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文|九月麦地Wheat

回乡。 ­

坐在车上,看沿途。城市的喧嚣和繁华随着汽车渐渐隐去,夏日的沿途,深深浅浅的绿色铺满了视野,仿佛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走到夏天的尽头,那里将会有大片大片的向阳花,像极了夏天的模样。

很多时候,车子会路过一片旺盛的玉米田,万绿丛中已经结出了饱满的果实。路边有穿着朴素的农人,大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想是年轻人都出外打工去了吧。他们黝黑的脸膛泛着红光,看见他们,我会想起父亲,父亲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扛着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

走在乡间的巷子里,猪舍,鸡埘,牛栏,看着路边一间间即将倒塌的老屋子,这点点滴滴似乎都在无声地透露着某一个时代的落幕,像一个老人即将告别人世时,眼神里无力的挽留。这里,这样一个小村,平平凡凡,像千千万万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子一样,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东西。 ­

我回来了,我回家来了。 ­

老家的大院,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走近院落,满园花开,一朵朵,都是眼里溢出来的骄傲。家里的人来了很多,搬着凳子围坐在院子里,长辈们吸着旱烟,商量着事情,几个女人则在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厨房里有香味传来,溜进去看看,几盘凉菜甚是精致,姑娘们忙碌着中午的丰盛,择菜,炸酱,晾面,洗盘子,准备酒杯,整个屋子充满了温馨。­

很多人问起母亲,我告知身体不适不能来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每次回乡,总是一个人的路程,母亲多年的执拗,我是难以说服的。我开始像个大人,迁就着,小心翼翼,生怕覆水难收,衍生更多的误解。父亲的离去,我的故乡,似乎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乡,团聚的日子是我最不愿意过的,往往和母亲两地分离,我在人群中孤独,母亲在几公里外单影。­

这次回来,是看望父亲。父亲的坟,和先人一起,葬在邻村空旷的野地里。南水北调的河流从这里经过,他们,应该迁徙了。迁坟在老家看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起码在家族,是很重视的。外地的族人早在半个月前赶来,家里的几个男人,整日着商量,选址,选日子。

邻村的野地,早已成了南水北调的办公所在地,挖土机下去,我看见有关于父亲的东西,十三年的入土为安,他的身体早已和土地融为一体,空荡荡的,腐朽的棺木里只剩下深色,和泥土相近的遗骸。

莫名地,想起十三年前的大雨,同样的夏天,我送走了父亲。他静静地躺在黑色的棺木,我望着他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就是这张脸,前几天还能对我说话,现在什么都不会了。这就是死亡,一切静止,一切消失,苦恼,快乐都没有了。过去的挥霍,过去的困顿,都消失了,这就是死亡!他躺在那里,任人凝视,任人伤感,他一无所知了,没有爱,没有恨,只能等着化成灰,化成尘,化成土!­

我在他的棺木前站了很久,家人用白色的布蒙起他的脸,过来牵我出去。我收起了泪痕,很平静。­

和父亲棺木一起埋掉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书籍,喜欢书,这点我像父亲。常常臆想,父亲年轻时候,我看过照片,虽然留下来的很少,他和母亲,和家人在一起的合影,照片上的父亲很英俊,他总爱皱眉,眼睛很深邃。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和母亲,在上海旅行结婚。两个人都很喜欢看书,当时,父亲有一米七七的个头,写一手好字,母亲大概一米六一,善歌舞。现在想起来,觉得很相配,令人艳羡。­

母亲从来不主动向我提起父亲,甚至故乡。我在城市长大,模糊的不仅仅是父亲的面容,还有年年稻花香的故里。在城市,我闻到的是越来越多汽车的气息,还有公园的花香,街边小摊烤番薯,臭豆腐的诱人。我开始做一个城市人,安防盗门,穿睡衣,出门坐车,晚上熬夜,白天在办公室里敲电脑工作。

故乡,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符号,我更愿意将陪自己长大的、城市里繁华的大院称之为故园。回乡的那个午后,我睡在老家,一楼的房间里,有蓝色的棉被和床单,我梦见大片盛开的花田,和上扬四十五度的笑脸。梦结束了,我久久不愿意醒来。 ­

关于故乡的文字,我写了整整一个下午,写了删,删了又写,写了又全部删掉,最后我突然明白,自己再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是我的拙劣,还是故乡的丰富?

原来,人世间万千情感都是由一种眷恋衍生而来的,每个人心里至亲至爱的感情最后剩下的也是亲情,它才是我最后的归宿。这些亲情都和故乡有关,那泥土的清香早已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不管我从何处来,又要踏上什么样的征途。

-END-

|后记|

本文在回忆八年前,独自一人回乡为父亲迁坟之事。

昨日,外婆去世了。这位对我影响巨大的女性,一生都在肆意任性地活自己:幼年与封建大家长斗争要上学,靠教书养活家人;婚龄不要嫁给三从四德的旧式家庭,大半辈子随军随夫漂泊后半生才得以归故里;每天弹琴、写诗、会绣花、会裁衣;近60岁开始跑步锻炼身体,坚持了二十多年,风雨无阻,97岁无疾而终。每当我觉得岁月艰难,总会想起她说那句话,“不要指望别人啦,我一辈子鬼神都没信过、只靠了自己”。

这二十年来,我不断失去,不断告别,失去了家庭合影上最重要的三个人:96年7月父亲,09年2月年外公,17年10月外婆。我也曾觉得责任重大,不敢不努力,不敢有片刻停留,我担心自己身后永远空无一人,还有拼命想要保护的人。

豆姐写过一篇《没有北漂过的孩子,没资格对北京说长道短》,在外的我感同身受。太多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大概是对留在家乡有本事的人而言,如我现在,回家就业的收入、资源,能让亲人看得起病吗?我不敢说未来,不敢说房子、婚姻、工作,死亡。每个人都会面临,没有一直的稳定,都是相对的。我只能历练自己,打磨时光。

余生还长,我们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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