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自救指南(二):眠


眠,是个好东西。

小的时候会为了在凌晨三点还能精神奕奕地躲在被窝里偷看电子书而沾沾自喜,丝毫不理会睡神的频频敲门。

现在才想挽留睡神碎成玻璃渣子的心。

太难了。

她依偎在别人的怀抱中,亲亲我我,夜夜缠绵,狠下心肠不理会我情深意切的哀求。

于我而言,现在最影响我心情的头等大事就是失眠。

失眠的历史由来已久。大约从初中开始我便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不要以为小孩子就不会失眠。我从小就想很多事情,从个人发展到世界格局再到到底有没有僵尸?每一件事情都能将我耽误到半夜不可。

进入青春期以后,谁给谁传了小纸条,谁又爱着谁,谁又成了盖世英雄,这一出又一出的戏在脑海里像走马观花一般滚动播放,更加睡不着了。

母亲常言,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得太多。

她总是无奈又爱怜地对我说着她的真理:像我们这一代人,没读过什么书,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就是读太多书,都读傻了。

我深以为然。

奈何不了,书已经读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不上不上地吊着个瘾头,更加心痒痒,遂越想越多,最终招来祸患——严重睡眠障碍。

人追求意义,动物则不然,所以人活得痛苦,动物活得欢快。

每到夜间,猛烈的清醒便倏然而至。

眼睛生疼,身体告诉我需要睡眠,精神上却一点点变深邃。

醒觉如昼。

我睡觉习惯侧向右边,但是在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又会转向左边。医生说睡硬板床对我有好处,幸好家里穷买不起席梦思床垫,我从小就睡习惯了硬板床,不需要因为从天而降的病大费周章换床。

每当侧向左边时,脸朝下埋在枕头里,心脏密密实实地紧贴着床板,因着脑海中急切地催促,赶紧睡赶紧睡,而不敢有动作,却又常常突然想起在某一个电视剧中听说侧向左边睡不好,会压着心脏。

心脏忽而膨胀忽而收缩。木板将心脏的跳动清晰地传递进耳膜中。以前手覆在胸前,总要凝神静听,有时会怀疑是否听不见声响,现在心脏却不安分地跳着狂乱的舞蹈,无限地消耗精力。

然后忙不迭地又侧回右边,一来一往间,睡意全无。

也许和我一样失眠的人要多得多,只是凭借自己的气性以及自怜,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可怜的。

人总得睡觉。

由于是在放暑假,所以失眠对工作没有丝毫影响,也觉得在重新投入工作以后应该能够睡着的。可由于内心惦记着睡觉这件事情,我变得越加不安和烦躁。

听说有一种刑罚就是不让人睡觉——纳粹的拷问。

他们把人关进狭窄的小房间里,一直让他睁着眼,用灯管照他,用巨大的杂音干扰他,叫他睡不成。久而久之,人就会发狂,最终一命呜呼。

这与我现在的情形相似,有所不同的是,我毋须别人刑罚我。

也许,我是在自己刑罚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我明白了睡觉这件事情要靠自己,就不再求助于医生了。

毕竟医生也是很忙碌的,特别是神经内科的医生,问一次诊需用上将近半小时,不像消化内科的医生,一个下午可以看上几十个病人。此话不是小看消化内科的医生,毕竟患肠胃病的患者数目上比神经方面出问题的患者应该是要多的。

况且医生第一次开了半个月抗抑郁的药给我,却只开了一个星期量的安眠药。复诊的时候她不再开安眠药,而是开了另一种治疗躁郁症的药配合治疗。

可能是因为安眠药是管制药物吧,尽管我一再向她说明失眠的严重性,她仍然四两拨千斤地开了别的药。毕竟身怀安眠药听上去就有不妥之处。

我便明白问题出自于心理,而不是病理。

遂决定不再浪费医疗资源了。

至于为何不求助于心理医生。

说实话,未曾想过。倒不是我对看心理医生抗拒,认为是精神病才要去看心理医生,而是纯粹出于金钱上的考量。

我明白问题在我,不需要心理医生帮我找出心灵患病的原因。

遂也决定别浪费心理医生的宝贵时间。

决定自救以后,我尝试过很多帮助睡眠的方法。例如十点钟就把手机关机,减少辐射对褪黑素的影响,上床前看半小时书,点上香薰,喝茉莉花茶,听纯音乐和白噪音。

也曾试过靠酒精入眠,第一晚成功了,第二晚魔法便失效了。加之蝴蝶骨隐隐作痛,为了身体健康,还是放弃了飘飘欲仙。

从昨天晚上开始尝试喝热牛奶。不管有没有用,牛奶倒是好喝的,温热的牛奶流淌在身躯中,暖洋洋的。

一边听着纯音乐,一边看村上春树的《眠》,唇齿间是牛奶特有的香甜,也许失眠,也并不是那么难过。

《眠》是一部超现实的短篇小说。

村上春树写道:自打睡不着觉以来,我心里念叨着,现实这玩意儿多么简单啊。把现实玩弄于掌中简直轻而易举。无非是微不足道的现实罢了。无非是微不足道的家务、微不足道的性交、微不足道的家庭罢了。

理是这个理,奈何感情上不通透。

在网易云中搜索安眠曲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评论:有多少人是睡不着来搜索安眠曲的?

评论的小图标左上角上有一个一万加的标识。

第一条的精彩评论说:

这是两年前在精神病院住院时每晚睡觉都听的曲子。两年后再听到这首曲子,不由想起那时的遭遇。远行漂泊接受真相,整个冬天都泡在酒吧里抽烟酗酒,最寒冷的夜里坐着夜车回去,对防盗门拳打脚踢惊醒室友,重度的精神疾病已经令我神志不清。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绝对绝对,不会再与他相识。

约莫这四个月来我的精神状态也一如这位姑娘。也怪不得朋友和家人心疼我。

二零一八年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村上春树谈到了取向的问题。

也许失眠,就是取向与修正在我体内进行无休无止的拉锯战。

我不能像正常人那般入睡,又不会像书中女主角那般连续地彻夜不眠,大约是因为我是一个内心纠结,仍在多想多虑的人吧。

我在调整我的偏颇。

从时间线上而言,失眠是把人生扩大了。

想通了以后,从今日起,便好好享受夜间只属于自己的静谧美好,也未尝不可。

相信修正偏颇以后,我能好梦。

晚安。

2018.8.22

唐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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