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自己的家门,知道的也非常有限,外面的天地在他们看来,似乎非常遥远,遥远到想都不会想到,因为根本就没见过,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又怎么去想呢?

生平难得出一次远门,什么都是新鲜的,自己的世界突然变得多彩而开阔起来。想着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竭力抓住这次机会,想多看一点,最好什么都不放过,巴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利用起来,生怕以后想起来后悔没能看更多,出来又不是睡觉的。载着满满的回忆,满足地回家。

不管岁月过去多少,都得拼尽全力把回忆完完整整地揣住,不愿意遗漏一丝一毫,可记忆是会骗人的。慢慢地,他们开始用自己那可怜有限的想象一点点编织补救回忆的网。只要回忆完整,他们就能继续满足。在人前,把用自己的想象织就拼凑的回忆一点点娓娓道来,不管说多少遍都是那么具体,听的人怎么能忍心打断,那是他们唯一的美好回忆啊。而只有讲出来,他们才觉得曾经的出远门多么值得多么不枉费人生,回忆也因此更保鲜,何况那是他们难得的骄傲啊。然而,他们并非为了炫耀自己,只是不自觉地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他们曾经去过远方,看过不一样的世界。每次一讲都能感觉到仿佛连自己也变得与往常不一样了,似乎比别人多了点什么,心里好像多了一点点未曾有过的光亮,更想提醒自己,自己可是去过远方的人,而不是整天围着家里的灶台和田地打转的没回忆的人。多淳朴的人啊。他们从此守着那唯一一次的回忆,继续过之前在过的生活。

可是,看似平静的湖面,到底是不一样了。他们的心因为那次远行而被撩拨了起来,变得骚动,变得不再如表面那么宁静知足,因生活变得循规蹈矩和麻木的心,突然有了外力的闯入,仿佛有一个不知名的自己觉醒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这份骚动却没有任何支撑。他们只能靠回忆,靠想象,让自己长时间地浸淫在里面,才能稍微压制住。一边抑制自己,一边不断做着还有下一次出行的小算盘,但面上不露出一点痕迹,更不会跟谁说起。直到临终前,想的都不是儿女、妻子、丈夫等所爱的人,那些还没来得及用完的钱,以及需要交代的身后事,而是那次唯一的远行——多美妙啊,好像自己又出远门了,一样的地方,却依然无比新奇向往。


(分段是为了方便你们阅读,其实还是不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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