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声色

生活在这座城里,每天早出、晚归,单位、家,两点成一线。规律准时,循环反复。如老井里的水,平静幽寂,无声无色。明知生活不该如此单调寡淡,却懒得去探究如何增声添色。

哥哥、嫂嫂的到来,如同在我这口老井投下了一块染色的石子,平淡的日子不仅起了波澜响动,还起了色彩。

他们俩是6万名沙县小吃从业大军中的一员,往年元宵节过后,就去广东打拼了。今年因为遇上特殊情况,没能如期外出营业。小吃店铺闲在那里,收入没有,房租照样要交,按揭照样要还,压力重重。我们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便邀请他们来福州我们家小住几天,走走看看,散散心。白天我们都去上班了,没空陪他们,特殊时期,他们也没地方逛,关在家里。说是来大城市走走看看,却变成换套房子宅着。

没地方逛,我知道他们肯定得在家里折腾。我父亲在世的时候说,三天如果没事做,浑身筋骨痛,哥哥和嫂嫂也是同一个类型的。

星期六一早,哥哥就早早拉上买菜的拖车朝超市奔去,一会儿,弄来了一大车食材,鸡腿、鸡翅、面粉、胡萝卜、火龙果、菠菜、南瓜、韭菜、卷心菜、生姜、香葱、鸡蛋等等应有尽有,我们从来没有一次性买过这么多食材的,因为平常没时间煮,中午在食堂解决,早晚餐选择最简单方式解决。

我以为哥哥是不是患了夜游症,做梦都在想着小吃店的生意,莫名其妙地买了这么多食材,权把我们家庭伙食当作小吃店来运营,虽然都是些家常菜,花的钱不多,但凭我们这几个仅有的“顾客”,几周也“消费”不完。嫂嫂却没说什么,心神领会地走进厨房,撸起袖子,把食材一一摆开,像将军检阅士兵似的,检阅完毕,叫我把餐桌腾空,她说餐桌要做白案用,在上面揉面团,擀饺子皮。说着,她还把烤箱、破壁机等工具搬了出来,关在柜子里许久的这两样玩意儿好些附属道具都找不到了,但嫂嫂就地取材找了替代,让它们重焕光彩。

他们俩把洗净的鸡腿、鸡翅泡进已备好的汁料里,反正我只认得里头的酱油,入味后,投进烤箱烤。过了20分钟,厨房飘出了令人垂涎的香味,我嘴巴跃跃欲试。嫂嫂却说还要等等,她断开烤箱电源,把已烤得金灿灿的鸡腿、鸡翅取出来,在上面抹上一层料汁,说是加味,然后翻一面再烤,这样才全面入味,如果怕上火,还要在涂抹一次蜂蜜再烤呢。烤出来的鸡腿、鸡翅金黄金黄的,不要吃,看了就舒服。

一边的破壁机在轰隆隆地运转,南瓜汁、菠菜汁、火龙果汁相继而出,分盆列阵,摆在餐桌上,黄、绿、红,非常鲜明,整个餐桌鲜活了起来,我不知道,嫂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然我是小吃之乡的子民,各种小吃没少吃过,但亲手做过的小吃只有芋饺、油饼、烙粑、蛋面等,屈指可数。连水饺这种大众小吃都没做过,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包水饺的肉买不起,所以母亲从没做过水饺。后来生活好了,也没再去体会,想吃也就上饭店解馋。

随着南瓜汁、菠菜汁、火龙果汁和鸡蛋汁一一掺进面粉,谜底渐渐解开,这些果蔬汁水不仅和面粉,还给饺子着色的。掺进南瓜汁的饺子皮是黄色的,菠菜汁是绿色的,火龙果汁是红色的。哟!彩色的水饺和面条我们都吃过的,原来以为是色素搭配的,没想到是原汁原味的果蔬搭配结合的,既安全环保,又真实鲜艳,劳动人民的创造无处不在!

但是自己家里吃有必要如此讲究吗?嫂嫂说,生活需要仪式感,有声有色的日子才有激情去干活。她还说,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饺子都可以做出来的,今天先做3种,存在冰箱里,过一阵子吃完了再做。够了,这黄得灿灿烂烂,绿得蓬蓬勃勃,红得热热烈烈,已经够撩人胃口了。不爱下厨的我深深受到感染,也挽起了袖子,帮助揉起了面团。看似很简单的揉面团,其实也很有诀窍,要揉到“三光”,即手光、面光、盆光,面团才算揉好,然后让它醒10分钟后,再包饺子,咬起来才劲道。

我只会干揉面团这样的力气活,擀皮、调馅、包等我都不会。妻子、儿子也跟着投入“激烈战斗”,他们一会儿帮助择菜,一会儿递碗送盆,全家上下都动了起来,一动起来,叮咚切菜声,乓乓锅碗撞击声,哈哈说笑声,哇哇叫唤声,热腾腾、香喷喷的油烟味,填满了整个家,素日平静的家顿时热火朝天,生机勃勃。

记得,这样热腾腾的生活氛围小时候经常有。因为,每到一个农历节气,母亲总要折腾出一道好吃的,很多所谓好吃的,其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野花野草和五谷杂粮,甚至有些食材平常都吃得怕死了。

但经过母亲的挖掘提升,以新的面貌出现后,我们便吃得乐此不彼。比如地瓜,小时候粮食不足,靠它补充,所以吃得不仅仅是怕,是恨,看到它就想吐。母亲把它晒成地瓜干就不一样,经过蒸、晒和陈放的地瓜干,淀粉转化成糖,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吃,味道非常甜,像吃糖条似的,让人爱不释手。再如,把地瓜加工成粉后,揉成团,水煮切片晒干,再掺在河沙里炒,就是又香又脆又白的薯片,入口即化,回味无穷,引得老鼠在夜里来偷咬装过薯片的口袋。

母亲的一双手,好像魔术师似的,花样百变,层出不穷,五彩斑斓,悬念重重。每次,母亲在厨房“表演”时,总是一丝不苟,面带微笑,不慌不忙,但从来不将就,不苟且,在物质匮乏的日子里,也让一家人过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可是现在,我的生活比以前富足多了,却因为庸庸碌碌,把日子过得一成不变,无声无色。

徒存千篇一律的一副好看皮囊,丢失万里挑一的有趣灵魂。这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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