老教授昏昏沉沉讲那些他已经了解了几百遍的文学大家们的作品，还不如去京都走走呢。

虽然现在太阳有点毒辣。

来京都也有半年时间了，却不是上课，就是躲在宿舍里写稿，完全没有一睹它美貌的机会。

不曾料想，伊万前腿刚爬出校门，天就忽降暴雨。

“连上帝也要做帮凶！？”伊万不满地嘟哝，一个转身腾地骑上墙头，跳进校园，窜入自行车棚一阵搜索。

找到了！轻易就撬开了锁。

牵王耀的自行车，绝对不算偷。反正王耀饲养的野猫也偷过他那么多东西。这是报复，男子汉之间的报复。伊万这样子想到。

随后，伊万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透明，小，根本不够遮。他将伞固定在车把上，踩着自行车穿越街道，想着他的满腹心事。

他所就读的大学，没有因为底蕴深厚，被免去被这商业世界同化的命运。学生们每天穿梭于樱木之间，时时洋溢着狂欢的气氛。

无论联谊场，还是实验室，都是能抛洒青春热情的地方。

当然，也有无论何时都想着做人上人的无趣份子。踩着人的脑袋往上，时刻都要显得比人强，这似乎是他们生而为人的全部意义，所有乐趣之所在。

“怎么可能人人都是第一名呢？不是第一名的人难道要去死吗？我们都只是小小的流星，在在乎的人的世界里才能活成恒星。”濠镜先生在手稿里也这么写道。

这样的人找上伊万的麻烦时，伊万总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一拳头揍过去。

伊万不关心那些。

那些无趣的事或人，都抵不过京都一片树叶的风景。

京都，虽然并不像各大小说家书上写的那么处处风雅。然而此刻雨中的它，也自然有一种古仕女般的宁和静美。

森见登美彦笔下的京都，似乎可以发生许多玄幻小故事。它使伊万从穷极的无聊中，徒生出小小快乐，仿佛现在自行车只要拐一个弯，他就能遇到一位由黑猫幻化出的美男子。②

“文化是无罪的，它是属于所有人类的遗产。文化也是不分边界的，它不是政治的枪手，它同样属于全人类，不需要狭隘的爱国主义。”濠镜先生这么写道。

初接到手稿的一个晚上，伊万仰望京都那轮月亮。

一如濠镜先生所言，它什么都没有改变，从莽荒开始照耀大地。月亮绕着地球，随自己的轨道旋转，心怀幻想的可爱人们却一厢情愿地赋予它浪漫的色彩。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自夏目漱石做为文化流行标出现，加之网络推波助澜，伊万怀疑，京都人是不是都这样告白呢？

真实往往无聊。

学生们一起睡觉，也只是为了一起睡觉。

生理需求和物质需求到达沸点后，随着年龄增长，被放置在天平的砝码上，做着交换游戏。就像他的死对头王耀——就似乎非常热衷于玩这种游戏。

伊万鄙视他！用尽全身气力。但男子汉选择逃避是可耻的，何况伊万根本逃避不了。

雨水洗涤夏日的树木，一只猫从路中央跳开了。车子一拐，伊万鬼迷心窍地往一条小巷骑去。

远处的河岸边，破旧的宿舍庭院依旧矗立在那里，以似倒非倒的颓废之姿。骑到它的面前，伊万已淋得全身湿透。

他气喘吁吁地将自行车扔进旁边的草地，淋着雨站了一会儿。心脏砰砰地狂跳着，他深吸一口气，狂奔向了熟悉的房间。

现在是上课时间，庭院里很安静。

临近时，伊万把脚步放得很轻，听觉却异常地灵敏了起来。

伊万绕到宿舍的后面，怀抱小时候偷外祖母樱桃一样的罪恶快感，攀上一棵翠绿的樱树。撬开纸窗，爬进了加拿大眼镜的房间。

房间里很整洁，榻榻米上还放着主人的绒熊。伊万把熊捞过来抱在怀里，狠狠捏了捏它软软的身体，将耳朵贴到墙壁上。

什么动静也没有。

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的只是提琴依旧狂割桌腿，飙着高音残害他耳朵的声音。

忽然，提琴声停止了。

伊万屏住了呼吸。

可不管如何去听，隔壁都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雨停了。伊万将身体从墙上勉强剥离，直挺挺地在榻榻米上躺下来。

焦虑像毒蛇盘横胸口处，缠咬得他喘不过气来。体内高烧般地燃烧，既酥麻又痛苦的热流冲向腰部游走乱窜。

伊万面色潮红，喘息着蜷起身体，把手伸进内裤握住了自己的男性象征狠狠地套弄起来。凌迟般的快感升至背脊，子弹射出来手心湿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